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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嬌撒痴,是女人的小小特權。

哪怕是三十多歲的半老徐娘。

被抓住手腕後,歐陽戎與裴十三娘相互對視著,原本有些尷尬僵硬的氣氛,被一句玩笑話,很快揭了過去。

歐陽戎狀若無事的鬆開紫金帔帛貴婦人的手腕。

後者恢復熱情笑容,離開了秦小娘子身邊,與歐陽戎一起走去一旁坐下。

“長史郎君這邊來,不要被這些笨丫頭打擾了興致。”

二人重新落座。

幽蘭小院的大堂內,琵琶聲繼續奏響。

一位名揚潯陽江畔的頭牌清倌人,裹著一件青色男子長袍,酥胸半露,懷抱琵琶,低頭彈奏。

那張眉頭習慣性微蹙的小臉右頰上,一道泛紅的巴掌印頗為清晰。

彈琵琶之餘,秦思虞悄悄朝歐陽戎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歐陽戎垂眸喝茶,置若罔聞。

一旁陪坐的裴十三娘低頭喝茶,眼角餘光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沒有呵斥阻止秦思虞,反而默默觀察歐陽戎面對佳人感激的反應。

很可惜,面前這個低調常服的青年,臉色依舊平靜如水,獨自喝茶,似是不解風情。

裴十三娘微不可察的皺眉。

不過他至少沒有立馬走人。

裴十三娘迅速沉靜下來,玉手倒茶,臉上掛著微笑。

歐陽戎咬了口糕點,忽然轉頭,朝旁邊低頭侍立的赤裸丫鬟說:“裙子穿上。”

紅綃臉蛋紅透的像熟蘋果,但卻絲毫不敢動彈,偏頭看向裴十三娘。

歐陽戎也轉頭朝她看去,裴十三娘立馬柳眉倒豎:

“看妾身幹嘛,還不快聽長史郎君的話,穿上裙子,如此放浪,成何體統。”

紅綃匆忙跑去穿衣服。

歐陽戎瞧了眼臉上掛著標準微笑的裴十三娘,沒有點破。

輕輕搖頭,端杯喝茶。

其實,從剛剛這個愛穿帔帛的貴婦人發飆扇秦思虞巴掌起,就是一次試探了。

這也是第二次試探,第一次當然是請他進院子,孤男寡女,小娘赤裸,看看是乾柴烈火,還是君子慎獨。

這個裴十三娘,想摸清他的秉性脾氣,或者說,看看他是否如同文弱書生氣的愣頭青文官一樣,好拿捏操控。

歐陽戎放下茶杯,看向面前這個低眉順目、老老實實陪茶宛若良善婦人的裴十三娘,開門見山:

“說吧,裴夫人今夜大費周章的請小官來,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裴十三娘擺擺手,一臉柔弱自責的神態:

“剛剛妾身給長史郎君端雲霧茶去了,沒想到長史郎君提前來了……

“這些小娘子們不懂事,小心思一大堆,不小心冒犯了長史郎君,妾身還擔心長史郎君不滿意,要甩手走人呢,幸虧長史郎君大人有大量。”

裴十三娘端起茶杯,起身一臉認真的敬茶:“來,長史郎君,妾身給您賠禮了,為剛剛的疏忽怠慢。”

歐陽戎搖頭,輕笑了下,意有所指:“她們不懂事不要緊,裴夫人懂事就行。”

“咯咯。”裴十三娘長袖掩嘴:“長史郎君說話真有趣。”

歐陽戎沒有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似是等待正題。

裴十三娘只好放下茶杯,收起玩笑,點頭說道:

“不瞞長史郎君說,這次邀請郎君前來,除了想瞻仰長史郎君的尊容外,妾身確實是有一些私心。”

不等歐陽戎說話,她緊接著道:

“但若只是幾個人或幾座商行的私利,妾身哪裡有臉皮來找長史郎君說道?

“那種商人與官員之間的不正之風,妾身一向不喜,雖然類似之事,行商多年,見過不少,不好說什麼,但心裡也是深惡痛絕。”

裴十三娘說到一半,一臉敬仰的看著歐陽戎:

“今日得見長史郎君,以身作則,凜然正氣,令妾身有些激動,看來,還是有如同郎君這樣高風亮節的清官的。

“妾身這一次,沒有找錯人。”

歐陽戎被誇的老臉有點紅,不禁側目瞧了瞧一本正經、大義凌然的裴十三娘。

不是,拍馬屁歸拍馬屁,但這一副看見了同道中人、見獵心喜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合著剛剛的“性賄賂”,真不是你的安排的?

