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琤——!

床前有刀光如水簾般傾洩。

床榻狹小空間無絲毫迴旋之地。

歐陽戎猛地睜眼,然而沒等來刀鋒,卻是等來了一聲爆喝:“還敢說明堂沒事!都成這樣了……你個禿驢,納命來!”

他一愣,轉頭。

只見原本在床前的那一襲藏藍色“捕快服”,正朝門外那探出的半枚鋥亮“雞蛋”衝去。

“縣爺怎麼可能有事,冤枉啊冤枉!”秀髮麻溜的拔腿就跑。

“明堂都床上失禁了,分明是中風或木僵,你們寺管這叫靜養?直娘賊!”

“啊……這……這怎麼可能,誤會了,肯定是誤會了……捕爺你放下刀,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啊……”

“解釋的話下去說吧,忍你很久了,今日必取你這廝狗頭。”

“!!!”

聽著外面二人正在走廊裡上演“生死時速”,歐陽戎愣了愣,低頭看了看沾水漬的被褥,剛剛洗手沒來得及擦就鑽回被窩了……

不過,你倆也真是一對活寶。

歐陽戎無語。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出去勸一下醫鬧的時候,外面陡然傳來秀髮驚喜的聲音,“主持你終於來了!快救救我……”

只見三慧院門口出現數人,最當先的兩人,是一個白髮老僧,和一個羅裙婦人。

秀髮小和尚像只猴似的縮到了前者身後。

“放下刀,你們在院子裡幹嘛,我家檀郎呢?”卻是羅裙婦人最先上前一步,皺眉開口。

婦人形體頗長,神貌語態三十有餘,嘴角有痣,氣質自帶些端莊嚴厲,但眼下卻是一副風塵僕僕趕來的倦態模樣,身後跟著幾個提袋搬箱的侍女與小廝也是類似疲態。

燕無恤沒顧上這些,人還在火頭上,手提尖刀,咋咋呼呼衝上前來。

“女菩薩暫避一下,交給老衲來處理。”白髮老僧站了出來,淡定攔了一下羅裙婦人,也安撫了下身後徒兒。

老僧穿著黑色緇衣,白髮白鬚打理的整齊乾淨,倒是給人第一印象就算睿智深沉,心生安寧。

東林寺主持輕捻著佛珠,朝衝過來的提刀捕快一臉正色道:“南無阿彌陀佛,燕小施主稍安勿躁,有話好講,先放下屠刀……”

“放你孃的屁!人前兩天還醒著的,結果現在被治成了癱床失禁的病,你們東林寺禿驢都跑不掉,小爺一起砍!”血氣方剛的燕無恤卻是二話不說,當頭劈去。

“你這樣,老衲沒法……啊!這!”主持合十掛珠的老手顫了下。

下一秒,刀光閃過,原地只剩下斷線念珠。

原來是主持與秀髮師徒,已一起機靈的躲閃到一旁。

檀木佛珠空中飛灑,旋即在二者腳邊落地,又彈起……一時間,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倒是沒想到,這主持看著七老八十,躲閃的身手卻是不賴,與徒兒一樣靈敏如猴。

一老一少都瞪眼看著斷線的念珠,抹了把冷汗。

“施主,佛門重地不能殺生啊!”

“倆禿驢拿頭來!”

師徒二人見莽撞捕快一擊不中還想再來,你追我趕的撒丫子跑路。

然而雖然大日之下刀光森森,場上卻有一人不退。

“女菩薩快跑,燕捕頭在氣頭上……”老僧伸手疾呼。

羅裙婦人卻是手一翻,抽起身後怯弱奴婢肩上的包袱棒,橫眉抿嘴,迎面而上。

棒尖在空中割出了一條長弧。

一拍,一縮,再戳,又一挑。

一把尖刀脫離被震痛的虎口,飛上天去。

“別在奴家面前耍刀。我們家檀郎在哪?”羅裙婦人將棒子往身後一扔,厲聲喝問。

燕無恤一愣,仰頭望刀,連抱頭鼠竄的主持師徒也愣住停步,看著這位外表柔弱無力的婦人。

叮噹乒——

是刀兵砸地。院內外安靜下來。

“什麼檀郎,閣下找誰?”燕無恤似是被冷水澆了面,冷靜一點。

主持整了下儀態,無奈搭話:“這是縣爺的叔母甄氏,剛從縣爺家鄉南隴趕來……”

燕無恤朝主持和秀髮怒目而視,搶答:“明堂他前兩日還醒來,結果今日一看已經中風木僵了!”

