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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沒有新鮮事兒,此話誠為至理也。

譬如“跨海尋北國結盟上下夾攻敵國”,這個充滿浪漫主義的戰略構思,其實也並非一個新點子兒——此計與遠交近攻的基本外交邏輯相契,自然有人打過類似算盤。

譬如南唐之主,藝術家李璟。

作為著名藝術家皇帝李後主的親爹,李煜那身藝術細菌,顯然是完美繼承親爹血脈的結果。

“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沙上未聞鴻雁信,竹間時有鷓鴣啼。”

……

讀起這些細膩悠揚的詩文,其才情自然可見——雖然稍遜其子,但應遠勝趙佶。

就是這位藝術家皇帝,於周世宗顯德三年,“遣兵部郎中陳處堯持重幣,浮海入契丹乞兵。契丹不能為之出兵,而留處堯不遣”。

契丹人不肯出兵,但是留下了使者不給走,估計是覺得“你這廝膽兒還挺大,乾脆留著為俺們狼主做事吧。”

時光悠悠,轉眼已是太平興國六年。

這一年,斧聲燭影之嫌疑犯,強幸小周後圖之男主角,一代車神宋太宗,為報高梁河被迫飆車之仇,欲再次大舉進兵契丹。

但思及高梁河被毆之慘,便也打起了兩面夾攻的主意,車神選擇的物件是渤海國。

渤海國者,高麗之北一小國也。契丹曾攻其扶餘城,改作“東丹府”,算是契丹之仇國,不過車神沒有把對方當成對等的盟友,“賜渤海王詔書,令發兵以應王師。”

車神慷慨許諾,“滅遼之日,幽薊土宇,復歸中朝,沙漠之外,悉以相與”。

大好河山,悉歸朕有,沙漠之外,都給你們。

渤海國人又不傻,徑直理都沒理——史載,“渤海竟無至者。”

五年之後的雍熙三年(986),車神故技重施,又派人渡海尋盟,這一次目標物件是高麗,態度依然是居高臨下,“命發兵西會。”畢竟是藩屬國,高傲點也沒毛病,不過高麗一味敷衍了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又過八年,到得淳化四年,契丹侵襲高麗,高麗滿地打滾之餘,想起車神邀約前事,毅然決定出兵夾攻,派人來南朝相約共伐契丹,然而時年五十五歲,老邁多病的車神,早不復當初壯志,嘆一口氣,黯然拒絕——“以北鄙甫寧,不可輕動干戈,為國生事,但賜詔慰撫,厚禮其使遣還。”

如今歷史的車輪滾滾轉動,終於輪到了藝術皇帝頭銜的接任者,車神的來孫兒,畫家趙佶,去實現這個跨海結盟的偉大創想。

重和元年,十一月,二十日。

登州蓬萊濱海處,有崖高二十餘丈,石皆赭紅,突向北方,名為田橫山也,因楚漢相爭時,齊王田橫屯兵於此,故而得名。

田橫山亦稱登州岬,因其位於齊魯之極北,故又名老北山。

若從此山往北,至遼東最南端的南岬角,筆直畫出一條二三百里直線,即為渤海、黃海之分界也,所謂“一山分兩海”,傳說中押解要犯去往的沙門島,即在左近。

宋太祖建隆二年後,女真人連續數年,自遼東來蘇縣泛海至登州賣馬,由於運來馬匹眾多,建隆四年,太祖特地下詔,令“蠲登州沙門島居民租賦,令專治舟渡女真所貢馬。”

馬政站在田橫山上,手指北方,大聲道:“諸公,我手所指,即昔年女真販賣之路線也,高麗入貢,亦是沿此路來,我等由此向北,一日即抵遼東,北行三千里,當可尋到金國皇帝!按樞相分付,贈之以禮物,敘以昔年彼等來登州賣馬之事,以彰舊好,再傳官家宣撫口詔,然後我等便可隨機應變,提及聯手滅遼之事,看他意思若何。金人若也有意,我等即可榮歸,朝廷自派重臣同他商議結盟,滅遼之日,我等皆是功臣也。”

眾人聽了大都歡呼,唯曹操等人,只應付般張了張嘴:滅遼之日,怕就是金國南下之時也。

馬政沒察覺出曹操等人異樣,依舊意氣風發,下令隨從取酒,邀眾人同飲——這裡除曹操二十人外,馬政、呼延慶亦有一二十從人,更有登州數十名精銳兵卒,還有個北方逃人高藥師,充作嚮導,不算山下操船水軍,合計百餘人。

