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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域,玉宸派。

宵明大澤——

一方蒼茫無際,仿若聚八極之所有靈秀幽姿的廣袤澤國中,正有一道道接天連地的雄渾氣機,巍巍然超拔而起,在吞吐無量靈氣,互通有無,同宇宙交換體悟感應。

此時正值水中潮氣盈而漸升之際。

須臾

雲氣四合,白晝為之晦冥,沸湧聲大作。

浪翻時。

若雲峰千疊,卷海飛來。

使得天柱欲折,地軸暗搖,雪浪溼雲,直高百丈!

此方地界名為宵明大澤。

正是玉宸派的山門所在!

胥都天十四座靈窟的其一!

若是站於極天的至高之處,縱目向下望去——

但見這莽莽澤國中,除氤氳無涯的水浪外。

最過於顯目的,還是九座燦若列星、碩大無朋的巨島,正堂皇鋪陳於宵明大澤中。

巨島的寬廣幾是不可以目力來做計量。

與其說是島嶼。

不若說是一方小陸洲,才方更為妥帖。

而在每一方巨島的居中處,都存有一座摩天古嶽,仰之不可以極也,綿延何止千里,洪泉劈澗落,寒瀑破空飛。

豐草爭茂,高木蔥蘢——

山中隱隱可見數之無盡的樓臺宮觀,亭閣重闕。

遙遙遠視——

九座巨島就似九頭前古時代的贔屓,肅穆趴臥於澤國汪洋中,背馱極天高的九座峰嶽。

大澤中眾多的水府精舍、大小浦嶼、懸空飛島。

在這九山九島面前。

俱是要低了一頭,不能夠與它齊高……

……

而此刻。

忽有一道濛濛法光風馳電掣飛來,遁開了山門法禁,直認定方向,就往九山中的其中一處投去。

不過數盞茶的功夫。

那濛濛法光便落入了一間殿內,斂去威能,從中狼狽滾落出了侯溫的身形。

他面白如金紙,雙眸卻通紅的過分,瞳色猙獰,如欲擇人而噬。

“……”

來到此間後。

侯溫一直緊繃的心神,才終是放鬆了些許。

他也不顧體面,徑自就盤膝坐於殿中,運起上乘玄功來,同體內法山寂打入的那道“六慾大魔真光”做拉扯抗爭。

宵明大澤畢竟不比南域那等靈機匱缺的窮土。

此地非僅是胥都天現存的十四座靈窟其一,同樣也因無數大德上真在此潛修過,一草一木,皆含蘊有玄理道韻。

殿中的綠銅小爐香霧嫋嫋,煙光濃而不渾,顯是被特意調配過的,嗅入軀殼後,潤澤肺腑。

侯溫只略調息了幾個回合,便自覺有股沛然無加的靈機被吸納進體內,如是清霖降頂,心焦如焚的景狀,稍得一緩。

他目芒一沉,仍是不敢鬆懈,又繼續收束神意,穩住這時功果。

而不過小半柱香後。

他忽聽得殿外有腳步聲響起。

隨即那個懷抱龍虎玉如意的童子便興沖沖託著一方玉盤,三步並作兩步,跳進殿裡來。

“侯師兄,你看我給你帶了些甚麼!”

童子大叫一聲,面露得色。

“什麼?不會又是那些小孩子玩的東西罷?”

見童子走近。

侯溫緩緩睜了雙目,不緊不慢收功站起。

童子觸到他雙目的森然血光後,不由被嚇了一跳,但還是鼓著膽子,將玉盤往上一遞。

“這是……清障丹?你從哪得來的?”

侯溫伸手取過玉盤上的那顆盈盈丹丸,捻了一轉,放在鼻尖,微微一嗅,不覺有些訝然,道:

“莫不是從哪位同門手中騙來的?你怎還敢去幹這事,不怕被荀長老聽得後,剝了你的皮嗎?”

童子臉頰一抽,不爽大叫道:“師兄,你也太看不起我了!那些混賬事我如今早已不敢妄為了,生怕被老爺責罰呢!

這顆清障丹可全是我靠著自家之力,從下院一位小師姐手裡賺來的!”

“下院?下院弟子怎能夠進入到宵明大澤來,同你相見?”

侯溫壓住心中的那股躁動難安的戾氣,緩緩開口,道:“看來此人頗有些背景在身?”

“是極,是極,師兄法眼無差!”

