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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昔年,始皇帝橫掃六合,分天下為三十六郡,蘭州一帶,即隴西郡也。

至漢元狩二年,霍去病西征匈奴,開闢河西四郡,曰武威、曰張掖、曰酒泉、曰敦煌。

——以上四郡,千載之下,吾輩誦唸其名,似猶見得黃沙瀚海、漢幟高揚、兵甲耀日、鐵騎輝煌之盛景,此祖宗赫赫之武功也!

又至始元元年,漢帝置金城縣,始元六年,升為金城郡。

再至隋朝開皇三年,改郡為州,因城南有皋蘭山,故曰“蘭州”,此為蘭州之由來也。

唐末中原干戈,自顧不暇,吐蕃趁機作亂,強佔蘭州,自此非漢家所有。

及宋仁宗年間,党項崛起,屢敗吐蕃,李元昊虎據河西,蘭州亦為西夏所得。

四十餘年後,神宗皇帝銳意進取,奮力開邊,宋軍趁西夏內亂,收復蘭州,自此兩國隔河對峙,彼此攻伐——戰死幫源洞外的“眉間插花”王舜臣,即曾任職蘭州知州。

神宗、哲宗兩代,朝中名將輩出,大宋武功,一時鼎盛:

三徵西夏、大破吐蕃、北拒遼國、西滅青塘,又有黃頭回鶻俯首稱臣、高昌回鶻搖頭怕怕,開疆兩千餘里,直至趙佶老官家即位後,猶仰父兄之餘威,於此建立隴右都護府。

此處閒話一句——

若在原本時空,老官家買得幽雲十六州後,理論國土面積三百餘萬平方公里,“武功”之盛,真個強爺勝祖,從這一點出發,也不難理解老官家為何歡喜“豐亨豫大”之說也。

書歸正傳。

卻說此次西夏與金國結成盟好,傾全國之力來攻宋朝,國中主力,盡去永興軍路廝殺。

於秦鳳路,則遣一偏師,聯絡吐蕃、回鶻、羌人大小勢力,湊成諸胡聯軍六七萬餘,搶下西寧州、蘭州、秦州等地。

但是西夏此次出兵,亦頗倉促,又急於趁宋朝自顧不暇時,大肆攻城略地,因此進軍難免不盡周密。

放眼秦鳳、永興軍兩路,各處州縣,多有不曾攻下者,又有敗退的宋軍,入山遊擊,或是結寨自守。

總之西北局勢,看似西夏高歌猛進、宋朝失地無數,其實大軍所過之處,烽火不息,便似繁星點點,早已亂成了一鍋粥也。

本來若是宋朝無人,西夏前線打完,回頭一一掃滅,假以時日,自然無憂。

偏偏大宋有老曹!

老曹自秦州出發,選三千精銳,晝夜驅馳,三日不到,六百餘里路途已在身後。

而身前數里外,便是邊陲重鎮蘭州。

此州乃是軍州,並無屬縣,轄境只有一寨四堡,都喚作龕谷寨、東關堡、阿幹堡、西關堡、鞏心堡。

昔年宋將李浩奪取蘭州,做了首任知州,因隋唐故城狹小殘破,不利防禦西夏,故此請旨向北擴建,城牆直抵黃河岸邊,因河畔有大石如龜,又稱“石龜城”。

此後朝廷數次加固修繕,至老官家在位時,已成規模,沿河背面城牆,皆為磚造,高逾三丈,下面便是滾滾洪濤。

其餘三面土築城牆,亦有兩丈餘高,四堡自西及東互繞拱衛,便似龜之四足,彼此呼應。

至於龕谷寨,還在城東南六十里外棲雲山,此山乃隴右第一名山,高七八百丈,寨子三面峽谷,易守難攻,老曹殺奔蘭州,正由此寨下經過。

當初建立此寨,用意是蘭州若失,守軍可退守於此,以待援兵。.

然而西夏真個攻來時,西軍精銳都被抽調入關,留守兵馬,一觸即潰,哪裡有人肯踞此死守?

