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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行,天氣漸寒。

北國人口,遠遜南朝,一路所見,天高地廣,茫茫一派野氣,州縣稀寥,相隔往往數百里,中間偶有野村、圍堡,那些種田、打柴之人,見了曹操隊伍,皆急避之,關門閉戶,不敢輕出。

曹操喟然嘆道:“此古幽州也!吾等所履,乃漢遼東郡之故土。西面為遼國所據者,乃遼西郡、右北平郡、代郡、廣陽郡、漁陽郡、上谷郡,至於西南方涿郡、渤海郡,尚在宋國之手,為今河北地,接壤青州。後來武皇開邊,東擴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如今之高麗,亦大部屬中國矣。”

他這番話語淡淡道來,未嘗臧否,然而眾人聞之,卻都不由輕輕一震,再看眼前風景,心境頓時不同。

花榮茫然道:“小弟本道此乃異國景色,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料竟然是我祖宗故土。呵,想起祖宗們長驅沙漠,威震天下,吾等後人,徒以歲幣買還平安,這心頭之滋味,真個難言難道。”

林沖嘆息道:“古今武人,只有吾等不幸,生之於宋國。若生林某此軀於漢唐,當披甲執刃,橫絕朔漠,縱馬革裹還,亦是大快平生。”

史文恭介面道:“或者僥倖不死,殘軀而還。待日暖時,沽一壺濁酒,邀三五弟兄,倚於牆根,沐日而飲,談說當年英雄事業,時有小兒輩嬉戲於前,見吾等狂態,則笑謔曰:‘無用老朽,胡亂吹噓,汝等走路尚不易,如何斬得單于?’吾等擲壺而罵:‘無賴小狗,若無爺爺們殺絕諸胡,安有如今太平風光’,哈哈,亦是不亦快哉。”

眾人聽了,縱情想象,都大笑道:“果然快哉!”

阮小七高聲道:“到了那時,老子縱然腿瘸,也要跳起身,踢那小狗一個屁墩!”

周通叫道:“小七哥且休大言,若那小狗是你孫兒,你可捨得踢之?”

阮小七想了想道:“我連婆娘也無,哪裡能夠知道?若是你小霸王的孫兒,伱卻捨得踢麼?”

周通當即大笑:“我的孫兒,自小我便和他講古,講他爺爺平生如何英雄如何本事,我把你等功勞,都說成是我所幹,我孫兒只有仰慕的份,哪裡還敢說我老朽無用?”

阮小七聽了大喜:“這個法子好,這個法子好!那我們此趟北來,便是我阮小七親自上書給官家,方才成行,又是我阮小七指點孟康哥哥造了大船,又於海中遇見鮫鯊無數,你等都嚇得呆了,卻是我獨自跳下海,手刃鮫鯊數條,都在兩丈……不!都在十丈長短,方才免了傾覆之禍。到了岸上,遇見女真人無禮,其中有個大將完顏謾都本,乃是女真第一條好漢,先後打敗了林沖哥哥、花榮哥哥、孫立哥哥,滿口笑我漢家無人,頓時惹惱了小七我,跳上去一頓拳腳,幹得他俯首稱爹……”

他手舞足蹈,聲情並茂,偏偏嗓子又高,眾人一時都笑岔了氣,便是孫立素來寡言,也不由笑咧了嘴,介面道:“孫某的功勞都歸了你,你的功勞也要歸我,我那時便和我的孫兒說,當時海中游來條二十丈長大魚,嚇得幾個水性出眾的兄弟都軟了腳,還是他爺爺我跳下海去,照頭一鞭打殺。”

眾人愈發大笑,阮小二道:“孫兄,你聽小七胡扯,他若和他孫子這般說,頭一句他孫子便不信!”

眾人聽了正奇,阮小五笑道:“他孫子必然要問:爺爺啊,你斗大字不識一筐,扁擔倒了都不知是個一字,你怎麼給官家上的書?你老人家上茅房還差不多。”

滿車隊的人都笑得打跌,阮小七羞紅了臉,連忙扯開話題,指著前方問道:“武大哥,你說這裡是什麼遼東郡,再往北去,卻是何郡?”

眾人亦都好奇,卻見曹操搖頭道:“大漢疆域,及幽州而至,出了遼東郡,則為烏桓、扶余、肅慎諸族所居,彼等群胡,皆化外野人,望我強漢,如望天國,見我漢兵,如見天兵!”

望我強漢,如望天國,見我漢兵,如見天兵!

他這番話說出,一眾兄弟都覺胸口發熱,李俊忽然長嘆道:“大丈夫當如是,殺得諸胡低頭,見漢而避,方不叫祖宗蒙羞!”

一時間人人點頭,林沖等都不由看向曹操,心道我哥哥前番說,我華夏氣運必然猶盛,不然蒼天何以生他,又何以生我等,此正不二之理也!我等追隨於他麾下,焉知不能強爺勝祖,打下個大大的疆域留予兒孫?

