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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轉晴天。

庭院內,地上一處處雨水堆積的小水窪,倒映有天際的橘紅火燒雲。

從高處往下看去。

這一處處水窪組成的空地,就像一片天空,宛若鏡子一般支離破碎。

有一種寂靜的美感。

這一幕很快被打破。

一處倒映天際火燒雲的水窪,水花四濺,另一處亦是如此。

院子空地上的水窪,接二連三的破碎四濺。

節奏極快。

定睛一看,它們原來正在被兩隻纖細白皙的裸足踏碎。

混著沙石的泥水也無可避免的濺射到,這一雙裸足上方正被兩隻素手捻指牽起的裙子下襬。

有一抹桃紅色的倩影在水窪極多的院內飛奔。

打破了寧靜。

“小姐你這是…幹嘛,怎麼赤著腳下來了?小心不要著涼……”

正在院子裡與其它丫鬟八卦聊天的彩綬愣愣回頭。

她小臉滿是詫異的看著面前這個正氣喘吁吁彎腰喘氣的桃紅襦裙俏美小女郎。

然而回答彩綬的,是一隻急切彈出的手掌,小臂顫抖的伸在她眼前。

“快拿來!”語氣說不出來意味的帶有一點顫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從樓上一路飛奔下樓,又牽住裙襬赤腳跑進院子裡有些激烈費力。

彩綬與身後的梅影齋丫鬟詫異的看見自家一向高冷清雅的小姐白皙的俏臉有些泛起血色漲紅,與溼漉的桃紅裙襬布料相似的顏色,這加上幾縷散落翹鼻旁的烏髮,更平添幾分楚楚動人的美人韻味。

好久沒見到自家小姐這麼急了。

話說,這真是剛剛還在簷下優雅淡泊看書的小姐嗎?該不會被掉包了吧?

彩綬與身後的梅影齋丫鬟面面相覷,還有的丫鬟不禁手指揉了揉眼,誤以為是看花了眼。

“什…什麼拿來?”彩綬小臉疑惑。

蘇裹兒沒有去管周圍丫鬟們的頻繁側視,她美麗細眉下那一雙炯炯星眸一眨不眨的盯著包子臉小侍女。

“禮物,他的禮物,是不是被你挑走了,我翻找許久,都沒尋到,你到底放到哪裡去了?禮摺子上明明寫著的!”

開口就是劈里啪啦一大堆話,她快語詢問,彩綬與身後丫鬟們聽的一愣一愣的。

彩綬突然縮了縮腦袋,似是反應過來什麼。

她悄悄看了看左右同伴們,欲言又止,“小姐,人多……”

“拿來!”伸在彩綬面前的手掌絲毫沒收回,置若罔聞。

彩綬瞄了下小姐的認真臉色,背在身後的小手扭捏的掏出一把圓型紈扇,心虛怯怯的塞到蘇裹兒的手上。

只見,這紈扇上繪有一幅清涼無比的宮廷仕女春光圖。

梅影齋一眾丫鬟們原本困惑的小眼神登時轉化為古怪目光。

“還伱,小姐,奴婢下次知道了,不拿你的了……”彩綬小聲。

“……”蘇裹兒。

她深呼吸一口氣,把似是春宮圖的紈扇塞回彩綬手心,繞開小丫頭罰站似的身子,探手從其背在身後的小手上,奪過一隻狹長木盒。

蘇裹兒當眾開啟木盒,垂目瞧了一眼,她手掌停頓了片刻,旋即徑直抽出一卷桑皮紙,遞還回木盒,蘇裹兒頭也不回,赤足匆忙回屋。

白皙腳踝沾了些泥水,也絲毫沒在意。

桃紅色倩影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彩綬小臉愣愣,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臉打發走丫鬟們,她有點呆呆的手捏紈扇與空木盒追了上去。

“小姐,小心著涼……”

彩綬一路跟著小姐的背影,回到了梅影齋三樓的書房。

一路上眼神困惑,跟著小姐最久的她,也從未見過自家小姐如此失態過。

這種情況按道理只會出現在夢裡。

彩綬一進書房,只見不少孤本書籍都摔落在書架腳下,還有不少小姐此前頗為喜歡的名貴墨寶與金玉書籤靜靜躺在柔軟的地毯上……

不久前被她整理的整整齊齊的書架與閣屋,全被翻弄的亂糟糟的,像是鬧賊了一樣。

然而此刻亂糟糟的屋內,卻僅有一道桃紅色倩影靜立,對於周圍地上這些狼藉雜亂的景象,倩影似是無動於衷,視而不見。

“小姐,這是……”

彩綬啊嘴,朝自家小姐輕喚一聲。

蘇裹兒站在書房中央,沒有理會。

整座書房全是琳琅滿目價值連城的金石孤本、清貴墨寶,可她的目光此時此刻只被一物死死吸引。

一張平平無奇的桑皮紙。

攤開的紙上是某個年輕縣令清逸灑脫的字跡。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屋中央的空地,蘇裹兒孤身隻影,窗外黃昏的餘暉斜照進屋裡,將她雙手攤開紙張的低頭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似是有風,影子微微搖晃,有輕微的呢喃聲飄蕩:

“這是歸去來兮辭……是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不是遺失百年了嗎,他怎麼會有……還送給了我…當做生辰禮……等等,那道箴言!”

