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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珩的語聲雖是平淡,如波瀾不興,卻內蘊有一股沖天的豪勇之氣,無物可以阻攔,犀利逼人!

沈爰支看在眼中,微微點了點頭,旋即緩聲開口道:

“如今距流火宏化洞天跌落胥都天,歸於原先舊址,應還有小半年,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也不再贅言了,唯願你能夠得償夙願。”

話了時。

微微寂了幾息。

沈爰支又道了一句:

“不過,我不收你為徒,非是顧忌世族,而是不願誤了你。

你殺心果決,銳意難當,雖是一柄貫虹神劍,但卻與我道不符。若入我門下,只會令得你這柄神鋒徒勞消磨銳氣,不復舊日之銛利。”

她說:

“再且,我亦是教不了你……”

陳珩聞言微微一怔。

他將眼簾一抬,正對上沈爰支的視線,眸光微向下斂。

“不過若是修行上有阻滯不明之處,你可隨時來詢我,至於丹術,若你喜歡,亦可向我來求教,不過切記,勿要重術而輕道,那樣反是捨本逐末了。”

沈爰支一揮素手,聲音最後傳來,言道:

“去罷,望你勉之。”

陳珩知她這是要送客了,雖心有疑慮,但還是躬身一揖,退出了殿中。

早已等候在門外的女侍見狀,連忙又領了陳珩過了遊廊,接連穿了數重宮闕,直將他送至山腳處才方休。

而縱目遠望。

靄靄蒼空,天中晴光璀璨。

重重畫樓瓊閣依山勢森聳,高凌雲渚,望之蔚為大觀。

想起這次前來,雖未能拜師學藝,但得了沈爰支的許諾,卻也未嘗不是失之東隅,而收之桑榆。

念及至此。

他心下不禁一笑,縱身飛躍,便化作一道遁光破入霄雲之中,轉瞬便去得遠了。

……

而與此同時。

金庭山第九峰,石鼓峰。

一座瀲灩生輝的宮闕中。

聽了幾個執役道眾的稟告,主座上謝暉齋臉上浮出若有所思之色,旋即輕輕將手一揮,示意幾人退下。

“沈經師在陳珩出關後,便將他尋了去,看來我們的這位上師,倒是頗為青目陳珩?”

他看向下手的謝棠,緩聲道。

謝棠淡淡答道:

“可這與你又有何干?”

謝暉齋也不在意她這態度語氣,只以手支額,皺著眉。

沉默半晌後,才自顧自答道:

“而沈經師既是召見了陳珩,必是會同他言說流火宏化一事,我雖同陳珩並無什麼交情,但以此人的性情,應也是不會拒絕這難得的機緣,修行之事,向來都是一步慢,步步慢。

而他若是欲往流火宏化洞天一行,那——”

“你欲在此事上做些文章?那倒是大有可為!”

謝棠忽有了興致。

她將身向前一傾,素手搭在桌案上,明眸一亮。

對於大多人室弟子而言,即他們已拜入了長贏院,可以算作是半隻腳都跨入仙家門戶了。

但流火宏化洞天。

亦可算作是一樁難得的大機緣!

不提洞天內的物產、靈機、法材種種。

只單是那調節光陰流速之能,便足以惹得無數人心動了。

而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現世,保不齊就會惹得院中幾位潛修的入室弟子動心。

這些人之所以多年閉關潛修,從不肯輕出洞府。

便是為了能在六年後的四院大比上嶄露頭角,奪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以此拜入玉宸上宗!

而無論仙道修為,或是鬥戰之能。

這些人也大多都是在下院中的佼佼之輩,難有匹敵者。

若是能說動他們,在洞天中對陳珩出手……

想到此處。

謝棠眉宇間微露釋然之色,不禁掩唇輕笑一聲。

不提族中的那些積年舊怨。

只單是陳珩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戰,便已值得謝棠將他引為真正大敵,心生忌憚警惕之意。

她與陳珩同為四大下院的弟子,將來在爭奪十大弟子席位時,難保不會正面遇上。

若是能夠提早除去一名強敵,免得日後同他打擂臺,謝棠當然樂見其成。

而便是需在旁出些氣力,以使得此事能夠穩妥辦成,萬無一失。

她亦是甘願的!

……

“據我所知,十四叔的那一脈中,有個喚作謝蓮的族兄,他如今正在金庭山中潛修,據說便是有意要進入流火宏化洞天中歷練一二?”