眾兄弟彼此相顧,皆知心意,只是礙著馬政、呼延慶等人在列,不便宣之於口罷了。

卻不知馬政、呼延慶也暗自交換眼色,都想道:樞相說此人善戰,又知進退、識尊卑,因而重之,然我等旁觀,此人胸中丘壑之深,所圖之大,怕是遠在樞相料外也。

眾人正說的入港,忽然感到大地踏動,林沖叫道:“不好,是大股騎軍!”

車隊頓時一驚,此前在港口見了金兵兇蠻,都怕他們不管不顧殺來,曹操神色不變,朗聲道:“都不必驚慌!左面那座土山五六丈高,正可屯兵於上,佔住地利,再同來人理會!”

說罷帶領眾人,急急趕到一里外的土山上,剛剛上山站定,卻見三四百金兵策馬狂奔,林沖見了奇道:“咦,卻不似衝著我們來,倒像是打了敗仗一般。”

呼延慶聽了不信:“金兵百戰百勝,何嘗失敗過?”

周通冷笑道:“百戰百勝?你呼延大人一仗一仗親自數過來的不成?金國雖然兵鋒銳利,也不見得大仗小仗皆能得勝。”

呼延慶氣得眼發黑,正欲反唇相譏,便見一彪大軍自後面掩殺上來,頓時驚呼道:“哎呀,竟是遼軍!”隨即震怖道:“罷了,這幹遼軍如果追不上金兵,會不會來找我們麻煩?”

馬政一聽,頓時發起抖來,顫聲道:“若被遼軍知道我國欲通金,必起糾紛,吾等皆死罪也!天爺啊,為何好好會遇見遼軍?”

曹操淡淡道:“這裡土地金國新下未久,與遼國距離又近,殺來幾支遼軍有何意外?吾正欲觀他兩軍相對,究竟誰高誰低!”

話音方落,忽見那夥金軍前面,也冒出一股遼軍來,人數只有四五百,但都騎得駿馬,盔甲亦是鮮明,顯然乃是遼軍中的精銳。

孫立道:“原來遼軍早已佈下伏兵,這一來只怕金兵軍心要亂!”

話沒說完,便聽那夥金兵齊齊狂嘯,齊齊在自家馬股上淺刺一刀,本已極快的戰馬陡然加速,毫不猶豫直撞入遼國伏兵中去。

眾人臉色一變,失聲叫道:“好膽色!”

眼見那夥金兵便似入魔一般,手中的狼牙棒、大刀、長槍,拼命打將出去,遼兵們不甘示弱,狂呼酣戰,觀其武藝,也都不凡,然而比之金兵,卻是少了一股瘋勁。

曹操等清清楚楚看見,有的金兵被砍了五六刀,兀自能合身躍起,將敵人撲落馬下,有的毫不猶豫便將長兵擲出,再拔出銅錘、短斧廝殺,有的金兵滾落地下,被馬踏爛了半身,還將手去摟抱遼人馬蹄,甚至張口去咬,便似不知疼痛的惡鬼,爬出了九幽地獄一般。

林沖看得面色發白,搖頭道:“我自以為虎騎、豹騎已然精悍至極,其實若和這些遼兵比,也只在伯仲間,如果遇上這股金兵,人數相等,怕是……有敗無勝!”

曹操聞言,也呈憂色,卻寬慰他道:“何以特地要帶你來,便是此理。所謂強弱,都是相形而言,知己才能知彼。”

幾句話功夫,那些遼軍已被斬殺近半,金兵看似舍死惡戰,其實真正落馬的卻遠比遼軍為少,不過倒下去五六十人。

孫立指著戰陣道:“遼軍中那個小將,卻是狠的,他一人便殺了十七八個金兵,若無他在,遼軍損失還要更大!”

眾人順他所指看去,果然有個白甲小將,大約十八九歲年紀,身形健碩,一條三尖兩刃刀使得上下紛飛,偏偏騎術又是極精,在陣中如若無人之境,許多眼看不敵的遼兵,都是被他所救。

林沖讚道:“他這刀法,不遜九紋龍,這般年紀,著實難得。”

正說間,忽然金兵中人群閃開,一員大將飛馬直取遼國小將,手中大刀劈頭就剁,那小將揮三尖刀抵擋,身形一顫,顯然氣力不及,這時二馬已經交錯,他兩個各自衝殺,小將揮刀劈了兩個金兵落馬,使大刀的金將卻一連斬殺了七八個遼軍。

兩軍纏鬥至此,遼國伏兵雖然稍多,卻也呈現出不支之態,這時後面那大股遼軍也自殺到,足足七八千兵馬,將金兵重重圍困。

花榮嘆道:“勝敗已定!遼軍雖然不及金兵勇悍,然而多出二十倍不止,這裡卻不是護步達岡!”