歐陽戎眸底狐疑,沒露出來,上下打量了一遍裴十三娘,點頭道:

“夫人繆讚了。直說吧,到底是何事情,要找小官。”

“好。”

裴十三娘腰桿挺直,一臉真誠的說:

“妾身聽聞過長史郎君在龍城縣賑災治水的惠民事蹟,今日想請長史郎君指點斧正之事,也是惠民治水之事……”

“哦?”

“長史郎君剛剛上任,是否知道星子坊每年夏季都會遭受水患?”

“略有耳聞。”歐陽戎點頭。

裴十三娘小心翼翼問:“那郎君可知具體原因,或說,可有應對之策?”

歐陽戎微笑看著她,搖搖頭。

裴十三娘嘆息一聲:

“說起來,妾身從來到潯陽城起,就聽說了此事,起初不太在意,直到今年夏日,路過那裡,身陷水災,才深感此事多麼危害百姓。

“後來妾身發現,全城,只有星子坊受水患影響最為嚴重,其他幾坊,例如柴桑坊、濂溪坊,並無什麼水患困擾。

“於是妾身這幾個月仔細考察了一番,發現原因大致出在兩點上面。”

“你講。”歐陽戎眯眼。

看著他饒有興趣的表情,裴十三娘笑容燦爛了些,豎起兩根手指:

“首先,星子坊的地勢太低,乃是潯陽城內地勢最低之處。

“其次,星子坊與柴桑坊一樣,都是潯陽城最早的主城區,是歷史最悠久的兩座裡坊。

“因此建築老舊,下水道、通水渠等疏水排水的設施過於落後,又年久未修,自然老化擁堵,排水效果低下。”

她輕搖了下兩指:

“這兩點疊加,星子坊自然水患嚴重,住在那裡、相對貧窮的百姓,年年遭遇水淹。”

歐陽戎點頭,多看了裴十三娘一眼:“挺有道理,所以…夫人今日要說之事,與這有關?”

“當然有關。”

裴十三娘身子前傾,親自接過紅綃手裡的茶杯,給歐陽戎溫柔倒茶,嗓音母貓兒似糯糯:

“此前郎君還沒來任職長史,江州大堂的官員們都不太理會此事,畢竟不是哪裡都能有像郎君你這樣憂國憂民的實幹能臣。

“尋求無望,妾身只能親自前去諮詢幾位懂水利的能人……最後,妾身終於得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歐陽戎挑眉,“怎麼個兩全其美法?”

“郎君果然時刻關心百姓福祉,看來今日是找對人了哩。”

她柔柔一笑,從袖中取出一份圖稿放在二人之間的桌面上,兩指按住,滑動遞出:

“郎君請過目。”

歐陽戎垂眸,翻閱起來。

裴十三娘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歐陽戎表情,她端杯抿了一口茶,潤溼紅唇輕啟,細聲引導:

“方案並不難,只需將星子坊各條街道的下水道與排水渠修繕一遍即可,前去長安、洛陽等地請來相關匠師,引入這些大城先進的排水渠工藝。

“妾身命手下的掌櫃算了一筆賬,全部翻修一遍,所消耗的銀子可能稍微多了點,但卻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星子坊的水患問題哩。”

歐陽戎掃了一遍圖稿,輕輕點頭:“有道理。”頓了下,判斷:“方案可行。”

裴十三娘臉上的笑容愈發熱情燦爛:“還是長史郎君慧眼識珠,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歐陽戎放下圖稿,有些感慨:“沒想到裴夫人如此心繫星子坊的百姓,是個有良心的商人。”

裴十三娘笑了笑:“商人確實都逐利,但也要爭取雙贏,回饋百姓。”

歐陽戎點點頭,問道:“那裴夫人給我看這份方案的意思是……”

裴十三娘直接道:

“長史郎君,不需要江州大堂出錢,妾身不才,認識一些揚州商幫的同鄉商賈,同樣熱心,心憂潯陽水患……

“畢竟在潯陽城待久了,已經把這兒當做第二故鄉,所以,我們商量了下,決定籌錢,替江州大堂,還有星子房百姓們免費修繕這些排水設施。”

歐陽戎臉色不變,沒有第一時間露出高興表情,他慢條斯理的喝茶,說:

“修繕整座裡坊的排水渠,這件事江州大堂不是沒有考慮過。

“但需要拆除不少老房子,波及太廣,星子坊的住戶太多,潯陽碼頭的工人,大街小巷的販夫走卒,來討生活的外鄉人……皆生活在此坊。

“翻修容易影響民生,最關鍵的是,星子坊裡那些老舊宅子的房東們不願答應,耽誤了他們的數月收租。”