羅裙婦人霎那間呆若木雞,似被雷劈。身後奴婢們也一齊泣嚎。

秀髮急忙揮手:“肯定是誤會,床上失禁可能是別的原因……”

“還敢狡辯!”燕無恤赤手空拳撲了上去,提起秀髮的後頸衣,就要沙包大的拳頭伺候……

“我沒事。”歐陽戎只披了件單衣,走出屋子。

全場頓時一靜。

弱冠縣令注視著院裡的眾生百象,神色虛弱道:“本官沒,沒失禁呢,是臉盆的水灑了……小燕捕頭求醫心切,誤會了。”

這個得立馬解釋,不然要成一生汙點。但其實,他現在心裡更吐槽足袋和錦靴的反人類設計,怎麼這麼難穿啊,整了半天才穿好鞋出門……

又臉色不變的吩咐:“小燕捕頭,你先放開秀髮和主持。叔母……”他轉頭,某些熟悉的記憶浮起後立馬改口:“嬸孃,別來無恙,侄兒沒事的,又讓您白跑了一趟……”

歐陽戎嘴邊話還沒說完,一道麗影便攜風撲來,差點沒把他撞仰回屋裡,不過立馬有人幫他穩住——已是入了羅裙婦人的廣闊懷抱——他只需享受家人提供的溫暖港灣就行了,不過這嬸孃……有點兇猛啊。

甄氏下巴擱在侄子的肩上,眼眶有點兒紅,喘息呢喃:“不是中風尿床就好,不是中風尿床就好……你是咱們歐陽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讀書種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奴家怎麼去下面跟你的父母和小叔交代……檀郎沒事就好,不是尿床就好,不怕了,不怕了……”

擔心受怕了一路的羅裙婦人碎碎唸叨著,看樣子依舊心有餘悸。

“……”歐陽戎滿頭黑線,咱們能不提尿床這烏龍嗎?

不過也可以理解,這個車馬很慢的時代,中風或植物人對於一個被寄託了寒門崛起厚望的讀書種子來說意味著比死還殘忍的酷刑,對其家人也是。

他小聲在她耳旁道:“嬸孃你別說了,有外人。”

甄氏鬆開懷抱,看了眼他,小聲:

“這就不好意思了?小時候你尿床,還是我幫你孃親給你換的布呢,那時我也剛進門……不過也是,你一眨眼都二十弱冠了,已經是一縣父母官了,還去過神都見過天子,見過嬸孃未見過的大人物大世面……也是該找個門當戶對的親事了。”

歐陽戎只是笑笑,後面一句當沒聽見。

另一邊,燕無恤瞪眼注視了會兒活生生的縣令,悄悄鬆手放開秀髮,還不忘伸手摸一摸小光頭,似是有些尷尬,“明堂,我,我剛剛嚇壞了,不是故意的,我……我給兩位大師道歉!剛剛我說話大聲了點。”

“小燕捕快無需……”弱冠縣令似要安撫兩句,可下一秒忽然面露疑惑左右四望:“誰在敲木魚?”

甄氏好奇,“什麼敲木魚,這裡就我們,檀郎可是頭還暈?”

主持也不知從哪裡又掏出了穿新念珠,兩手合十道:“歐陽施主,要不進屋休息會兒,老衲再給你把把脈?”

歐陽戎沒有應聲,沉默看著前方。而正前方這條線上正好站著小沙彌秀髮,他正在悄摸嘗試掙脫燕無恤慈祥摸頭殺的大手。

見到所有人都隨歐陽戎的目光看過來,秀髮茫然無措。

然而只有歐陽戎自己知道,他盯著的……是眼前揮之不去的一座熟悉塔影。

就說這木魚聲怎麼這麼耳熟!歐陽戎後知後覺的心道。

“檀郎……你別嚇嬸孃。”甄氏抓握歐陽戎胳膊,她那雙略顯凌厲卻剛中夾柔的丹鳳眼,小心翼翼看著他。

場上眾人大氣不敢喘一聲,不怒自威的弱冠縣令很快恢復了平靜臉色。

“我沒事。”笑了笑。

從剛剛到現在,這峰迴路轉又一驚一乍的,大夥也終於鬆了口氣。

甄氏吩咐又安排了下奴婢們歇腳,歐陽戎也叮囑了兩句燕無恤,眾人笑著,一起進屋說話。

歐陽戎全程面色無常。

確實是沒什麼大事,不值一曬,不過是他看到了一座頗熟的功德塔而已,老演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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