飲罷,馬政領眾人下山,與港口上船,那船是孟康所造海船中最好的一條,足足能載五六百人。

李俊、張順兩個上了船,便如龍歸大海,大聲發號施令,指揮一眾水手,有條不紊的揚帆起航,出得港來,便如一支利劍般破浪向北。

李俊、張順這一年來在登州水師歷練,早已看慣了大海,然而三阮生在石碣村,長在梁山泊,何時見過這般無邊無際風光?三個喜得大呼小叫,阮小七興奮之餘,便如猴子般躥上桅杆,一溜煙爬到最高處,縱聲長嘯,抒發心中快意。

船艙裡,馬政只覺那船顛簸如奔馬,與河上行舟竟是迥異,一時間大為緊張,臉色唬得煞白,這時聞聽小七嘯聲不絕,不由焦躁起來,將桌案一拍,發怒道:“外面是誰?好沒規矩也!我等此次渡海,使命重大,便如行軍無二,軍中可允許這般大呼小叫?”

呼延慶麾下帶了王美、劉亮等六個小校,本意是來任水師統領,要這六個幫他收束軍心。這六個小校其實也有些能耐,然而和李俊、張順一比,卻是雲泥之別,到任之後,幾番尋釁都落下風,登州那些水軍,依舊只服李、張兩個,連呼延慶都不拿正眼看待。

呼延慶雖有不快,但是想想大事為重,心知只需辦好了出使的差事,自己便能青雲直上,區區登州水師,不過暫時掛職棲身,因此也不放在眼裡。

然而這六個小校卻沒這番心胸,滿心只恨李俊、張順奪了他們風頭。

這幾日來,他們早看出阮家三個和李、張走得近,此刻聽見馬政發作,頓時大喜,王美忙不迭站出來,一報拳,虎著臉道:“馬團練說的正是!這廝輕慢我軍軍紀,待末將去拿了他來問罪。”

曹操因童貫緣故,和馬政、呼延慶結交時,言辭尚能謙遜,然而對於別人,卻是再無顧忌,聞言將眼一翻,沉聲喝道:“哼,阮小七是我武某的兄弟,哪個給你的狗膽,尋他是非?”

王美聽了頓時一呆——船上這些人,有馬政、呼延慶、曹操的親信,也有登州本地官兵,關係錯綜複雜,他只看阮氏三雄和李俊、張順交好,還以為是他們找來的水手,正要藉機下二人面子,誰知曹操卻說是他的兄弟!

曹操堂堂節度使,位高權重,他又豈敢置喙?當下可憐巴巴看向馬政。

馬政見曹操出頭,自也不願招惹,和呼延慶交換了個顏色,強笑道:“不愧是‘武孟德’,果然交遊廣闊。其實王校尉亦是好意,只怕亂了軍心耳。”

曹操哈哈一笑:“馬大夫多慮也,我那些兄弟皆是湖海豪士,見這大海波瀾壯闊,免不了激盪起胸中意氣,長嘯一番,正可為我等一壯行色也!”

呼延慶見馬政面色不虞,正待幫腔找補兩句,忽然船速陡然一降,外面甲板上一片喧譁,無數水手驚惶大喊:“蛟龍!遇上蛟龍了!”

馬政面色瞬間大變,身體都發抖:“什麼?龍?這、這便如何是好?”

曹操也不由面色微變,畢竟茫茫大海,異獸無窮,他雖然英雄了得,在這汪洋之中也不由覺得渺小,當下深吸一口氣,低喝道:“莫要驚慌,且看看到底是何等怪物。”

言罷,按刀而出,卻見水手停了船,都集中在船頭,指著海里大呼小叫,還有跪倒磕頭的,曹操大步走去,扶著船舷一看,卻見水中兩頭巨獸,正在抵死廝殺,恰好將航線攔住。

這兩頭水獸攪得浪花翻湧,所幸船大,並無顛覆之險。

曹操看了片刻問道:“哪個是蛟龍?”

旁邊水手爭先指著道:“大的那個是黑鮫鯊,小些的是鋸蛟,這個鋸蛟乃是龍之子也。”

曹操定睛細看,只見那頭大的,如小舟一般,足有一丈五尺長短,通體如紡錘,背鰭高豎,短鼻闊口,體態甚是猙獰。

觀這頭黑鮫鯊模樣、聲勢,本該是個海中霸主,卻偏偏被小些的壓著打。

那小的其實也有近丈規模,觀其體形,與鮫鯊頗似,只是鼻前長了三尺餘長的扁喙,形似闊劍,兩面森森皆是骨刺,恰如一把鋸子一般。

但見此獸靈活矯健,圍著那黑鮫鯊亂轉,避開黑鮫鯊大口,不時搖頭擺尾,鋸子劃到黑鯊身上,饒是它那皮老韌,也不免皮開肉綻。

曹操瞧了片刻,只覺兩頭水獸雖然巨大勇猛,卻也沒什麼翻江倒海神通,收起戒備,失笑道:“哪裡是什麼蛟龍,分明便是兩條大魚!打撈上來,豈不是一頓好飯?”