裴十三娘一副認真傾聽的表情,聽完,她微微皺眉,似也憂愁:

“郎君說的對,確實需要拆掉坊內的大部分老舊房子,可是那些憑仗宅子收租的房東們不允許。”

僅僅只躊色了三息時間,她面色轉化為堅定神色,用力點頭:

“長史郎君,要不這樣,我們直接把這些老舊破房全部購置下來吧,有多少,我與同鄉們就買多少,不過……“”

她臉上露出為難神色,似是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要長史郎君和江州大堂稍微幫點小忙,出臺一些公文條例,命令那些房東們限時賣出房契,我們商幫願以目前的市價,全部吃下,這個方案,您看如何?是否簡單?”

歐陽戎沒有回答,歪頭看著她:

“裴夫人又是修繕排水渠,又是花錢全買下星子坊老舊房子的房契,怎麼淨做些虧本生意?”

不等裴十三娘會答,他忽道:

“拆完老舊房子,翻新了全坊的排水渠之後,伱們會幹嘛,要在原來擁有房契的地皮上做些什麼事?”

“嗯…”

裴十三娘臉色無奈:

“不瞞長史郎君說,我們準備在地皮上,重建一些像修水坊、濂溪坊裡那樣,紅牆黛瓦、嶄新優質的宅子出售,或者租出去。

“星子坊靠近江畔,風景獨好,還毗鄰繁華無匹的潯陽渡……

“嗯,其實不虧,可小有盈利。”

歐陽戎歪頭,再問:“當真只賺一點?”

裴十三娘笑容略微尷尬,旋即,她風情萬種的嗔了他一眼。

歐陽戎笑了。

裴十三娘跟著捂嘴笑了下。

似是有什麼默契。

歐陽戎開口問:“夫人之前也試過購置星子坊的老舊房子吧。”

“有過,但……”裴十三娘訕笑:“那些小房東太多,有些死板,不願意賣,或者獅子大開口,明明都是些破房子,租不了幾個錢,也不知哪來的自信。”

“所以要江州大堂幫忙?”

“其實這也是幫助潯陽城,對郎君的政績有幫助。”

“什麼意思?”

“星子坊一堆破舊房子,魚龍混雜,十分影響城裡的治安和市容,若是我們購置了,不僅能翻修嶄新下水道,還能修建一座座氣派的宅子,和洛陽城、長安城那樣,街道乾乾淨淨,這對潯陽城整體有益,也是江州大堂諸位大人們的政績。”

“那你們賣的價格肯定不低吧?”

“郎君,咱們總要賺點呀。”

停頓了下,她小心翼翼的看著歐陽戎:“要不……江州大堂也投點錢佔股,或者,郎君有什麼推薦的同樣心憂百姓的朋友,也加入投點?都好商量。”

歐陽戎沒理,忽問:“那星子坊翻新後,那些原來的租客們呢?”

“可以買下宅子,或者繼續租。”

歐陽戎笑著點頭,建議道:“房子修這麼嶄新高大,租金也得漲漲吧。”

裴十三娘點頭:“這是自然,這些地皮全買下來重建住宅後,我們會看情況,統一規定一個價格,長史郎君放心,潯陽城如此繁華,肯定不愁租的,不會出現鬼屋空房:還能吸引更多富商前來定居,一舉兩得。”

“倒也是,還是你們聰明啊。”

歐陽戎微笑,點頭贊同,可下一瞬間,他冷臉起身,轉身走人:“小官還有事,告辭。”

裴十三娘愕然:“郎君這是不滿意?”

她起身追去,有點著急:“這是為何?明明一舉兩得之事,郎君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可以說出來……”

歐陽戎頭不回,說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話:

“我覺得星子坊髒破舊,也挺好的,我有個同僚好友,就在那裡住的挺開心,天天和我說,星子坊的路邊小攤多種多樣、便宜好吃,是整潔乾淨的柴桑坊這裡沒有的,他每日上值都精神了點。”

裴十三娘表情僵住:“郎君這是顧及一位好友?”

歐陽戎懶得解釋,準備離開。

下一剎那。

“大師兄?”

外面的幽蘭小院中,突然傳來了一道女子的呼喊聲。

眾人轉頭看去,有一襲火紅的身影衝進大堂。

“你沒事吧?”

看見歐陽戎安然無恙,謝令姜長鬆一口氣,只是下一秒,她的眼睛落在了秦思虞身上裹住嬌軀的那件熟悉長袍上。

謝令姜默默看向大師兄。

兩人大眼瞪小眼。

空氣突然有點安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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