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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海島,海風中摻雜著一種橘子味的香氣。

草坪上,由帳篷搭建起來的臨時化妝間裡,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了兩聲。

已經脫去喜慶的凰褂,換上一件寬鬆T恤的曹艾青正坐在鏡前,任由妝發老師為自己打理著接下來的妝容,她拿起手機,一條訊息傳來,發訊息的人早已設定在置頂的位置,而備註名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老公。

「剛才被誇獎了呢,是沒聽見過的詞兒,有點高興(狗頭)」

「噢,還有我沒對你說過的誇獎嗎?是什麼?」

「善良。」

曹艾青的眼睛靜靜盯著手機螢幕,頓了一會,回覆道:

「郭淮跟你說的?」

「嗯,你交給我的任務完成了哦,這小子後來又把花還給了我們,說一會要憑真本事把你的捧花搶下來,哈哈,要是他真搶到,白婷婷不得錘死他啊?」

新娘看著這些文字莞爾一笑,不過她並沒順著捧花的話題繼續往下聊,而是如此回應道:

「雖然你老是欺負我,但是不可否認,我老公就是一個善良勇敢,值得託付的人呢~!」

對面遲疑了好幾秒,估計是在對著手機傻笑呢。

「所以,你這句話的重點,是我老是欺負你,對吧?(狗頭叼花)」

「(⊙⊙)……關乎我老公對誇獎過敏這件事,我一直都是存在著困擾的……」

「這說明什麼?說明誇獎的力度還不夠,賀夫人以後請務必要加大力度才行!」

「哼~」

曹艾青簡單回覆了一個字,對方沒了再回復的意思,這番逗趣算是到此為止了,不過女人沒有放下手機,她想了想,又打下這麼一行字:

「老公,你緊張嗎……?」

只是游標在文字之後閃爍了好幾次,她終究沒有把這句話發出去。

但正當她要將手機重新回放桌上時,機身又是震動了兩下,賀天然再次發來了一條資訊——

「老婆,我好緊張啊,你緊張不緊張啊?我們來賭一下等會誰先哭好不好呀,愛哭鬼~」

……

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兩個人心有靈犀,心照不宣的這種事嗎?

是偶爾一次的巧合、還是長久以來的磨合、亦或許是兩個人與生俱來的契合,這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但這種心意相通的感覺,是能夠讓人為之悸動的。

「為什麼要比誰先哭呢?我更想看到你笑著娶我。」

「是笑著的啊,畢竟只有喜極才能而泣嘛~小傻瓜!」

曹艾青注視著這句話良久,不知不覺間嘴裡浮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低聲嘀咕著:

“我才不會先哭……”

緊接著,賀天然那邊發來了一張照片,那是在迎賓區域裡擺放著的大幅結婚照,照片裡,天上正下著雨,賀天然撐著一把黑傘,身體微微後仰,他的脖子被身著一襲婚紗的曹艾青雙手環住,女人的手裡還拿著一束花,一隻腳微微向後勾起,像是一隻一下就衝進了愛人懷中避雨的白鴿。

這幅雨中相擁的照片裡,雨水、笑容、動作、道具都頗具視覺衝擊力,這也兩人在海量結婚照裡最喜歡的一張,只是兩人喜歡的理由各有不同,賀天然喜歡的理由如上述一般,而曹艾青,則更為純粹。

“這張照片的感覺像是你想在雨中保護我,但我也不怕淋雨,我只是想擁抱你,而恰好你也有傘。”

當初在看見這張照片時,她如是說道。

現在在自己的婚禮現場再次看見這張照片,腦中不由想起一些遙遠的往事,她不禁在聊天框裡鬼使神差般發出這樣一句感慨:

「要是當時我能有這張照片,我就不會輸了。」

很快,賀天然那頭傳來疑問:

「啊?什麼輸了?」

曹艾青心下一亂,不知要怎麼回覆,但賀天然已經聯想到了另一件事上,幫她緩解了尷尬:

「你是說婷婷跟小勇哥他們結婚照拍得比我們早這件事吧?嗐,他倆也是奇葩,去年拍的結婚照,婚期今年才定下來,不過我們彎道超車,婚禮比他倆早七八個月,你屬實是贏麻了好吧!」

「嗯……」

「看不出來,我媳婦這勝負欲還挺重,嘖嘖嘖~」

「好啦好啦,聽說下午客人會很多,你要跟你的伴郎們接待好哦!」

「Yes,Madam!」

看見訊息,曹艾青笑著放下了手機,身後傳來妝發老師的熱絡地詢問:

“艾青姐,一會你口紅的色號,是打算用正紅還是橘紅?”

