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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廷玉往後略仰,薙刀頓時走空,單手運槍自下而上,點向悰子小腹。

悰子側身避過,薙刀一轉,斜挑欒廷玉面門,欒廷玉讓了個過,長槍橫打,就這般你來我往戰在一處。

若論廷玉的武藝,實非烏璐、周通可比,交手不過十餘招,悰子已覺壓力漸增,暗自驚道:此人冒冒失失,不料這般好武藝!平安京年輕一代,無人能夠比擬。

她自十六歲藝成,三四年來未逢敵手,到底是小覷了天下英雄。

欒廷玉槍快力沉,殺出她一身香汗,緊咬銀牙,心中悔恨:我只道這些人裡應外合,方破了平氏父子,不料真個這般了得!他若並肩齊上,這些僧兵如何抵擋?如今只好先擒下他一人為質,才好周旋!

定下計策,一邊苦戰,一邊不動聲色往後退去,默默祝道:但願這廝莫要看出我計!

她不知欒廷玉看似認真使槍交戰,心裡卻正美的啷個哩個啷呢——

哎呀,這個小娘子近前了看,果然愈發美貌啊!難得漢話說的也利落,噫?什麼味道?咻咻……

啊呀,竟連流汗都是香的,我老欒好福氣也!若是做了俺老欒婆娘,單是這身武藝,再無一個嫂子弟妹能及上,著實長臉……

啊喲,倒是忘了韓五老婆,雖不曾見,但一力降十會,我這娘子怕是難及那“淮西天魔”也!不過也不怕,待我們生下娃兒好生教導,必是下一代的翹楚也……

這般說來,孩兒叫什麼名字才好?她是扶桑公主,不如叫欒扶公如何?嘿嘿,同我一起輔佐哥哥主公……哎喲不好!

他不知不覺,竟被悰子誘到己陣前,悰子忽然變臉,喝道:“一起拿下他!”

僧兵們一湧而出,欒廷玉這才驚覺自家處境,倉促之下長槍翻掃,砸飛了七八人,但撲上來的卻是更多,抱腳的抱腳,摟腰的摟腰,欒廷玉還待發力掙扎,忽然脖子一涼,已吃悰子薙刀架住。

悰子笑得嬌豔如花,滿是狡計得逞的得意:“不許動,不然你就死啦!”

欒廷玉停止掙扎,苦笑道:“若是旁人,欒某寧死也不肯從,不過既然是你,我不掙扎便是。”

看官聽說,這一節,便叫作“內親王智擒欒廷玉”,有詩為證——

女使薙刀男使槍,緣來際遇在扶桑。

槍招洶湧奔河海,刀勢凋零化雪霜。

妹子力薄唯智取,丈夫發夢把逼裝,

要這鐵棒有何用?廷玉此時有點傷。

曹操等人面面相覷,他們皆看出悰子誘敵之計,但是見欒廷玉面帶自信笑容,哪個曉得他是在給孩子取名?都道他定是看穿了敵將淺薄心思,欲要將計就計。

畢竟欒廷玉追隨曹操兩載,一直算得上沉穩可靠,老曹萬萬想不到他搞出這般烏龍,甚至此刻薙刀架上了脖子,還期待他是詐敗,立即就要上演反轉——

一直到悰子笑眯眯摸出根長長的繩兒,把欒廷玉綁的面紅耳赤,如巴西龜一般,這才艱難相信,這一遭欒鐵棒是真個翻了車!

悰子捆好了欒廷玉,幾個僧兵跑到陣中去牽欒廷玉戰馬,老曹等人正待上前阻止,悰子將刀一指,傲然道:“伱等誰敢上前,我便殺了這廝!”

曹操苦笑,連連擺手道:“好商量,好商量。一匹馬兒罷了,喜歡拿去便是——就算我欒兄弟送你的第一件禮物。”

悰子嗔道:“什麼叫他送的?分明是我憑藉本事繳獲的利物!”

她有心叫對方交出玉藻前,但是看看形勢,終究畏懼對方武力,擔心翻臉,想了想說道:“哼,堂堂扶桑,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你們膽敢庇護這個狐妖,自有大軍來討伐你們!”