謝棠稍作沉思,笑道:

“若我所料無差,族中應是吩咐了謝蓮一二,要他在流火宏化洞天中見機行事……”

謝暉齋搖頭答道:

“非止一個謝蓮,應還有七房的謝懷玉,這兩人皆是在上幾屆四院大比中屢屢敗下陣來的,道術功夫甚是不濟,可謂十足的浮華庸碌之才,全靠著出身,才得來了這一身修為……而他們若是想在離開下院前,被十方殿授得一個好職司,去東域各大道脈履職,便必是需族中出得大力不可了!”

“而這樣一來,這兩人難免便要聽憑族中長輩擺佈!”謝棠聞言一笑,柔聲道:

“他陳珩若是離了金庭山,膽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定然凶多吉少!不止我們謝氏,其他幾家,應是皆有手段安排。”

“暉齋……”

她美目飄向謝暉齋,欣喜開口:

“若我等去此強敵,就算六年後爭奪十大弟子不成,三十年後的四院大比,應也是無礙了!”

“人生苦短,不過及時行樂罷……什麼十大弟子,我倒並不在意,能成固然是好,若是不成,也不過命數天定……”

在謝棠的注視之下。

半晌的沉默後。

謝暉齋才緩擺手,微微正色言道:

“再且,在關乎陳珩之事上,我也不願跟著族中一併行事。”

“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棠玉容一變。

“我等世族之所以能存續至今,自天尊去位那時的尷尬境地,再到得現今的顯赫威風,靠得是什麼?”

謝暉齋頗有些意興闌珊:“不就是左右逢源,多頭下注嗎?”

謝棠皺眉:“你——”

“我本是欲邀陳珩一敘,同他真正做腹心言語,叫他知曉,世族裡面,並非全是短視齷齪小人,還有我這等閒雲野鶴和其他心向宗派的良善好人。

但只可惜,他似是疑我別有用心,連遞了數封書信都不見有半分回覆……”謝暉齋長嘆一聲。

“你怎可同族中長者的意見相左?”

謝棠用力一拍身前玉案,憤然起身,面有怒色:

“而做出如此之事,又怎敢不與我相商?!”

“我眼下不正是在同你相商嗎?”

謝暉齋將身往後一仰,兩手交疊,沉聲答道。

謝棠聞言一怔,正對上謝暉齋凝重的目光,心下不禁驚訝。

旋又不滿道:

“你便如此自信,我就會同你站在一處?我若是向族中告發,你可絕討不了好!”

“當年若非是你出手相助,我在嫡母手下,只怕會活得更艱難辛苦些,便連能否撐到父親回返族中,都未可知。以你我之間交情,所謂告發之事,不過是戲言罷了。”

謝暉齋起身。

他自臺上踱步而下,難得懇聲,深深躬身道:

“今日陳珩之事,還請助我一回,聽我一回勸告罷,勿要執意再同他作對了!我雖平素浮華浪蕩,可在真正大事上,又出錯了幾回?”

“……”

謝棠皺眉沉思,神情變化幾番,頗有些舉棋不定。

場中一時寂然。

兩人皆是無言。

半晌後。

謝棠終是拿眼角瞥他一眼,口氣微微一鬆:

“似你這般肆意妄為,若是被族中聽聞了,還不知會被怎麼責罰。”

“族中?”謝暉齋忽而冷笑一聲:

“我自幼時起便不得不守拙藏鋒,如今到了這般年歲,已是積重難返,只願逍遙快活此生便罷,心氣盡喪,倒是遂了我那位嫡母的意!

可誰欲要壞我這份富貴清閒,便是族中,也只能大逆不道了!”

謝棠搖頭道:“不提這些,你究竟意欲如何?”

“我欲同陳珩開誠佈公談一次,將謝蓮、謝懷玉之事告知於他,提先賣個人情,若能將你我從此事中抽身而出,便是再好不過了。”謝暉齋道。

謝棠猶豫了幾番,緊咬玉齒,終是忍不住低聲喝道:

“該死,你平素便是忤逆的性子,這次也不足為奇!但又何苦拉我一併下水,你不說,我不知,難道不好嗎?!”

“我或是在救你一命,也未可知。”

謝暉齋一笑。

“……那個陳珩疑心深重,你又要如何同他開誠佈公?書信只怕多有不便。”

“他不好單獨見我,我亦不好拜會於他,便那索性開一場大法會,邀這院中所有同門,一併煮酒論道,賞花談玄!”

謝暉齋沉聲喝道。

謝棠咬了咬唇,最後還是一言未發,顯是預設了此舉。

而眼見她這般作態。

謝暉齋終是心中鬆了口氣,長揖一禮。

爾後見氣氛微沉,又不禁言笑一句,問道:

“不過,我倒是有一事不明。”

“什麼?”

