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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輩新鮮一輩陳。
君堯固然是假死脫身,不過用壽盡坐化來作名頭,掩他去天外尋訪道廷太史令枚公興的真正實情。
可在這不明內情的天下旁人看來。
卻難免會認定他是真正身死,再不存於世。
而玉宸派的幾位祖師或為做遮掩,或了為宗派的大計,也難免要從諸多真傳弟子中,選出下一任道子來,承接大位。
既然新的道子上位,已然是成了定局,註定無法更改。
那下一任道子究竟是何許人也,便是重中之重了!
南朝不用北朝臣的隱晦規矩。
遁界梭已活了無窮的年歲,可謂是年老成精,對此自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
無論是否願意,新任道子上位之後,總難免要清洗君堯遺下的人脈和勢力,安插進自己的心腹人手,在派中擴大自己的影響。
這又是一輪新的勢力洗牌,利益瓜分。
在堂皇大勢所趨之下,任誰也是阻抗不得!
千萬年以來。
皆概莫如是!
而陳珩同君堯的干係,被玉宸派諸多人士看在眼中,自難免會將陳珩認作是君堯一脈的人。
若繼位道子的,是仉泰初這等淳淳君子,那自然還尚好說。
仉泰初此人是道錄殿殿主火龍上人的大弟子。
為人行事,具足古聖賢遺風,寡慾正心,本體光明,是十足有道真修的氣象,向為眾弟子所擁敬,只在君堯之下。
遁界梭還聽聞此人曾奉玉宸派之命,在胥都天外治一禍亂地陸。
不過短短甲子之期,便上下四方,動靜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屬,莫不從服,宇內自此太平無事!
因而仉泰初同君堯在爭奪道子時,兩人雖是有過沖突,但那也只是君子之爭,並不有礙彼此交情。
君堯在上位後,也更是因仉泰初的善治,還力排眾議,將十方殿的重職交於了他,可以說是有提攜之恩了。
倘使是仉泰初登得大位,入主周行殿。
那陳珩自然無虞,一切皆好說!
但上位的若是章壽,是符延康之流。
那事態之發展……
遁界梭念及至此,心頭猛得有股寒意竄起,將身一俯,頭更低了一些,喉頭乾澀,只是沉默恭謹地在等著君堯的答覆。
“在我去位後,道子之位,非泰初所有……”
片刻的沉默後。
君堯語聲淡淡傳來。
還未等遁界梭來得及驚駭皺眉,那語聲又接著響起:
“至於所謂符延康、章壽之流,也並無此能耐,可安坐此位。”
遁界梭聞言不覺怔然,陷入苦思之中,半晌無語。
君堯去位之後,必會有下一任道子被選出,入主周行殿,這已是必然之事。
可那人卻並非派中呼聲最盛的仉泰初,也並非是章壽和符延康,又還能是誰?
莫不是玉宸派還有哪位不知名的真人,雖聲名在九州不顯,卻神通不俗,被幾位玉宸的祖師推舉上位了?
正當遁界梭思緒紛繁,一時難免心亂如麻之際。
君堯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
“你也是見多識廣之輩,可曾聽說過嵇法闓此人?”
“嵇法闓……”
遁界梭抬起頭來,老臉上露出苦惱思索的神色。
半晌後。
他似想起了什麼,兩道蒼眉深深皺眉,叫道:
“等等,莫非是嵇氏的那個嵇法闓?可此人不是——”
“他並未死在祟鬱太子的手中,反倒是那位祟鬱太子弄巧成拙,被嵇法闓殺了一個措手不及,聽說連血湖丹,都被嵇法闓奪去了幾葫蘆。”
“敢問道子……莫非是嵇法闓重回了玉宸派?”遁界梭沉聲開口。
“正是。”
君堯微微點了點首,道。
“難怪,難怪仉泰初不能繼位道子!難怪章壽和符延康都不能夠上位!原來是嵇法闓回了玉宸,他竟然真個從祟鬱天回了胥都,從祟鬱太子手下活著回來了……”
遁界梭微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難怪!”