至於諸胡兵馬,也懶得來此餐風飲露,徑直棄了這個天險。

便是那龜足般四堡,如今也都無人看顧,倒讓老曹佔了大大一個便宜。

蘭州之南,皋蘭山宛如高牆,順黃河綿延,將蘭州包裹於內,山高難攀,唯有東側峽谷,可以行軍,因此老曹到處,正是城池之東。

時值正午,老曹於城外十里,引軍藏於一座矮山之後,望著緊閉的城門,滿臉不快:“這夥夏狗,著實無膽,戰線都推去了潼關、呂梁,兀自大白日關著城門。”

眼珠子轉了一圈,想出一計,便叫時遷、石寶二將,領二十名好手,都扮作客商,又令花榮領三五十人,扮作前番潰敗的宋軍,劫掠商旅,追逐時遷等人,以誘守軍出戰。

幾個兄弟領命,當即各自準備,時遷等人都換了西北常見皮襖,又把包袱皮裹些石頭、木樁,帶在馬上充作貨物,各自都藏了短器械在身。

花榮所部則把盔甲戰馬抹滿塵土泥濘,彷彿在野外漂泊了許久,透著那麼一種狼狽落魄。

眾人扮得妥當,時遷等人先出,做出些驚怕情狀,大呼小叫,縱馬狂奔。

花榮待他走遠些,亦引軍出,大呼小叫,緊緊追趕。

兩隊人一追一逃,不多時到了蘭州城下,花榮不時放箭,每射數箭,便有一人落馬——

其實都是空弦,落馬的人,亦是騎術精湛的兵士做戲。

城上有諸胡留守兵馬,見此情況,一面敲鐘示警,一面便在城上大喝道:“什麼人?速速停下說話。”

時遷素能識得諸方鄉談,當即直起舌頭,說起西北鄉談:“哥哥,我是經商的客人,遇見一夥餓瘋的宋軍,若肯救我時,把五百兩銀子酬謝哥哥。”

城上守將一聽,砰然動心。

探眼望去,果然見時遷及伴當們馬上,一個個大小包裹沉甸甸、硬邦邦,墜得馬都跑不快了,顯然不是金磚、便是銀塊!

不由狂喜:昨天王瞎子說我有血光災,踢了幾腳才肯說實話,道是老子近日必有橫財,難道應驗在這裡?這個老兒倒是憊懶,下次遇見踢他重些,只叫他吐出實話來。

又看花榮等人,皆是一身風塵,衣甲破舊,暗自點頭:不消說了,這不知哪裡殺敗的宋軍,進退無路,只得搶劫商旅度日。他也必是餓得瘋了,不然豈敢追到俺城下來?卻不是把功勞塞俺手中來?待取了這批人頭,賣給西夏人也好。

原來這城中駐紮的兵馬,共是三百餘個西夏兵,一千餘吐蕃兵,外加一千多雜胡。

至於此人,正是個馬匪出身的雜胡,剛被西夏招安,麾下頗有幾百能廝殺的夥伴。

馬匪頭子正自盤算,忽見幾個吐蕃兵張望一眼,飛快跑下城去。

心中頓時一驚:罷了,這狗日們必是去告密了,引得那些吐蕃野狗來,豈不是分俺的食吃?

好在這處城門,多是他的人手,當即令人開門,自己領了二三百夥伴下城,氣勢洶洶便要去發橫財。

待匆匆出得城門,正見時遷等人,被花榮所部追上圍住。

時遷等滿口告饒,都戰戰兢兢下馬跪倒,那些宋軍笑逐顏開,把那些掛滿包裹的馬匹,盡數牽入手中。

馬匪頭子見了心急若焚,大喝道:“殺上去,莫被這宋賊劫了俺的錢去。”

幾百馬匪呼嘯殺出,宋軍們紛紛向東逃去,時遷等趁機起身,都逃到城門前,卻被守門小卒攔在門外。

時遷哭天抹淚,苦苦求告讓自己等人入城,又求兵爺們開恩,替他追回財物。

卻說花榮,見守軍出城,本要回馬而逃,細細一看,只得二百餘人,不由暗自皺眉。

他心裡道:這般一個城池,豈會只有這些人馬?必是大軍未及殺出來。罷了,我且殺他一陣,勾他大軍入彀方妙!

這真正是藝高人膽大!花榮一念既定,臉上故意做出些怒色,開口大罵:“你等胡狗,欺人太甚,老爺們找些吃食,礙你甚麼?便來相欺!只今叫你一個個都死。”

說罷拉住戰馬,開弓便射,一套連珠箭,射了七人落馬。

花榮這手連珠箭本事,海內稱雄,何故只是區區七連珠?

卻是怕露出本事過於驚人,嚇退了這幹守軍,反而不美。

馬匪頭子大吃一驚,叫道:“啊呀,竟是個神射手!弟兄們快殺上去,近身了他便無章法。”

西北苦寒之地,諸族混居,民風素來彪悍,房頂掉下塊磚頭,都能砸死八個刀客,對於這些馬背上吃刀把子飯的,內卷極為嚴重.