蘇裹兒低頭自語,身子忽而僵住。

“潛龍在淵……銜明月而出……在此縣為官又辭官……寫辭官隱退之賦……辭賦明月皆將贈於吾……

“寫辭官隱退之賦?寫辭官隱退之賦!對了,是寫!不一定要是他親手所作,也可以是將陶淵明的辭官之賦寫出來,再代為轉贈!”

蘇裹兒原本僵硬的身子,突然在原地輕盈猛旋一圈半,這一瞬間的驟停驟轉,頗讓旁人擔憂會不會閃到腰。

只不過這位梅花妝小女郎很明顯是學過舞蹈,甚至十分精通,盈盈一握的腰肢柔韌性極好。

屋內,蘇裹兒桃紅裙襬肆意飛揚,她旋停後的位置正好正對門口的彩綬。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蘇裹兒杏眸圓睜,似是在盯著彩綬,恍然大悟般,粉唇喃喃:

“現在只剩……只剩下明月沒有贈吾,還有,他以後也會辭官,不過,為何辭官?

“歐陽良翰,你,你就是我命中註定遇到的貴人,要共患難和……共富貴的人。”

蘇裹兒咬唇注視紙上辭賦,抬手揉捏了下她有些滾燙暈紅的右臉頰。

日思夜想,久久尋覓。

這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般的恍然大悟,令一向冷靜的蘇裹兒到現在思緒都還有點暈乎乎的。

這並不怪她不夠沉著冷靜,這種宛若命運降臨、命中註定一般的體驗臨頭,任誰都極難剋制衝動情緒。

更遑論,聰慧歸聰慧,蘇裹兒終歸也只是十六七歲的及笄少女……

“共患難共富貴嗎,怎樣才算是患難富貴與共呢……

“等等,還有明月呢……明月……這又該做何解釋?歐陽良翰,總不能你真空手摘一輪天上明月贈我吧……”

蘇裹兒在原地徘徊起來,落有歐陽戎筆跡的桑皮紙被這位俏美小女郎下意識的按壓在胸脯前,未衰減多少潮紅的鵝蛋粉臉上,黛眉微蹙,似是又喜又憂。

“小姐,什麼對上了,什麼貴人?”

彩綬進屋,一邊撿起地上孤本書籍,一邊好奇問道。

剛剛自家小姐神經質般踱步呢喃了好一會兒。

除了剛開始的幾句話,豎起耳朵的她稍微聽清楚了些外,後面的低喃聲,彩綬只斷斷續續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愈發勾起了少女貓兒似的好奇心。

蘇裹兒瞪了包子臉小侍女一眼。

“沒什麼……你這丫頭剛剛差點壞了我的大事,胡亂拿什麼東西?”

彩綬縮了縮肩,不過還是小嘴撅嘴,辯了句:

“不是小姐讓我拿兩件的嗎……唔,小姐,你的意思是,歐陽公子送你的這件生辰禮,對你很重要?”

蘇裹兒沒功夫理她,抿唇不語。

“明月呢……”

她停止徘徊自語,走上前去,低頭將那份禮摺子又仔仔細細翻看了兩遍,旋即轉身在生辰禮的禮物堆裡重新翻找起來。

不多時,蘇裹兒在幾隻精美奢侈的禮盒中翻找出了幾枚碩大的珍珠寶石,還找到了一副畫有海上明月的蓋章極多的名家書畫。

然而旋即,便被她隨手丟擲地毯上。

不是他送的。

蘇裹兒只覺索然無味。

“只贈了我一篇《歸去來兮辭》,沒有送其它東西嗎,難道是要分開贈我?”

雜亂書房內,有女郎猶不放棄的埋頭找尋。

“唔,小姐別亂丟了,你在找什麼呢?”

彩綬跟在蘇裹兒屁股後面,後者丟一樣東西,她撿起來擦一擦、收拾起一樣東西,老冤種丫鬟了。

蘇裹兒不答,裸足踩在柔軟地毯上,有些溼漉潮巴的裙襬拖地而行。

似是發呆,她心下又在自語:“共患難同富貴之人……怎樣才算是患難富貴與共呢……禮賢下士,許他高官厚祿,賜其榮華富貴?”

就在這時,蘇裹兒經過了書架邊一處不起眼的紙簍。

“哐當”一聲,曳地裙襬帶倒紙簍。

蘇裹兒隨意側頭,餘光突然掃到倒地的紙簍中有一抹惹目的紅色。

一支被紅紙包裹的竹籤。

是姻緣籤。

蘇裹兒緩緩頓步,停立原地,她原本褪去些激動潮紅的白嫩臉頰霎那間浮起暈紅一片。

這一回……似是紅的有些不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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