“你先塗一下我看看呢~”

“好啊,其實還差蠻大的。”

化妝師用兩支口紅分別在自己的手臂上豎著畫了兩抹顏色的對比,解釋道:

“正紅就比較偏正式,大氣一些,一般婚禮在酒店啊,或者是出席晚宴啊我都會推薦用正紅色;但咱這次是戶外婚禮嘛,而且是在下午黃昏的時候,所以橙紅色就會顯得水潤清透許多,而且裡面還摻雜了一丟丟的細閃,在陽光照射下就會很有活力。當然,如果艾青姐你都不喜歡,我這裡還有別的,我都塗一下你挑挑?”

“不用。”

曹艾青聞言搖搖頭,仔細看了一會化妝師手上了兩抹口紅顏色,指了指右邊的道:

“用這個顏色深一點的。”

“好,正紅其實也很好啦,很穩當,在這種場合之中,是永遠都不會出錯的型別。”

化妝師收了手,繼續整理著曹艾青的頭髮。

新娘子凝視鏡中自己精緻的妝容,沉默了片刻,猶豫道:

“要不然等會……咱們都試試?我也拿不準主意……”

化妝師點點頭,調笑道:

“可以呀,這個又不是很麻煩的事,我們可以試到你滿意為止,艾青姐,你一定很緊張吧?”

“是啊,這種事,誰能不緊張啊……但我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已經好久好久啦……”

鏡中的曹艾青直視著自己,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

……

……

日頭漸漸西斜,遠方的陽光變成一條漫無邊際的金線,蔓延過海岸。

彩色的氣球被紮在現場各處排列整齊的白色椅背上飄飄晃晃,圓形的拱門下,鋪就了一條直通舞臺的純白長毯,走道兩旁簇擁著各式花朵植被,樂隊早已奏起了一曲浪漫而舒緩的旋律,主持這場婚禮的司儀兼新郎,也就是賀天然,此時已經站在了臺下,與音響師、攝影師、婚禮策劃等負責人們溝通著最後一次流程。

對的,這場婚禮的主司儀就是賀天然自己,這是他自己的決定,理由也很簡單,沒有任何司儀,能比他本人,更合適來向今天觀禮的人們介紹他們的愛情。

曹艾青對這個提議欣然接受,兩人對這場的婚禮的理解是一致,一方面,他們要給父母一場傳統意義上的明媒正娶;而另一方面,他們更想要一場只屬於他們之間的專屬儀式。

用天然哥的話來說就是,玩嘛,要是人生在世玩都不會,那多可惜啊。

不過,玩,也要認真地玩。

特別是這一次。

所以,賀天然也不是沒有兩手準備,策劃團隊那邊已經找來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司儀坐鎮,全程就坐在音響臺旁邊,要是新郎在臺上忘詞了、緊張了,他就會負責墊話幫腔,必要時就出來救場。

“各位先生們,女生們,新人的雙親與親屬們,以及兩人的兄弟與姐妹們,尊敬的來賓們,現在大家可以陸續入座了,賀天然先生與曹艾青女士的婚禮儀式將於十五分鐘後正式開始。”

在工作人員的一聲通報之後,草地外圍的來賓陸續透過拱門走進觀禮區坐下,儘管這次婚禮在戶外舉行,但許多想要湊熱鬧的遊客都被遠遠地攔住了,賀天然與曹艾青雖都不是什麼明星,可這次的來賓之中不乏一些商界巨擘與政界人士,這主要是賀盼山那邊的朋友,所以隱私與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

曹奉堯與楊成璧那邊也來不少人,但相較而言就沒有那麼麻煩,除開一些親戚,主要還是一些學術界的人物。

山海集團除開賀盼山這位父親外,整個十一人的董事會成員與各部門的高管們也來了,其中賀天然所率領的投資部來人是最多的,因為別的部門只有高管能受到邀請,而投資部是賀天然的大本營,自然受邀的就最多。

