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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放心,小人的武藝收放自如,絕不會傷了公主!”

周通大剌剌打個包票,拱手而退。

不多時回到演武場,胯下青鬃馬咆哮,手中方天戟一枝,卻不曾披甲,皮腕扎袖褲入靴,緊打扮一身白,束髮金冠特意帶上,上面四條雉雞翎,兩彩兩白,飄飄灑灑,好不神氣!

人群裡,兀朮看他果然出戰,心中大快。

有那等長相英俊的看官,這裡不免要問:這個完顏烏璐公主,何以忽然出場,指名道姓挑戰周通?

原來此前在殿中,烏璐觸怒了阿骨打,周通挺身而出,一番胡說八道之下,滿堂大笑,烏璐卻是小臉兒通紅,顯然對周通這番義舉,甚為受用。

她這女兒家神情,別個都不曾留意,唯有身旁的四哥兀朮看出來了,心中頓時一凜:啊呀,我這妹子,自小養尊處優,哪知人情險惡?看那姓周的,卻是個能言會道的,賣相也自不差,莫要讓我妹子上了他的套也。

這個兀朮,漢名完顏宗弼,莫看如今只得十八歲,胸中溝壑,卻是不淺。

他自少年時,即看著父兄們南征北戰,建立赫赫武功,心中早有壯志,欲圖強爺勝祖,因此每日打熬氣力、琢磨軍書,又愛同那些博學者請教,打聽天下之事。

他深知父親阿骨打如今已五十出頭,一生願望,便是吞併大遼,便常常自思:待我父皇滅了大遼,如此功業,後人豈能超越?想來想去,便想出個答案來:也罷!遼國之外,天下尚有大宋、西夏,我若盡滅諸國,自然勝過我父。

因早早存了這般心思,他更看不得宋人和其妹之間,生出什麼情愫來。

因此方才在殿上,望見妹子面頰火燒,眼中異彩閃爍,兀朮驚心之餘,立刻將妹子拉到一旁,低聲說出一番話來。

“妹子,我指責那宋朝節度使害死你未婚夫婿,父皇他們卻是不信,只道是兵兇戰危,豈有萬全之理?可他們又豈知,為兄這二年多讀漢人史書,見識了許許多多陰謀,我女真人秉性忠厚,又豈能料到他們歹毒用心?況且方才這個周通的舉動,愈發讓為兄確信,徒單定哥之死,必為宋人所設計!”

烏璐先還不大在意,及聽到周通名字,不由吃驚:“周通?他雖有些冒失,卻不似是壞人啊。”

兀朮連連搖頭:“你看,你已踏入宋人陷阱,尚不自知,正是他們詭計高明之處。那個周通當時站出,看似冒險,其實伱細想,父皇原欲同南朝結盟,畢竟宋乃大國,一旦結盟,就意味著我大金國也是名正言順一國,誰也不能再以遼朝叛逆而視之,此乃父皇心中之大計也,豈會因小事而懲治宋使?那廝不過是做出冒險之態,以搏你好感罷了。”

烏璐聽了這話,先還不信,細細一想,卻又合榫合卯,那個楊樸,不就動不動便將“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掛在口邊,常常建議她父皇遣使往大宋、西夏,不就是想獲得他們的承認麼?

有此等動機,阿骨打又豈會輕殺宋使?

所以周通為了免她被罰站出阻攔,看似“甘冒奇險”,其實的確不會有甚危險,最多也只是被斥退罷了。

想到這裡,她的臉色漸漸發白,連忙道:“可是,他若非喜歡我,為何要這般搏我好感?”

女真女兒,性情直爽,不落禮教,渾不覺被人喜歡是什麼醜事,大大方方便說出了心中疑惑。

兀朮冷然道:“哼,我大金建國不足數年,打得偌大契丹,不敢北顧,那宋國武力,還在契丹之下,豈不懼我等滅遼後南下?大約打聽到你是父皇掌上明珠,故此想要把你騙走,以後我等若是與宋朝作對,不免投鼠忌器。”

烏璐身形一震:“這、這不過你自家猜想罷了。”

兀朮長嘆口氣:“我的傻妹子,我同你兩個一母親生,難道我能害你?以我所見,那廝們在婁室軍中,得知定哥是你未婚夫婿時,大約便已定下此計,你且想,若宋使中有人能做你夫婿,與目下而言,對他們結盟我國大有助力,與長久而言,亦免得我國大舉南征,豈不是一舉萬利?婁室叔叔豪邁,豈能洞察小人之心?竟讓那武植領軍,被他藉機害死定哥,又選人故意出來搏你好感。”

烏璐面色越發難看,咬唇不言。

兀朮看出其已信大半,心中得意,口中又道:“妹子呵,你且再想,宋皇既然出使我國,自然選那些得力、老成之人,周通這廝如此冒失孟浪,豈能當得使者?我料定他不過佯做此態,以動你心也。況且你雖然貌美,莫非他們宋國便無佳人?以至於初見汝面,便肯為你赴死?”

