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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雲,十則圍之。”老曹順手取一茶碗,擱在桌上,指著道:“亦可理解為,若有堅城在手,可御十倍之敵。”
那漢子眼神一亮:“懂了!武兄的意思是,西夏國主若遣偏師迴轉,他必欲速戰速決,我們卻反其道行之,依城而守,慢慢同他拖延。”
老曹擺擺手,搖頭笑道:“若只為拖延,又何必守城?吾只顧引軍縱橫河東,遊走各處,讓他跟在後面吃屁,豈不更妙?”
說罷,臉上露出詭笑來:“賢弟,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亦可理解為,若欲勝敵,當出乎意料,方是高招。”
那漢子眼神又是一亮,思忖片刻,卻苦笑道:“不瞞仁兄,這番道理,小弟似乎懂了,但該當如何去做,卻又是一頭霧水。”
曹操笑道:“若是詳細說來,也不過是使得彼以為彼知,其實彼不知也,彼以為吾不知,其實吾皆知也,彼所知者,皆吾欲其知之也,吾所舉者,皆彼所不得知也!既不得知,自不能意料也。”
老曹這一段話出口,非止那李姓漢子,便是老曹手下兄弟、那漢子手下頭領,都露出若有所思模樣。
花榮、石寶、姚興、李懷……幾個有心的,已是口齒微動,默默背誦。
焦挺更是從懷中取出紙筆,拿舌頭舔了舔筆尖,眼珠左右一分,掃過兩邊眾人,隨即復位,面上雖無表情,小眼中卻露出得意神氣。
扈三娘驚呼道:“啊喲,焦挺兄弟如今果然知道上進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當真是用心了。”
焦挺忍不住,嘿嘿一笑,把紙筆塞給時遷:“且替我記下來。”
時遷佯怒道:“我是你家小廝麼?”
焦挺一臉天經地義:“我不識字。”
時遷一愣,拿起那疊紙來看,只見上面果然無一個字,都是些小人,頭髮或長或短,不由奇道:“這是什麼?”
焦挺指著小人告訴他:“這是女人,這是男人,這是哥哥……”
扈三娘心中一動,想起自己交待焦挺,留意老曹可曾同誰親近,頓時感動不已:這個傻兄弟,當真是用心了!
老曹斜目看去,焦挺認認真真對時遷道:“遷哥兒幫我記下:彼所知者,皆吾欲其知之也……”
老曹神情頓時微妙,忽然不能確定,自己所知之焦挺,究竟是真實之焦挺,還是焦挺欲自己所知之焦挺?
時遷神情也微妙起來,心道焦挺說他不認字,究竟是真個不認字,還是他欲自己知其不認字?
石寶卻不曾想這許多,他念叨老曹一番言語,若有所得,自己思忖一回,忽然一拍手:“啊呀,我悟了!於西夏人眼中,我等孤軍遠征,行蹤又極為隱匿,那麼我等所部人馬必然有限。這個‘有限’,便是他‘知彼’之處了!他知我人馬有限,故此所派偏師,既要儘量不損他太原大局,又要足以一舉將我等撲滅,因此,哥哥斷他是五萬上下的人馬。”
曹操讚許道:“好兄弟,說的不錯!你且再說,他派這些人馬來,我卻當如何應對?”
石寶不由皺眉,邊想邊說:“他如今一心要打太原,派兵回來,必然是要儘快掃平我等,恩,他要‘快戰’,這便是我的‘知彼’了,那我既知他要快戰,自然不容他得意,我偏偏不戰……”
“非也!”花榮忽然打斷石寶:“石帥看得淺了一層!他不是欲快戰,他是要吞宋土,做大國,因這緣故,才要快戰,使後方儘快平定,能專注前線廝殺。因此歸根究底,‘做大國’才是我們的‘知彼’,我們不容他做大國。只是如何不容,還要細細思量……”
姚興聽到此處,神情一愣,隨即露出狂喜之色:“對啊!武帥何以冒奇險,去打興慶府?正是為了不許西夏做大!西夏如今派兵來對付我等,我等初衷,卻不是要贏這支兵,依舊是不許他坐大!因此、因此……”
“哈哈哈哈!”老曹開懷大笑,鼓勵道:“姚兄弟,快說,因此便怎樣?”