不過這些參禮的人員加起來,攏共就一百五十多個人,還沒這次的婚禮的服務人員多,其中更多的是賀天然與曹艾青雙方熟識的朋友,這正好是一個大型戶外婚禮理想的人數。

時間一點一點推移,當大家坐在高崖偌大的草坪上,面朝大海,當夕陽徐徐西下,天色還未斷黑,那漾漾的金水是這樣的恬靜,遼闊,使人們一面有了水闊天空之想,一面又沉溺在著這落日熔金的浪漫之景裡。

一個挺拔的身影從拱門外徐徐走入,樂隊的音樂的一變,本還在拍攝美景的人們紛紛回過神,望向這個身影,年輕的朋友們已經歡呼沸騰了起來,直至他走上臺,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彎下腰,向參禮的賓客們鞠了一躬。

當賀天然再起直起身,臉上的那種緊張與窘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自信狀態。

“感謝大家參加我與艾青的婚禮,也感謝大家能夠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時刻,見證我們的愛情。”

賀天然沉著發言,語氣可親。

他朝臺下放眼望去,自己的父母久違地坐在了一起,夕陽的光輝照耀在他們臉上,他們也看著自己,那是……自己童年時最企盼的慈愛目光。

儘管現在儀式才剛開始,坐在他們左側的王媽眼中已經泛起了淚水,整個人就痴痴望著臺上那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賀天然不敢多與這樣的目光對視太久,因為這些視線一經觸碰,他心中就會忍不住發澀。

誰又能想到呢……

當初那個靦腆內向,寡言陰鬱的男孩,會有一天,大方得體地主持著自己的婚禮,他會向所有人,說起自己的愛情故事。

“首先,今天我是抱著一種極其激動與忐忑的心情站在這裡,所以大家先給作為新郎的我,響起第一次掌聲,好嗎?謝謝。”

臺下一陣掌聲與歡呼聲響起,賀天然努力平復著心情,等到聲響停息,他繼續道:

“今天風和日麗,夕陽摻雜著海風吹在身上很舒服,不過可惜,在上臺之前,我一直都沒有感受到,興許是我太緊張了,今天一直宛若身在夢中,直到在上一刻,大家響亮的掌聲才勉強把我漂浮著的魂靈拉回到了身體……”

臺下一陣笑聲。

賀天然手持話筒在臺上緩緩踱步。

“其實在決定這場婚禮之前,我跟艾青有過許多對婚禮的想法,關於一生的誓言,我們彼此都向對方說過許多次了,所以直到這一刻,我一直都在糾結,作為新郎,我應該說些什麼……

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在艾青還沒有正式出場之前,我想向我的家人與朋友們,隆重介紹一下我的妻子,曹艾青。”

男人面上露出了幸福的回憶之色,他不自覺帶著微笑,即使手中沒有任何的手稿,但說起這個來,他亦不需要任何的提示。

因為那些想要說的話,早就他的心裡演練過好多好多次。

“我想了很久,要用怎樣的字句去描述我的妻子,首先,我想到的第一個詞是,柔韌。

她總是非常堅強,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情,她總會堅持去做到,而不是需要他人的幫助,她在這方面是一個比較軸,認死理的人,但同時這也是她的優點。

比如她從小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這一點她從來都沒改變過,後來在高中時她就只填了港大建築系這麼一個志願,緊接著她又透過自己的努力,在五年之後考上了倫敦大學的巴特萊特建築學院。

因為這份韌勁,她終是踏進了自己夢想中的殿堂,我很佩服她,因為我懂事得很晚,直到快大學畢業那會,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然而我也很幸運,我得到了她的垂青,我相信這麼一個她,也一定會愛我很久很久吧,所以,我會一直支援她,做她最堅實的後盾,讓她做她想做的事,成為她想成為的人。”

賀天然頓了頓,臺下的人被他的述說所吸引,入神地聽著在他輕言細語,不緊不慢地講述著自己生命裡的另一半。

“第二,她細膩又敏感,她總能洞察出我的情緒並願意在深夜與我長談,去解開我的心結。她也總能設身處地去考慮我的感受,最大限度地包容我的脾氣,所以我也希望給她多一些,再多一些來自於我的關愛,讓我也能成為她溫暖的港灣。”