畢竟宋遼對峙百餘年,花榮等雖信曹操之言,知道金國乃是比遼國更可怕的對手,但就目下心情,卻還是巴望金兵取勝才好。

曹操等都點頭,認為金兵必敗無疑,誰知這時金兵之中,忽然有悠遠肅穆的號角聲,嗚嗚吹響。

曹操把手一拍:“啊呀!我道如何在金國境內,金兵竟然被遼軍伏擊,看來竟是故意引他入轂,真正被伏的,卻是遼軍也!”

眾人聞言一驚,只聽四下裡號角聲大起,或是密林中,或是山谷後,各有金兵殺出,一共五隊人馬,分從四面殺來,每隊人馬倒也不多,只在四五百人規模,遼軍卻是明顯慌亂了起來。

曹操讚道:“當真跋扈!這是要以兩三千人,圍殺近萬敵軍麼?”

他們居高臨下,看得分明:戰陣中間,乃是還剩二百餘名金兵,在那大刀金將的指揮下,游龍一般亂衝,外面是厚厚的遼兵,然而在外面五路金兵卻似波開浪裂般直殺進去,不多時,便先後與中間的金兵匯合。

中間那股金兵,每得一股援軍加入,便自壯大一圈,便似一條惡龍漸漸現出凶神惡煞的本體來。

待到五路援兵先後注入,近三千的金兵,已非對方所能圍住,就在自家大將指揮下,狂衝猛突,反把遼軍陣勢撕得粉碎。

孫安嘆道:“怪不得這廝們敢出大言,說什麼‘滿萬不可敵’,且看只兩千餘人,便有這般聲勢,若當真滿萬,十萬軍也難圍得他住。”

曹操指出根本:“這便是真正所謂兵精將勇,他那些兵,武藝騎術,遠遠強於宋兵,乃至遼兵,加上悍不畏死,如何不遠遠蓋過別人一頭去?再看他那些戰將,亦是勇悍無倫,你看那個使大刀的,我看聞達刀法,似也不過如此。”

他們正在議論,戰場之中,局勢已是又變,遼軍吃不住金兵衝殺,已開始四下敗逃,其中最大一股約有三千餘人,竟自往曹操等人所在的小山崗殺來。

馬政等人大駭,車隊百餘個人,倒有一大半唬得打起擺子來。

曹操看了一眼,難掩失望神色:“我等只看遼軍在金兵面前不堪一戰,卻不知自家兵馬更是不堪,呵呵,這些登州兵士,都是軍卒中選了又選的,誰料也只這般膽氣。”

孫立老臉一紅,對著幾十名登州兵吼道:“就算不勝,也只一死,死既難免,何不死個痛快!你等都跟在我後面,待本將戰死,才輪到你等。”

那些登州兵見孫立豪勇,倒也受其觸動,雖然依舊抖個不休,總算能把刀拔出刀鞘來了。

曹操見孫立又羞又急,拍了拍他臂膀,失笑道:“罷了,倒是為兄心急了,真個說起來,還是他們上陣太少,等將來打的多了、勝的多了,自然能夠養成精兵。”

說罷將腳重重一踏,拔出寶刀道:“第一場勝利,就從這裡開始!”

只見老曹目如冷電,把眾兄弟掃視一遭,大聲道:“數百個金兵,尚敢做餌,二三千金兵,便敢圍殺遼兵,我這裡人數雖少,兄弟們卻都是難得好漢,遼狗贏不得金狗,難道便能佔我武植便宜?你等聽我號令,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我等今日,就當著女真人的面前,先賜遼狗一敗,再教他們得知,為何把好男兒稱作好漢!”

眾將聽了曹操的話,都覺勇氣大盛,齊喝一聲,各自聽令準備。馬政拉著呼延慶道:“這廝瘋了!這夥遼兵情急拼命,我等才幾個人?趁他廝殺,你我從後面翻下山逃命去吧。”

呼延慶面色陰晴不定,直到馬政把他袖子扯了又扯,這才回過神,猛地把手一甩,險些把馬政跌一跤,只見呼延慶虎著臉喝道:“我雖看他們不慣,好歹是呼延家子孫,大家都逃便也罷了,他們既然敢戰,我卻獨自私逃,將來地下,祖宗也要老大耳刮抽我。”

說話間,他連忙轉身回車,開啟了自己的包裹,裡面一副弓箭,一條鐵槍,看著都極為精緻,顯然是名家所鑄,只是大約擱置久了,又乏保養,亦是有些鏽跡,呼延慶望著久違的兵刃,眼中微微迷茫,珍而重之拿起。

有分教:北境風吹雪正狂,胡兒氣烈刀鋒涼。漢家子弟無別望,殺盡諸胡拓漢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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