這個曾經孤身刺殺方七佛、被擒臨死麵不改色的年輕戰將,此刻鼻孔中幾乎噴出白氣來,臉孔紅的彷彿一匹布,眼睛瞪得如發情之公牛,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要說的話:“因此、因此我等正該趁他分兵,以為後方無事之機,長驅直入,直搗太原!啊!不會吧?武帥,不會吧?”
姚興跳著腳,滿臉不可思議,卻又期待地看著老曹。
其餘眾人,也都驚得張大了口,呆呆望向老曹,顯然姚興“長驅直入、直搗太原”八字,震撼他們不輕。
老曹亦是露出訝然之意,卻是萬萬沒料到,現場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真的推敲出他的計策。
尤其最後猜出這人,還是年輕的姚興。
不由滿眼欣賞,伸手輕撫其背:“甚麼武帥,伱甚至都不願意叫我一聲哥哥?”
姚興臉色愈紅:“武大哥!好哥哥,我們真個去打太原?那他殺來這支兵如何處置?”
老曹笑吟吟看向李姓漢子。
那漢子打個激靈,想起老曹前言後語,頓時瞪大了眼,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我裝作你,守、守城?牽制住他的偏師?”
“不錯!”曹操正色道:“諸位兄弟,西夏此次來侵,是舉傾國之力,十五萬大軍,我等於潼關外擊潰了他虛張聲勢的兩萬疑軍,他圍攻太原的,至多便是十三萬西夏兵、數千女真兵,剩下就是投降的宋軍,若如我所料,派出五萬人來剿我,便只餘八萬!”
他拿幾個杯盞,在桌上擺放,示意各部兵馬:“李兄弟守把在此,牽住他那支偏師,我卻引本部軍,直衝太原!管教那廝們出乎意料、大敗虧輸!”
說到直衝太原一句,老曹拿只杯子,氣勢洶洶一推,那杯子呼的滑去,將象徵太原的幾隻杯子盡數撞開,其中更有一隻從桌面跌出,“啪”的一聲,跌個粉碎。
李姓漢子愣楞盯著碎裂的杯盞,半晌才道:“果然出乎意料!可是太原之圍,除了夏狗,還有折可求那幹宋軍!”
曹操撇嘴道:“主子既死,走狗自不免分崩離析,真個敢來討野火,腸子也踹斷它的。”
李姓漢子連連點頭,佩服道:“千里奔襲興慶府,轉身回援太原城,武兄用兵,真有天馬行空之妙!罷了,我等兄弟,便……”
話未說完,忽然李懷走出一步:“武節度若行此事,守城之軍,絕不容失,吾願請兩千兵,誓死守城禦敵。”
“咄!”那漢子眼一蹬,連忙叫道:“這位哥哥,莫要與我爭搶,我這些兄弟,多有本地軍漢,若是守城,莫說五萬,便是十萬夏狗,亦有信心守個數月不失!”
李懷搖頭道:“本地軍漢一敗再敗,早已不足言勇。我卻怕汝等一兩日被人破了城,失了機密,豈不誤了大事。”
此話一出,那漢子手下一眾兄弟,齊齊大怒:“你這廝吃燈草灰、放輕巧屁!分明是朝廷顛三倒四在先,把我各軍的精兵強將陸續調出,又是上官們無能應對,以至於兄弟們一腔熱血,都無處潑灑!你說我等不足言勇,來來來,灑家們這雙拳頭,先讓你知道勇字如何寫。”
李姓漢子亦不快道:“武兄,我這些兄弟,無一個是孬種,哪個手上,沒有十條八條夏狗的性命?”
曹操笑道:“小李先生,我要直逼太原,全仗紀山鐵騎力量,你自是須臾不能離我的,而你這位本家,你也休要小覷了他,在武某心中,‘隴右大俠’四字,足抵千軍萬馬!至於‘邵氏三英’、‘慶州六虎’,又有哪個不是響噹噹硬漢?”
看官聽說,這個李姓漢子,來歷著實非小!