說罷一揮手,帶著僧兵緩緩退下,曹操這廂眾兄弟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匪夷所思。

待那些僧兵退去,曹操嘆口氣,喚來坂部一郎:“此處離平安京還有多遠?若要欲抄近路截住他們,救下我兄弟,哪裡地形合適?”

坂部一郎想了片刻,肯定說道:“今日他們來不及回平安京,若在下猜測不錯,必然夜宿鞍馬寺中,我等若要動手,鞍馬寺便是最好的機會!”

曹操沉吟片刻,點頭道:“只好如此,眾兄弟,我等今夜便在鞍馬寺救人!”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曹操如何佈置、定計,單說悰子以欒廷玉為質,率軍撤出,踢踢踏踏走到十里開外了。

欒廷玉那匹馬上,悰子高高坐著,摸著馬鬃,神情甚為歡喜——這是欒廷玉在旗杆嶺精挑細選的好馬,便在女真,也不多見,在悰子眼中,更是同天馬無異。有了此馬,再看原本坐騎,便和小驢子、大狗狗一般,頓時心生嫌棄。

又行了一會,留下伏路的僧兵飛跑回報:“稟告內親王殿下,那些魔王鬼怪並不曾追趕。”

悰子聞言大笑,點頭道:“這般看來,他們倒講義氣,生怕我們傷了此人,因此不敢來追。然而越講義氣,必然越要來救人?讓我想一想——”

她摸著兜鍪上兔兒思忖一回,忽然眸子一亮,急聲道:“我想到了!那個坂部一郎本是滕原長實最信任的家臣,熟知左近地理,多半會建議在鞍馬寺取事,我們不妨將計就計!就在鞍馬寺,拿下這一行鬼怪!”

一個僧兵頭領笑道:“內親王殿下放心,他們沒有舟船,走不得水路,於陸上行走,只此一條道路,我們不必擔心他們抄到前面,大可從容佈置一番。”

他二人說的乃是扶桑言語,欒廷玉聽不懂,皺起眉毛叫道:“你等莫要商量害人,且聽我一句話,我那班兄弟的本事,驚天動地,你們好好求和,才有出路。”

悰子面色一冷,低喝道:“被擒之將,也敢胡吹大言!”就馬上俯下身,小手一翻,劈里啪啦,賞了欒廷玉四個耳光,欒廷玉先是一呆,隨即大怒,心道罷了,這個仇我老欒記了,這啪啪啪啪幾下,定要千百倍奉還。

一路無話,又行二三十里,到了鞍馬山下,此時殘陽落照,映襯著半山腰寺宇輝煌,不遠處琵琶湖波光如金,悰子領著眾僧兵轉入大路旁一條小路,行不多遠,便見道道石階蜿蜒而上,直通鞍馬寺。

悰子四下張望一眼,開口道:“他們若入寺救人,必經此路,就在此處多多佈置窩弓、陷阱,待那幹人中了埋伏,你等一齊殺出,必可大勝。”

說罷,留僧兵在此設伏,自己只帶了十名僧兵,牽著馬兒,押著欒廷玉,沿石階上行。

轉過幾個彎兒,鞍馬寺大門已然在望,悰子正要說話,忽見黑煙滾滾而起,不多時,熊熊火光冒出,與天上晚霞相映生輝,寺中一片驚叫慘呼,觀其規模,竟似是大半個寺廟都陷入火海。

悰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回過神,驚呼道:“是廚房著了火麼?怎麼燒得這般大,快快,我們去幫忙救火……”

話音未落,兩側樹林裡颼颼作響,箭矢接連射出,十個僧兵先後翻倒,欒廷玉哈哈大笑:“你還想害我哥哥?我哥哥的智計,豈是你等所能想象?”

林中有人謔道:“欒哥哥被此女生擒,我等亦是難以想象也!”

左邊林中,走出解珍、解寶,右邊林中,走出史文恭、阿里奇。

悰子驚呼道:“你們難道是飛過來的?不許過來,不然我殺了他……”

正要奔去挾持欒廷玉,卻聽欒廷玉大喝一聲,丹田力發,猛然一掙,崩得繩索寸斷,張開手就要拿悰子。

悰子大驚失色,欒廷玉雖然空手,她卻不敢放對,尖叫一聲,便往寺廟中逃去,欒廷玉撿起長槍,奇道:“只一條道兒,兄弟們莫非真是飛來的?”