那些水手都大驚,紛紛道:“那個黑鮫鯊,一口能將人咬做兩截,最是兇殘,沒有踏浪降龍的手段,誰敢打它注意?至於鋸蛟,更是海中大魚得了龍精所生,乃是真正蛟龍,我輩凡人,誰又能夠打得?”

話音未了,卻聽阮小七在桅杆之上,高聲叫道:“好魚,好魚,爺爺在石碣村時,何嘗見過這般大魚?還有那個帶劍的,砍下來按個柄兒,不比黃信哥哥喪門劍還跋扈?這等好魚,若放它從眼前空過,龍王爺也不答應我!”

說話間,這廝已經脫得精赤,摸出一口尺半長短分水尖刀,往嘴裡一叼,徑直從桅杆上躍出,居高臨下,直飛出五六丈遠近,落水時雙腿一屈,一雙鐵打鋼鑄的膝蓋骨,正正砸在那黑鮫鯊背上!

他百餘斤的份量,自高而落,何等巨力?雖然有水洩力,那黑鮫鯊也禁受不得,但聽噗的一聲,脊背處明顯往下一折,口鼻中噴出一大片粉色的水霧,身上被鋸蛟劃出的傷口,更是鮮血狂湧,巨大的身體猛往海底沉去。

曹操最後一眼看見的,便是阮小七騎著鯊背,倒持尖刀往它頭上亂扎。

饒是老曹這膽色,也被阮小七這莽撞舉動嚇得心頭亂跳,在他看來,所謂打撈,無外乎標槍弓箭加漁網,誰知阮小七竟然這般直接蹦了下去!

若只一條黑鮫鯊,或許還就吃他殺了,然而旁邊那個鋸蛟,又豈甘心辛苦戰了半晌的對手被人所奪?

曹操心急如焚,附身看去,果然那鋸蛟打了個轉,徑自潛下水去。

“啊呀!小七!”曹操急得跺腳,忽然餘光掃到兩道身影飛起,急忙看去,卻見阮小二、阮小五兄弟兩個,和他們兄弟一般脫個赤條,撲通撲通紮下海去。

“哎呀呀!小二、小五!”

老曹這下更急了:“快,快把舢板放下!”然而水裡兩頭惡獸攪動風雲,水手們畏之如虎,哪裡聽他吩咐?

“花榮賢弟,準備弓箭!李俊、張順兄弟,速速準備救人!”

好個曹操,畢竟臨危不亂,連忙點了三個最靠譜的人,李俊、張順齊聲道:“哥哥不必擔心!有我兩個,必然救了他三個上來!”說話間各自脫了衣服,各提一條分水叉,正待下水,卻見水花一掀,阮小七冒出頭來,見李俊、張順要下,揮手道:“不勞煩兩位哥哥,我兄弟自料理得也!”

說罷吸一口氣,咕嘟沉下水去。

李俊、張順失笑道:“這個小七,當真是潑天的豪膽!”

扭頭看向曹操,曹操斷然道:“不是容他逞強之時,那般大魚,一口便咬殺了人,伱兩個還是……”

話說到一半,忽然見那頭黑鮫鯊,衝開水面飄起,毫無動靜,顯然死得透了。

曹操愣了愣,嘆口氣:“既然殺了一條,他三個合力對付一條,當無問題吧?”

李俊道:“這片海域鮫鯊不少,聞血則至,快快先將這鯊打撈上來。”

這些登州水師的水手,讓他們下海搏殺,自然不敢,幫忙打撈卻是不成問題,傢伙事都是現成的,一瞬間你爭我搶,十餘柄長長的撓鉤搭下水,拽了那鯊魚上來。

這傢伙在水裡大,撈上船來,卻是更大,孫安這般大漢,亦是極高,這魚從頭到尾,卻有兩個孫安不止。

張順細看,只見鯊魚頭上被紮了十餘刀,刀刀入腦,不由嘆道:“小七當真是驚人的水性,潑天的手段!”

這時馬政、呼延慶都出來看,見這般大魚被殺死,都驚得呆了,及聽說是方才長嘯的阮小七所殺,王美等人更是臉都白了。

馬政畢竟老道些,連連誇道:“果然是有本領的異人,才有這般異行,我等非之,卻是著相了也。”

水手們也都齊聲大讚,唯有花榮,箭在弦上,死死盯著海面,關切道:“他三個兄弟,如何此刻還不上來?”

有分教:縱身一躍赴波濤,手段驚人膽氣高。從此莫誇蛟獸狠,登州傳遍閻羅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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