因此這些能活著的,沒幾個把性命當回事,比之中原同行,格外生猛許多。

見花榮箭法厲害,反而都把馬速加快,有盾牌的支起遮面,沒盾的便使鐙裡藏身,懸掛在馬身一側,更有不少人取出弓箭還射,口中唿哨不斷,便似狼群圍獵,若是常人聽見,嚇也嚇個半死。

花榮不驚反喜,大笑道:“這般好膽,殺來才有趣。”

當即縱馬馳騁,一面左搖右擺避開來矢,一面發箭不絕,不多時又射翻十餘人,都是敢同他對射的好手。

馬匪們畢竟人多,趁機追到近前,那頭領滿臉兇殘,猛然坐直身體,拔刀就砍,招式凌厲勁急。

好個花榮,一磕馬腹,輕輕避過,不慌不忙收好了弓,得勝鉤上摘下槍,唰唰一連幾槍,恰似龍出海,真如蟒翻身,殺得這匪首眼花繚亂。

匪首一口刀亂舞,大叫道:“這是個好手,兄弟們拼死並了他!”正待趁機退後,花榮把槍一擰,噌的一下,寒光電閃,匪首隻覺心口一涼,周身氣力流水般洩去,呆看花榮時,早殺入人群裡去了。

世人都知花榮“小李廣”之名,卻忽視了那條槍,自出世來,戰過多少強手?何曾折半點威風?

也只有親近兄弟才曉得,“銀槍手”三字,豈是浪得虛名?

老曹親自引軍奇襲,兩三日奔行六百餘里,於這蘭州城,可謂志在必得。

如今成敗關鍵,就在能不能如願引出他城中主力,花榮自知重任在肩,豈肯鬆懈半點?

便見這平日總是儒雅帶笑的花將軍,恍若化身九幽歸來的鐵修羅,一條長槍使得發了,但見周身上下,颯颯盡是槍影,如飄瑞雪,似舞梨花,不僅快到了極處,也美到了極處,快極美極之餘,更是兇悍到了極處!

然而那些馬匪羌胡,也自兇狠,見死了首領,愈發拼命,手上馬刀、長矛、飛錘、大斧,四面盡死力打來。

花榮見他攻得這般兇,絲毫不讓一步,手中加力,這條槍撥挑勾拍,恍若化作數十條,一發將他攻勢擋住,隨即大吼一聲,那槍如裂堤洪濤般炸起,四面八方,連刺十餘人下馬,一時間,身周都是無主戰馬,其餘群匪,心驚肉跳,一時難近身前。

不待群匪趕開戰馬,花榮把槍橫在鞍前,閃電般取了弓箭在手,但聽——

沓沓沓沓沓沓沓……一串暴烈連響,十一個馬匪,齊齊仰下馬去,同伴們看時,不是額頭、便是咽喉,長箭深入數寸。

要知西北之地,有名箭手極多,便是能射七連珠、八連珠的,亦不罕見,因此之前群匪見識了花榮七連珠,依舊鼓勇衝殺。

但是這一手十一連珠,當真是驚世駭俗!便是這些馬匪,素來不把自家性命當回事,值此時刻,見了他這般的槍、這般的箭,也不得不膽寒!

這倒不是馬匪們膽氣不足,而是作為世間生物,源自骨髓裡的死亡恐懼。

便似動物們面對那等頂級獵食者一般。

花榮收弓,強忍手臂酸楚,提搶趕開空鞍戰馬,奮力再殺,馬匪們呼的一聲,四分五裂而逃。

時遷、石寶,在城門前看得幾乎呆了——

哥哥不是教他誘敵詐敗麼?

他這麼打,怎麼感覺獨自一人便能殺穿了這座城池?

好在這時,馬蹄震地,蘭州城門中,一千餘軍,穿著各色鎧甲、皮袍,奔騰而出。

蘭州守軍,至此出動大半。

花榮見了,長笑一聲,高聲號道:“胡狗不過如此!”

策馬轉身便走。

那些守軍,見他這般本領,又見滿地遺屍,一時竟不敢追。

卻是個西夏戰將大怒道:“一人便來撒野,若吃他逃了,我等都要被人笑死!況且他這般激鬥,還能餘力多少?都與我追!”

群胡大悟,齊聲呼嘯,如潮追去。

後人有詩一首,單贊花榮手中這場好殺—

連珠神箭已絕倫,世上再無王舜臣。

弓滿照出李廣影,槍出恍現趙雲魂。

將軍英風壓龍虎,壯士殺機懾鬼神。

為報知交輕生死,能如君者有何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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