史文恭哈哈大笑:“道是隻有一條,然而那琵琶湖四通八達,放著李俊張順兩條蛟龍,哪裡去不得?是哥哥叫我等伐了幾棵大竹,使孟康造個筏兒,一條直線劃了來!你們走弓背,我們走弓弦,自然比你們快得多。嘿嘿,時遷、焦挺寺中放火,我等四人門外救人,底下還有哥哥帶著孫安、樊瑞、李俊、張順、孟康對付那些僧兵,貫忠幾個趕著馬,護著那幹扶桑人,慢慢自路上來匯合。”

阿里奇微笑道:“欒兄,你同我們在此閒話,倒不如去追那個公主,這般大火,若是燒壞了她,欒兄豈不心疼?”

欒廷玉“啊喲”一聲叫,抱拳道:“都是自家兄弟,大恩不言謝,小弟先去捉了那公主,再來同兄弟們把酒。”

四人都催他道:“快去快去,休得羅唣。”

欒廷玉也不多言,大踏步衝進了寺廟。

衝進門裡一看,梵林廣廈,殿宇樓臺,都在火光籠罩之下,欒廷玉暗暗心驚,心道時遷當真好本事,短短時間,點起這般大火!

他卻不知扶桑宅邸,多為木製,最忌走水,時遷也是一時不查,只顧四處點起火頭,卻不料燒得這般快、這般兇猛。

他正放眼四望,卻見時遷、焦挺兩個,押著一干哭號的僧侶往門前來,時遷叫道:“哥哥,那個扶桑公主與我們打個照面,扭頭便向那處跑去了,你要尋她?小弟同你去!”

欒廷玉順著他手指看去,只見火勢猶大,燒得那些樑柱噼啪作響,心中微微猶豫,暗自忖道:我雖喜她容貌,但她又不曾說要嫁我,若為尋她遭火燒死,豈不成了笑話?

一瞬間,悰子秀美的容顏在腦海閃現,想起她擒下自己時,冰消雪化般燦爛得意的微笑,想起她打自己巴掌是威風凜凜的神情,想起她捆綁自己時不經意的觸碰,最後想起她方才逃走時的失措惶然,一咬牙一跺腳:罷了,終究是我把她逼到火海里,又無深仇大恨,花一般年紀,如何肯看她燒死?

臉上現出毅然之色,擺手道:“我去足矣,我自己的事兒,豈肯讓你為我冒險?”

時遷一聽頓時急了:“你我乃是兄弟,說這等話作甚?”

焦挺拉住時遷:“時間緊,不必拉扯,欒哥哥且稍等……”他三兩把扯下自家衣服,扒了貼身魚鱗甲,就手塞入欒廷玉手中:“找不到便是無緣,哥哥小心。”

欒廷玉大為感激,一點頭,接過魚鱗甲狂奔進火海里。

時遷看著他背影,扭頭看向焦挺,見他赤條條不著一絲,神情卻絲毫不變,不由噗哧笑出聲來:“好你個沒面目,方才竟是比我還要冷靜,我倒是把魚鱗甲忘了,此甲水火難侵,廷玉哥哥自然無礙。”

卻說內親王悰子,萬萬不曾想到敵人竟然真個繞到了自己前面,燒寺設伏,將欒廷玉奪回,駭然之下,跑進鞍馬寺,最初腦袋還是很清醒的,準備繞到後門逃生,不了途中撞見時遷、焦挺兩個押著群僧過來,她彼時已成驚弓之鳥,一見是欒廷玉同伴,嚇得扭頭就跑。

按她本意,是繞行另一條路,不料走到前面,只見那竹林小徑早已燒成火海,於是只得另尋別路,可她畢竟不是寺中僧侶,熟悉的也只是幾條來禮佛時走慣的路,如今連換兩次方向,四周又是黑煙大火,不多時便轉了向,別說後門,便連前門,都想不起如何回去了。

沒頭蒼蠅般繞了幾圈,火勢越發驚人,悰子只覺熱浪滾滾,汗出如雨,又怕又累,心中猛地閃出一個念頭:完了,我怕是要被活活燒死在這裡!