……
嵇法闓出身於樂涔嵇氏,與君堯、仉泰初、章壽是同輩的人物。
也自然。
在當初爭奪道子之時,嵇法闓也是其中的一員。
不過世族中人難以在八派六宗得到重用,已然是一條心照不宣的法規了,縱嵇法闓再是如何的天資橫溢,高絕不凡,也終究難例外。
且在君堯橫空出世,三戰三勝嵇法闓後。
更是徹底打滅了嵇法闓心中對於道子大位的最後一絲奢想。
而據遁界梭聽聞,自君堯成了道子,入主周行殿,嵇法闓便遠走去了天外,爾後因一樁前古道廷時代的造化,同祟鬱太子起了爭執,被眾多天魔所擒,關押進了祟鬱天。
雖說祟鬱天的真正主人祟鬱魔神早已不知所蹤,但有諸多天魔大能駐守和寂然天宮做鎮壓的祟鬱天,也絕不是一處善地,可謂兇險異常!
一旦被擒拿捉入,還想要脫險還生,便是千難萬難了,無異於凡人登天!
嵇法闓被擒拿進了祟鬱天后,便再無什麼訊息傳來。
世人皆以為此人已被魔染,成了天魔王族的一員,或是被祟鬱太子直接吞食服用,煉作了一枚人丹,也未可知。
但不曾想,嵇法闓竟是脫離了祟鬱天。
據君堯的言語,他還奪走了幾葫蘆血湖丹,讓祟鬱太子也吃了個暗虧。
這等施為,若是傳揚出去,便真個是有些叫人瞠目結舌了。
而嵇法闓既然回返了玉宸派。
那道子之位……
想到了此處,遁界梭不覺暗自搖頭,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
“道子,非僅是玉宸九殿中,周行殿的殿主,也是未來的掌門至尊,總攬內外,地位非凡,能據此位者,至少也是需恆壓同輩天驕。”
這時。
君堯看向陳珩,緩聲言道:
“而嵇法闓此人也的確不凡,一身神通道法只在我之下,我勝他固然不難,可泰初若是對上他,只怕十戰之中,都難有三勝。至於符延康、章壽之流,應也好不了哪去。”
“可是世族中人,難在派中得到重用,嵇法闓縱然回返了玉宸派,只怕也難成道子罷。”
陳珩沉默了片刻,拱手請教道:
“而道子至少卻需恆壓同輩,如此一來……”
“嵇法闓上位不能,而無論是泰初還是章壽、符延康上位,皆無法服眾,胥都天內的幾位祖師也斷然無法容忍,新的玉宸道子竟是勝不過世族中人。”
君堯搖了搖頭,道:
“若無意外的話,道子之位應會虛懸許久,百十年內,至少在祖師們尋得解法之前,都不會再有人上位。”
這句話一出。
場中微微沉默了剎那。
遁界梭輕嘆了一聲,表情有些複雜莫名。
似是鬆了口氣,又似是更愁苦了一些……
“陳珩,今日相見,除了同你言說將來之事外,我還有一物予你。
此劍乃是我從天外太空偶爾所得,雖如今殘缺不全,遠非完體,但其品秩,卻也並不在尋常法器之下,某些地方,還略有勝之,只是它殺性深重,你在運使時候,需慎之又慎。”
這時,君堯忽然言道。
……
殺劍據說源自眾妙之門的至深處。
自被掘出時候,便並非全體,只有六成的形質,為道廷的一位大天官所得,當做隨身配劍。
後在道廷崩滅時候,本就形體不全,靈性矇昧的殺劍更是被幾位大仙真神聖以無上神通將之擊碎,又裂作了數塊。
而君堯便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湊巧得了其中之一……
聽得這話。
陳珩眸光一凝,還未來得及出言。
君堯已是袖袍抬起,將手微微一指,一道赤光霎時間便鑽入陳珩眉心,落到了他的紫府之中。
縱然那口殺劍靈慧不顯,並未如仙道法器一般,誕孕出自己的真識。
可一時之間,還是有股凜冽滔天的殺意,將他狠狠裹住卷席!
紫府之內——
海水狂卷,風波驟急!
在湧動的轟隆巨浪中。
陳珩只覺是有股寒意從背脊處狠狠升騰起來,冷冽如骨,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每一個毛孔皆是在傳徹著尖銳的痛感,像是萬千針扎。
而同時。
陳珩心神亦是混沌狼狽。
冥冥之中,仿是一道聲音不斷響起,在呼喚、催促著他拿起手中之劍,去屠盡這世間的萬事萬物!
直殺得天翻地覆,空色寂滅,才方是宇內澄清,道成完滿!