童子喜笑顏開,道:“那位下院小師姐是被她家族一位長輩帶來拜會老爺的,師兄你不是教過我一些下院裡的世故人情嗎?我便也學著,給那位小師姐說了一遍。

她出手倒是大方的很哩!

聽完之後,竟給了我一顆清障丹,師兄你快把這丹吃了,看看有沒有用!”

“我這傷勢乃是血河宗的‘六慾大魔真光’造就,清障丹雖是貴重,卻也愈不了此傷……”

侯溫緩緩嘆息一聲,拍了拍童子肩膀,道:

“你小子倒是有心了,不枉我當年從魔宗妖人手下特意救你一命。”

“知恩圖報,可是人之常情哩!我雖然平素間頑劣,沒少被老爺責罵,但這等道理還是懂得的。”

童子嘿嘿一笑。

“對了,贈你清障丹的那個弟子姓甚名誰?又為何要來拜會荀長老?”侯溫突然開口。

“那位小師姐可是有名的很,師兄你必聽過她的名字?”

“哦?”

“她喚作喬蕤。”

“小喬嗎?原來是此女……”

侯溫微微皺眉,對於這個密山喬氏聲名在外的美人,他自是聽聞過的。

只是未等他再深思下去了。

體內的“六慾大魔真光”又忽得鼓譟起來,耳畔霎時有無數天魔音囂狂大放,攪得腦神不寧。

侯溫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幾步,忙喝道:

“荀長老呢?你可同他言說我的景狀了,他現今在何處?!”

“老,老爺——”

童子此刻倒是被侯溫目中兇光真個嚇了一跳,不由舌頭打結,剛欲支支吾吾繼續開口。

隨著一聲輕嘆,這時門外忽轉進一箇中年道人來。

“早就勸你勿要太過痴迷先天神算,倒是固執己見,從來皆左耳進右耳出!

你縱然於此術上再是天資高絕,又能夠勝過先天魔宗的那個陳玉樞嗎?他的資性足是你侯溫的十倍之多,卻也未見他將天機術當做根本大道!”

中年道人頭戴一字逍遙巾,身穿水合服,腳下一雙麻鞋,服飾全然是山野閒人的扮相。

他二目間神光燁燁,如兩顆天星在搖曳發閃,令人莫能夠直視。

而面相是高顴骨、四方口,頜下無須,根骨異稟。

中年道人看向侯溫,緩緩搖頭,然後輕笑了一聲:

“這‘六慾大魔真光’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正是要叫你吃一塹長一智!日後可還敢輕乎正統修行,只懷抱著先天神算廝纏不放了麼?”

“荀長老——”

侯溫見得中年道人轉入殿中,勉力壓了心中翻騰戾氣,拱手一禮:“我——”

“你當初可是那屆下院十大弟子中的首席,若能一心一意參玄悟道,現在只怕早已成就元神法象了!

痴兒!痴兒呵!

恩師當年贈你‘小四達鈞天鈴’的意思,可並非真個是要你去窮研天機,而是要看一看你內心的實在取捨!也不知你是自視甚高還是如何,竟沒能了悟他老人家的深意,妄自蹉跎了這些年歲!”

荀長老恨鐵不成鋼的伸出手,指了指侯溫,語聲有幾分悵然。

侯溫面上流露出十足的訝然之色,顯然第一次聽得這般解答。

旋即將頭一低,默然無言,唯拱手告罪而已。

“罷了,罷了……”

荀長老見侯溫這副模樣,也不好過多再苛責。

將手虛虛一招,便不知從何處,飛過來一隻毛色鮮豔的九眼鸚鵡。

他先是取出幾隻炭火也似的古怪異蟲,將九眼鸚鵡餵食的飽了,這才指向侯溫,對九眼鸚鵡喝了聲:

“去!”

只見眼前一花。

以侯溫而今的目力,竟都未看清那九眼鸚鵡是如何飛過來的。

“鳧如!鳧如!”

九眼鸚鵡兀得大叫幾句,聲線喑啞難聽。

侯溫聽在耳中,卻直如洪鐘大呂也似的鳴響,震得他渾身繃緊,視線不覺昏黑,不辨一物!

不知過去多久。

待得眼前再次一清時。

見那九眼鸚鵡此刻正好整以暇的停在他肩膀上,嘴裡還叼著一道顏色斑駁的真光。

它喉頭一湧一動,就將那真光乾乾淨淨吞食進了腹中,渾像吃進了一條小蟲子般,輕鬆寫意。

看得侯溫訝異側目望來,那九眼鸚鵡還頗多和藹的低下頭,看他面頰上蹭了一蹭,又大叫一聲。

“六慾大魔真光……竟被它給吃了?”