此人今年二十六歲,姓李,雙名孝忠,乃是隴右一代最富聲名的豪傑,出名的為人仗義、本事高強。
若是有人受了欺凌,走投無路來求他,一個響頭磕在地上,說清情由,他便把天捅個窟窿,也必替人出頭。
因此年紀輕輕便已名聲遠播,江湖人稱“隴右大俠”,不拘漢人胡兒,凡自詡俠義之輩的,都唯他馬首是瞻。
若在原本歷史上,這個李孝忠因聽聞靖康之慘,惹動敵愾之心,毀家紓難,募兵勤王,於建炎元年,上書彈劾李綱“不知兵”,因此惹了官司,改名逃匿在江湖上。
直到金兵佔領河東,激於義憤,便以化名從軍,連戰連捷,一路做到右武大夫,寧州觀察使兼同、虢二州制置使,便連婁室也曾在其手下吃癟,後於三十六歲戰死陝州,堪稱襟懷壯烈。
其所用化名,叫做李彥仙。
至於老曹所言“邵氏三英”,乃是“邵大伯”邵興、“邵二叔”邵翼兄弟,還有一個叫“流雲劍”邵雲的好漢;“慶州六虎”則是“吞天虎”黨松、“霸王虎”呂圓登、“火焰虎”宋炎、“回頭虎”賈何、“嘯山虎”閻平、“哈哈虎”趙成六個,都是李孝忠生死兄弟。
此前劉錡之父,隴右都護劉仲武,吃群胡殺敗,逃到熙州,正是李孝忠仗義相幫,這才站穩腳跟。
後來劉錡尋到,雙方把酒言歡,席間劉錡說起曹操席捲幽雲,奇襲蘭州壯舉,李孝忠好生欽慕,當即引著邵氏三英,帶了二三千健兒,前往投奔。
不料抵達蘭州時,曹操已順著黃河去了,李孝忠沒敢走黃河,欲繞路前往接應,忽又想起“慶州六虎”兄弟來。
這六虎本來都是西軍軍漢,吃西夏殺敗後,恨主將無能,索性立寨落草,也聚了一二千人馬,一意同西夏人為難。
李孝忠便前往慶州,欲匯合這六人,再一道去投奔老曹。
雙方見面,六虎卻有別的主意,道是:“慶州丟在我等手上,此乃奇恥,因此一心一意,只想克復,本來實力不足,正自無可奈何,哥哥既然到此,如何不為我等做主?”
李孝忠被他纏得無奈,便說定:“助你等恢復慶州,依舊隨我去投武元帥。”
於是幾個定計,趁著某天月黑風高,裡應外合,奪了慶州城門,大張旗鼓便往裡殺。
誰料無巧不成書,老曹一路轉戰至此,正要奪這城子歇腳,本來是要夜裡摸城的,及趕來時,只見李孝忠人馬和西夏兵殺得難解難分。
老曹自然不客氣,趁他兩家東門廝殺,趁虛便搶了北城去,繞後一擊,將一干守軍殺絕。
這本也不打緊,偏偏老曹這裡,打先鋒的乃是“獨眼虎”馬勁。
殺光了守軍,兩邊照面,不免各自警惕,那邊便喊:“我等是慶州六虎,你等是什麼人?”
馬勁見對方三四千人,和一千餘西夏兵殺得手平,不由小覷,順口便說了句便宜話兒:“嘿,甚麼家貓崽兒,也敢在咱‘獨眼虎’面前稱虎?你等這綽號還是改改的好,莫讓世間好漢笑話。”
那六虎聽了這等狂言,豈有不怒的?“哈哈虎”趙成當即邀戰,馬勁勁勁兒的,也不怵他,梃槍便迎戰,兩邊一個對一個,戰了十餘合,馬勁佔了上風,於是“回頭虎”賈何、“嘯山虎”閻平次第下場。
三虎鬥一虎,這一虎還只一目,如何能敵?只得吃對方橫託倒拽,自馬上生擒了去。
這時史文恭趕來,一見擒了馬勁,正綁哩,頓時大怒,讓他放還不肯,當即親自出馬,只三合,生擒“嘯山虎”。
餘下五虎見他這般生猛,齊齊殺出,史文恭的本事,卻又不是馬勁可比,一條鬼哭槍使發了,大斗四十合,陸續將“霸王虎”、“火焰虎”打落馬下,餘下三個肝膽俱裂,慌忙逃走。
史文恭正待追擊,李孝忠聞報趕來,一人一槍,攔下史文恭。
雙方大戰三十合,史文恭那條槍神出鬼沒,鬼叫連連,李孝忠雖然自負本事了得,也吃他殺出一身熱汗,慌忙叫停,求問姓名,一聽是“神槍”史文恭,頓時想起卻聽劉錡提過此人!
“咦,你不是武帥手下大將麼?武帥如今何在?小弟尋他好苦。”
這也正是:
沒誤會怎做朋友?不打架難成相識。金湯鞏固萬夫守,天狼殺破千里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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