想到要遭燒死,不由大哭起來,哭了一會兒,濃煙愈重,又不由嗆得連聲咳嗽,只覺呼吸漸漸艱難。

驚駭之餘,終究不肯坐以待斃,又胡亂跑了起來,不知怎地跑進一處煙火稍小的院落,只見四周皆是孩童摸樣的石雕菩薩,或拿寶珠、或持錫杖,動作各異,卻都披著紅圍兜、帶著竹斗笠。

悰子一看,認得是“育子地藏”,這是佛教傳入扶桑後,地藏菩薩與原有的“子安神”信仰結合,誕生出的菩薩形象,扶桑人認為其能保佑生育和孩童。

這時火勢四面圍合,悰子只覺空氣漸漸稀薄,四顧皆無去路,忍不住癱軟在地,只見一尊尊育子弟藏笑眯眯圍觀著她,不由悲從中來,落淚如雨,哀哀哭道:“菩薩在上,悰子我平生不曾作惡,竟然要喪生烈火之中麼?我還沒有嫁人、沒有孩子呢……”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聲音在不遠處向起:“既然不曾作惡,佛祖必會保佑你,你要嫁人,嫁我老欒便是,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做欒扶公如何?”

悰子驚得目瞪口呆,以為乃是幻覺,這時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帶著絲絲青煙,自火焰中躍出,鬆開遮住眼睛的手掌,露出一雙喜悅滿滿的眼睛:“總算找到你了!放心,死不了。”

拉開面罩,正是欒廷玉:“姑娘不必害怕,我老欒來救你,這件寶甲能避水火,只要走得快些便燒不著,你換上此甲,向前走、向左拐、第二個路口向右,便能到大門處。”

說罷三兩把扯開衣服,把自己脫了個赤條條,只腰間繫著一條繩索,古古怪怪不知什麼意思。

悰子一下紅了臉,連忙側過臉去,卻見老欒把魚鱗甲遞到她面前,呆了一呆,忽然驚道:“你、你讓我穿這件寶甲出去,那你自己怎麼辦?”

欒廷玉聞言,深吸一口氣。

只見他擠出個淒涼的笑臉:“若不是我嚇壞了你,你也不會跑到這絕境。再說欒某獨自過了三十三年,不曾領略情愛滋味,如今卻對姑娘一見鍾情,為你死一死,豈不是理所當然之事。”

悰子聽得呆了,顧不得害羞,扭過頭愣愣看著欒廷玉。

”為你死一死,豈不是理所當然之事……“

瞬間,一種比四周的大火還要炙熱的情緒,忽然在悰子心中沸騰:“我、你、我們……”

“別多說了。”欒廷玉眼中溫柔無限:“快去吧!火勢再大些,這甲也未必能擋住。”

悰子深深吸了口灼熱的空氣,強自鎮定下來,鄭重問道:“我們是敵人啊,我還抓了你、打了你,你就算喜歡我美,可世間美人何其之多,你的性命卻只有一條。你真的願意用你的死,換我的活?”

欒廷玉微微一笑,緩慢而堅定的點頭。

“好!”悰子起身,就在欒廷玉眼前,卸甲、寬衣:“你不必扭頭,你既然要死了,我給你看一眼何妨。你記住,你是第一個看見我身體的男人!”

一具潔白的、柔嫩的、美麗的身子,像一朵午夜的曇花,驀然在烈火深處,綻放於老欒眼前。

老欒目瞪口呆,迷離失神,忽然在熾熱空氣中,打了一個快活的冷戰。

這一哆嗦,終於回過神,悰子已經飛快地穿上了魚鱗甲,緊緊盯著欒廷玉:“你確定,用你的命,換我的命?”

欒廷玉點了點頭,拉上面甲,悰子轉身就向火海走去。

老欒失落地低低一嘆:這樣都不行麼?雖然眼睛沒吃虧,可是……就這般看不上我麼。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後背,稍覺安慰——赫然是一件疊好的魚鱗甲,用繩子緊緊縛在身後。

正苦笑間,火光一湧,悰子竟然迴轉了來,一邊解甲,一邊快速道:“哼,想什麼好事!悰子我乃是堂堂內親王,就這般被你白白看了去麼!這件寶甲韌性倒好,大約是菩薩不捨得你這廝被燒死,快進來!”

“我個子高、我在後面……”老欒心花怒放,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說漏,焦挺這廝可從來沒給過我寶甲!”

有分教:鞍馬寺中火焰驕,不及欒某智謀高!嬌軀豈能任君看?鐵漢還需有好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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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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