此刻。

侯溫感覺通體上下,無一不輕鬆明快,耳畔也再無魔音來嘈雜擾人,神意澄明。

他暗中運起玄功,在經脈中走動了幾遍,見並無一絲凝滯阻塞處,以往那股利刺碾膚的感觸,亦悉數不見,這才終於鬆了口氣。

“此禽名為‘鳧如’,乃是當年為了對付血河宗的修士,才特意被仙真大德們所造化而出的。”

荀長老伸手一招,將九眼鸚鵡呼喚過來,撫弄了幾下,才示意它自行飛走去做玩耍:

“你所中的‘六慾大魔真光’,亦是血河宗的神通,它能夠破之,也實屬是在情理之中。”

“鳧如……此禽我只在傳聞中的聽得過,好似至極者能擁十二目,沒想到長老竟還豢養了一隻,且居然長出了九目,倒是好福緣!”

侯溫想了一想,恭維道。

荀長老瞥了他一眼,淡聲道:“此禽乃是恩師特意贈我的,貧道倒是無這般運道,能夠養出一隻九目的鳧如!”

侯溫臉上笑意倏爾一僵。

但還未等他組織措辭,荀長老又道:

“侯溫,你可知曉,恩師對你這次巡視南域,著實很是不滿。”

“弟子……”

“荒廢道業修行,此是一過!而既以天機術算得此行兇險,卻不多做防備,反而妄求僥倖,隨波逐流,此是二過!

至於第三過。

則是你竟在此行壓不過司馬靈真,反而令他成了主導,這又更是重罪一則!”

荀長老一番話說得侯溫冷汗涔涔而下,連忙俯身請罪。

“不過,恩師到底憐惜你的天資……”

頓了一頓後。

荀長老又道:“他知你重創在身,卻偏要你尋得一個玄真派弟子帶回,不僅是為了門中法規,也亦是藉此小懲大誡一番,叫你吃些苦頭,好生長些記性!”

話了。

他又踱步到殿中坐下,端起茶盞,淡聲道:

“你回去後好生思慮一番罷,我便不再多言了,對了,那玄真派究竟是如何?”

侯溫定了定神,將原委一五一十說出。

而待得他言語停下後,荀長老不禁皺眉。

片刻後,才道:

“艾簡此子,還是這般愚不可及,倒可惜一個王述了……至於那陳珩,也是個遭了無妄之災的,待得他去玄教殿面見過諸位上真後,你便辛苦一遭,將他領去華陽宗修行罷。”

同玄真派一般。

華陽宗亦是玉宸派下轄的千百道脈之一。

不過華陽宗宗主卻是元神真人的修為。

且此方道脈的山門位於東域,靈機充沛,於三十年一度的道脈校考中,更是屢屢得了上考的評級……

無論哪一處。

都遠非是玄真派所能夠比擬的。

東域土地內,那些無法拜入玉宸派四大下院者,皆是將華陽宗等大道脈當做首選,無論是要付出何等代價,豪擲身家,皆要苦求個入門修道名額。

而若非陳珩現下是玄真派或有可能的“遺孤”了。

他要想進入華陽宗之內修道,也實是千難萬難,近乎絕無可能。

“稍後玄教殿的王師兄要來尋我,他從西素州的一處飛地裡,新得了一枚上乘天人果,正要請我替他拿個主意。”

荀長老道:“你便把陳珩留於此處,待得王師兄來了,便順道讓他將此子帶回玄教殿問詢一番罷。”

侯溫聽了此言,忙頷首應是。

自袖中將法螺取出,當空一晃,便將陳珩放出。

“咦?此子……”

荀長老將目看去,初始淡然的神色便凝重了些許。

爾後。

他掐指默默一運,臉色終是微微一變。

“你……”

他抬手指向茫然的侯溫,搖頭道:“你小子……你可知你將誰帶回了這宵明大澤?”

“長老,這是何意?”

侯溫見狀心頭猛得一沉,忙開口道。

而這時。

又有一道燦霞倏而從遠空而來,只眨眼功夫,便落入了殿中。

層層明輝散去,露出一個高冠華服、膚如嬰孩的金衣少年。

他將袖一招,大笑道:

“荀師弟,久候,久候,師兄我可是來遲了?”

金衣少年笑完便眸光一轉,落於陳珩之身。

他剛欲開口,卻突得似是想起了些什麼,眸光閃動,面色微沉道:

“等等,此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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