陳珩微微皺了皺眉,只緊守心神,將那些耳畔的呼喊,當做浮煙秋風,並不在意。
終於。
在不知是過得了多久之後,所有的異響皆是不見。
這時候他反觀內視。
只見於自家紫府之中,一團森森赤光赫然佔據了半邊地界,正於無形埒劍洞的出入憑證正在分庭抗禮,誰也並不讓誰。
直將底下本是金紅兩色交織的深邃海水,都添上了一股凌厲無匹的殺意!
而等他將心念一起,觸及到那團森森赤光時,腦中也是霎時多出來了一道訊息。
“……”
待得消化完畢後,以陳珩如今的養氣功夫,心中都是不覺一驚,看向君堯。
“大道之路,著實難行,仙業合真,卻又更難期些,只願此劍,能助你削去一些路上的荊棘雜草。”
君堯溫言開口,伸出手來拍了拍陳珩肩頭,平和一笑道:
“我去也……望君勉之,勉之!”
話了時候。
原地已再無他的身形,唯有那語聲還猶在耳畔……
一旁的遁界梭見狀吃了一驚,以他的靈覺感應,都未察覺到君堯是何時不見的,目光中有著幾分清晰的駭然。
陳珩沉默半晌,心中長嘆一聲,望東處行禮,長揖及地,道:
“在下恭送道子!”
寒月沉沉,冷煙西東——
而待得陳珩抬起頭時,目光轉動。
卻瞥得亭中的小案上,不知何時,竟置有三枚被剪裁成小劍狀的泛黃符紙和一方天青色的龍首小印。
“這是……喬真君在金鼓洞時候予我的那三張劍籙?”
陳珩移步上前,心道。
被侯溫自南域帶來了宵明大澤那時,他的一身物什便被悉數取走,這三枚連元神返虛都可殺得的劍籙,也並不例外。
後米景世長老雖將陳珩的乾坤袋悄悄歸還了他,但這三枚劍籙,卻還是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今番的失而復得,倒的確是一樁意外之喜!
這三枚劍籙,可是一位純陽大真君親自以無上神通煉成,一旦發出,便是連仙道的真人之流,也絕然逃不了好,要身魂俱喪!
有此等殺伐利器來作護身。
無論是去往流火宏化洞天,還是去往東海。
陳珩心頭都能夠添出三分底氣來!
而至於劍籙旁的天青色龍首小印……
“這玩意喚作總真印,是能夠助人煉化法器的,你姐夫不愧是道子呵,居然連此物都可尋得,也是厲害!”
這時。
遁界梭走上前來,看了一眼,嘖嘖稱奇,對陳珩言道:
“對了,你小子今晚便趁熱打鐵,用這枚總真印將老夫煉化了罷,不然得話,老夫只怕就是性命難保了。”
“性命難保?”
陳珩道。
遁界梭搖了搖頭,嘆了一聲:
“君堯是你的姐夫,他是將你當做自己人的,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老夫呢?那可就大大的未必了!無論是他假死脫身,還是嵇法闓從祟鬱天脫身回了玉宸派,皆是天大的隱秘,尋常人哪裡能夠得知?
你若不將我煉化,老夫的這條小命,怕是就是難保咯!”
“我明白了。”
陳珩將劍籙和總真印收起,點了點頭。
而遁界梭在一旁瞥了他數眼後,終是忍不住好奇,笑問道:
“陳珩小子,你姐夫在走前給你留了一把劍,聽他話裡意思,似是極為不凡,不知是何來頭,可否叫老夫開開眼界?”
“兵刃法寶總歸是要使用的,難免示現人前,前輩既是如此問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陳珩道。
“真的?”
遁界梭眼前一亮,忙道:“那劍到底是什麼來頭?”
“阿鼻,阿鼻劍……”
沉默片刻。
陳珩緩將手撫向眉心紫府,神色莫名,道:
“此劍名為阿鼻!”
……
……
雲氣壓虛欄,青失遙山——
這時刻。
極天之上,君堯神色微動,突得凝神看去。
只見他眼前景物忽然一變,什麼密星遍空,月華皎皎,此刻皆是不見。放眼觀去,只見周遭是無數參天古木,鬱鬱蔥蔥,山川連綿起伏,巍峨崔嵬,好似在作龍蛇動彈。
而在不遠處的青巖大石上,正有一個作樵夫打扮的矮胖老者箕坐其上,笑眯眯,衝自己望來。
“果然是如此。”
君堯眸光微微一閃,也不驚訝,似是早已預料到了今日之景狀。
他上前幾步,待得靠近青巖大石時,才停住腳,躬身一禮,肅聲言道:
“弟子君堯,見過通烜祖師!”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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