“陳珩妙年潔白,爽朗風姿,如若玉樹衝發,才入院中修行幾日,便已有不少同門暗自心許了,私下摹了他的畫像……緣何你對他卻總是喊打喊殺,毫不手軟?”

“區區男女之情,又怎比得過十大弟子?”

謝棠表情淡淡:“此人雖的確是神情明秀,氣蓋一時,但若想讓我謝棠傾心,至少也得是丹成一品之輩,才方有這個資格!”

“丹成一品,莫說真傳,連道子都可爭一爭,你倒是心高氣傲。”

謝暉齋搖頭。

“不過,你說那些人要有多麼傾心,倒也未必……只怕多半是貪戀皮囊外相,實則貌似情非。”謝棠道。

“貌似情非?”

“他可是陳玉樞的血裔,就算不提那些恩怨,可又有誰,是不畏懼豢人經的?”

“……豢人經嗎?”

謝暉齋聞言若有所思,半晌無言。

……

而另一邊,

在金庭山的一處溪谷中。

火芒千重,熱浪滾滾四溢,暴漲飈飛,須臾劃過前方數十丈,聲勢恢弘。

王典散了手中的印決,面赤如血,氣喘吁吁。

他踉蹌幾步,險些未能夠站穩身形。

不過看得幾頭魔影在南明離火下哀嚎哭叫的慘狀,他唇角還是緩緩勾起了一抹舒暢笑意來,不由握緊雙拳。

“甚好,賢侄!這幾頭業故魔乃是沾染了一絲天魔王族的血脈,天生不凡,你能以一己之力格殺它們,實是難得的很!

這時。

一朵青雲悠悠自玄穹落下,然後便有一個膚色白皙,雙目明亮若燭炬,做世俗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邁步而來,對王典溫聲笑道。

“北莊叔。”

王典對中年男子喊了一聲。

此人名為姜北莊,乃天池姜氏的族人,同王典向來相善,交情莫逆。

而姜北莊因聽聞王典被陳珩所敗,近日心氣大挫,更頗有些神思不屬的態勢,於是便特意從天池趕來了金庭山。

一為寬慰激勵。

二來,也是奉姜氏之命,陪王典練手,以增他鬥法機變之能……

“北莊叔,這幾頭業故魔真有天魔王族的血脈存身,莫不是誆我?”

“的確屬實,千真萬確,我誆你作甚?”姜北莊大笑道。

“原來如此。”

王典點了點頭,緩緩消了眼底的那一絲莫名陰翳。

方才他對上這幾頭業故魔時,久戰不下,只得無奈打出南明離火來,才算掰回了勝局,卻也讓王典覺得大大失了顏面。

而今,聽得姜北莊的這番話,才總算是令他心氣一提。

“若是陳珩對上這幾頭業故魔,他能勝否?”

王典又問。

“縱是能勝,只怕……也無法如賢侄這般,一錘定音。”

思忖片刻後。

姜北莊道:

“陳珩雖在鬥法時候有些小智,但到底還是底蘊淺薄了,上回能勝賢侄,不過是僥倖得了地利,仗著法臺地界有限罷!

由此觀之,此人雖的確有些不凡,但也未如傳言般可畏,名過其實而已!”

“佔據地利……名過其實?”

王典喃喃幾聲,忽而話鋒一轉,語聲驟然冷了不少:

“若他只是佔據地利,可為何道憐那時卻不上場,自甘認負?這又是何道理!”

聽王典提到姜道憐。

姜北莊微微一怔,臉上浮出一抹苦色。

他尷尬清咳一聲,眸光閃動。

剛欲組織措辭時。

卻被王典嘆息一聲,給抬手打斷。

“算了,再多言也是無益……北莊叔,還請繼續罷。”

“賢侄,你發出一次南明離火,可是損耗不小,還是勿要太過急躁了。”

姜北莊皺眉。

“至多不過半年,便是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的時候了,我又怎能不急?”

王典冷笑一聲,低喝道:

“而我如今最所欠缺的,便就這實戰搏殺之能了,半年之後,陳珩若敢去那洞天,那時,今番的辛苦,才正是見成效時候!”

“他是個聰明人,只怕不會輕易涉險。”姜北莊道。

“苟活一時,又有何用?一步慢,便步步慢!”

王典面無表情:

“早晚有一日,我要以神火生生焚殺他,唯有如此,才方能消解前恥,除卻我心頭大恨!”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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