烏璐先還點頭,聽到最後這句,不由瞪起眼來,怒視她四哥:“這也未必不肯。”

兀朮一拍後腦,苦笑道:“罷了,最後這句當為兄沒說,總之,妹子啊,此事種種皆是算計,若非四哥深知漢人狡詐,怕是連我也要上當。”

兀朮這一番話有條有理,烏璐越聽越是信服,憤憤然一跺腳:“竟用這等下流手段欺我,宋人當真可惡!”

兀朮大喜,心道其妹必然不會對那周通動心也。

他卻沒料到其妹子如此剛烈,見大金輸了兩陣,父皇阿骨打心頭憋火,竟是親自披甲上陣,存心一刀斬了那個敢當著大金君臣面前打自己主意的登徒子!

見妹子板著小臉、狠霸霸模樣,兀朮先還有些擔憂,轉念一想,卻又高興起來:

給宋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皇庭中傷害公主!可自家妹子卻沒這個顧忌。那個周通讓人代他戰粘罕,可見本事高明不到哪去,若是不出,妹子自然愈發看他不起,若是真個出來,呵呵,真當烏璐手中的眉尖刀是擺設麼?

況且他兩人平素一起習武,最知烏璐本事如何,若不是這妹子是個女兒身,大金英雄榜上,怕是早添了一個新名。

這時日色漸暮,場中兩馬相對,完顏烏璐小臉凝霜,騷漢周通眉花眼笑,正待再誇耀吹噓兩句,完顏烏璐清脆的喊了聲“駕!”小蠻靴一踢馬腹,那匹五花馬箭矢般躥上來,周通按捺住躁動,打馬迎去,片刻間二馬交錯,烏璐嬌叱道:“殺!”眉尖刀迎面刺來。

這一刀速度頗快,周通暗自一凜,收起幾分小覷,揮畫戟去攔,眼見兩般兵器相碰之際,烏璐那刀驀然一收,旋即再刺。

莫看她這一收一刺似乎簡單,卻是恰好放對方兵刃落空,功夫若是稍差,這一攔落空,招式便老,哪裡防得住她隨後一刺?

好在周通這一年來追隨史文恭,史文恭為謝他贈劍之恩,把一身功夫傾囊相授,周通若要偷懶,拳頭腳尖便招呼上來,這般拔苗助長下來,其實力雖然難稱一流,也非昔日桃花山小霸王可比也。

當下一個“獅子搖頭”,側身避開這一刺,隨即再搖、三搖,將烏璐刺空後緊接著的一劃、一挑盡數避過。

這時兩馬錯開,周通擦一把額頭冷汗,大呼僥倖,他雖不小覷對方,也沒料到這女子招數如此巧妙精湛。

曹操這邊眾人,也是齊齊吐出口長氣,原來剛才看得驚險,都屏住一口氣不曾吐出。

林沖眼一瞪,怒視普風和尚一眼,低聲罵道:“這女子使得是刀裡夾槍的上乘武學!不料王大哥竟真個把我中原絕學傳給了異族。”

曹操搖頭道:“罷了,君視臣為草芥,則臣視君為仇寇!此人故事,我亦聽魯師兄、史大郎說起過,他被逼離京,第一個念頭便是去邊疆做廝殺漢,憑武藝安身立命,單此一念,足以對得起宋皇。其後種種,不堪言說,趕狗入窮巷,狗尚要反噬,何況一個武藝精湛的好漢?不是此人叛國,是家國不容他在先也。”

林沖苦笑,嘆口氣道:“他和我算同命相憐,我豈不知他的悲屈?我不怪他做了金國人,只怪他把祖宗傳下的本事流洩,朝廷對他不住,祖宗可沒對不起咱們。”

孫立忽然道:“武大哥,你說此人亦有苦衷,那若是他日疆場相逢,要不要給他留條生路走?”

曹操搖頭:“那倒不必,他選了做金國人,有其苦衷,但是異日若交鋒,便是國戰,只看立場,不看善惡,他的本事越大,我等越要殺他。”

眾兄弟聽了,默默點頭。

這時場中,周通和烏璐已戰到二十合上,周通看出烏璐武藝不凡,不肯在對方面前失色,一身本事盡數施展出來,那杆戟上下飛騰,倒是有點史文恭的影子。

史文恭搖頭笑道:“這個周兄弟,平日裡練武叫苦連天,不料竟然也到了這個境界,看來再逼他一逼,也能琢磨成員猛將也。”

時遷忽然道:“哥哥,莫怪小弟多嘴,背後說人是非,周通哥哥這次行徑,若是不加懲處,他日怕惹出大事也。”

曹操嘆了口氣,默然片刻,低低道:“無規矩,不成方圓,此中道理,我豈不知?然而兄弟們義氣相投,有緣共做大事,我一直不願拿出管軍之法,約束眾位兄弟,怕傷我等之情也。如今看來,卻是有利有弊,利者,兄弟們融洽無間,弊者,便是難免自作主張,想法或好,卻與大局無益。”

一種兄弟盡皆默然,這時花榮猶豫片刻,啟齒道:“哥哥,小弟倒是覺得非是有利有弊之說,而當以‘此一時彼一時’而論,以前我等人少,廝混於江湖,憑著兄弟們本事,只要無甚大錯,自無太大幹系。然而如今我等人多勢眾,哥哥得所作所為,亦都是干係天下全域性的大事業,那便一絲一毫亦不能錯得,因此此時哥哥正該以規矩法度約束眾人,以免此類事情再生出。”

曹操猛醒,驚道:“啊呀,兄弟所言,如金似玉。我這數年和眾兄弟相聚快活,卻是貪於情意溫暖,以至於一葉障目。我想漢末之時,那劉備一度割據荊蜀漢中,兵雄將猛,本有問鼎之望,卻是他二弟雲長公,忘卻那諸葛亮殷殷囑託,大意失荊州,又有義子劉封無視大局,徹底折了劉備之宏圖大業。”

說至此處,自覺背上冷汗沁出,搖頭嘆道:“荊州之失,原因眾多,然而關羽乃是劉備義弟,故敢放膽自作主張,結怨東吳於先,用人不明於後,此乃禍源之所在也。再者便是上庸劉封,自以為乃是劉備義子,故敢無視大局,坐觀成敗,以至於局面全潰,無可收拾……啊呀,若非花榮賢弟警醒,他日武某或將重蹈劉玄德覆轍而不自知。賢弟啊,受愚兄一拜。”

當下便要拜花榮,被花榮屈身一蹲,死死托住,哪裡肯放他拜下,滿口道:“兄弟們前程,盡在哥哥手中,獻策效力,皆份內事,豈敢受哥哥之拜?”

旁邊眾人也都勸解,曹操無奈一笑,起身道:“有汝等兄弟助我,誠乃武某之福緣也。”

許貫忠待眾人說罷,忽然笑道:“與其說是哥哥的福緣,不如說是我等福緣。若無哥哥,我等兄弟縱然一身本事,又能成多大事業?那個普風和尚,本事難道弱似我等?一般的漂流萬里。呵呵,本事再大,大不過天命,哥哥確實真正能造天命之英雄,縱無我等,亦有別的好漢鼎力助哥哥成就偉業也。”

眾人思忖一番,都覺有理,紛紛點頭稱是。

許貫忠又道:“不過周通這個兄弟,雖然跳脫,倒也是我輩中人,當日曾頭市拷打多日,不屈半點氣節,便可見其為人也。再有一點,說句實話啊哥哥,當日那公主忽然來到堂上,小弟卻是心慌如擂鼓,若他不跳出,渾不知該如何是好也。其實這等事,正該交給周通,才算得當。”

曹操一笑:“法度規矩,不是一日而立,你也莫擔心為兄處罰太過,冷了兄弟的心。小懲一番,讓他知道厲害便是。呵呵,說好了許兄弟去勾了金國公主,誰知事到臨頭他跳出來?莫非真個春心萌動,看上這個公主不成?”

阮小七神情一振,虛捂著口道:“當時我正坐他身邊,看得清楚明白,那小妞出來瞬間,這廝眼都直了,怕是真個一見鍾情也未可知。”

曹操搖頭笑道:“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妨將錯就錯,且看周通這廝是否爭氣,若敗在此女手上,卻又為難。”

這正是:休說兀朮壞心腸,計獻美男是許郎。公主怒分生或死,霸王騷唱鳳求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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