話音落地,來賓裡年輕的朋友們忽然躁動了起來,只因在花環拱門之外,曹奉堯正牽著自己的女兒,緩緩走來……

那是一個美麗到夢幻的姑娘,身著一襲象牙白色的華麗婚紗,鑲珠蕾絲魚尾的設計,婚裙上繡繪著純潔的花蕾圖案,加以輕盈的羽毛襯托,既覺輕靈又顯優雅,而其中各處裝飾的奢華洛世奇水晶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一層聖潔的光耀。

女子似從天上來,她一手牽著自己的父親,一手拿著捧花,金光纏綿在她的髮梢,面朝的夕陽就像是神明之光,慢慢牽引著她向前走,哪怕長長的頭紗籠罩住她的面容,但人們依然能從這依稀的朦朧中,洞見那份世間獨一無二的美麗。

這時,婚禮現場早已準備好的管絃樂隊,把持著大提琴的老師拉動了琴絃,一首巴赫的《G大調第一大提琴組曲序曲》就這麼緩慢、悠揚地在這座孤島的涯畔,在這個金色流光的黃昏,漫天飛揚了起來。

而與其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低沉中壓抑著激動的聲線。

“第三……”

因新娘的到來而好奇的人們再次轉頭,他們注視著舞臺上的賀天然,屏息以待。

而賀天然則直視著那個緩緩向自己走來的天使,當她出現的那一刻,他的眼眶就泛起了紅,拿著麥克風的手也輕微地顫抖著,不過這些,都阻止不了男人用著不大,卻足夠堅定與深情的口吻,夾帶著些許藏不住的顫音,說出接下來三個字——

“我愛她。”

當賀天然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原本只是古典樂的旋律中,卻忽然響起來了來自樂隊主唱的歌聲。

Ineedanotherstory,我需要另外一個故事

Somethingtogetoffmychest,讓我卸下心頭重擔,重獲自由

……

一首來自於一體共和的《Secrets(秘密)》自然地插入到了這場浪漫的婚禮之中,古典音樂與現代編曲的結合是如此巧妙,隨著鼓點的一聲聲響起,旋律從悠揚,一點點轉變成了無比的熱烈。

Tellmewhatyouwanttohear,告訴我,你想聽到的一切

Somethingthatwilllightthoseears,那些讓你耳目一新的事情

……

當主唱的嗓音從低沉再緩慢爬到高昂時,全場無論是古典的絃樂團,還是流行搖滾樂隊,所有的樂器都交織在了一起,成為了這夢幻婚禮中的一部分,氣球被放飛昇空,坐在走道兩旁的伴郎伴娘們拿起椅下準備好的花籃,帶著歡笑地抓起一把花瓣,灑向天空……

而在花瓣紛紛飄落之間,曹艾青穿過拱門,緩緩踏上白毯。

每個人都沉溺在眼前所見與耳邊所聽的完美情景中,熾情爛漫的濃烈情緒在所有人的心間點燃,人們不由站起身,想要更為真切地,見證著這夕陽下的金色一幕。

Thistime,此時此刻

Don'tneedanotherperfectlie,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的完美謊言

Don'tcareifcriticsneverjumpinline,也不在乎突如其來的指責

I'mGonnagiveallmysecretsaway,我會傾吐所有的秘密

……

在賀天然的視野裡,世間彷彿按下了慢放鍵,一切都是那麼的渾然天成,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由與熾烈,父親眼角的褶皺,母親睫毛的溼潤,朋友們臉上的歡笑,氣球寸寸地升空,徐徐落下的花瓣以及妻子頭紗緩慢擺動時,劃出的弧度……

種種的一切洶湧地衝向他的眼底,近乎是憑藉著人的本能,男人艱難地挪動著步伐,走向他的此生摯愛……

這樣短短的一段路,他好像走了好久好久,他好像聽見了人們的歡呼與口哨,他好像也聽見了美妙的歌聲,他好像聽見了有人喜極而泣,種種的聲響雜糅到了一起讓他分辨不清,直至最後,他聽見了一句——

“天然,今天我把女兒託付給你,當你牽過艾青的手,未來的日子,你們就即將扛起一個家,這份重量絕不輕鬆,若要長久地走下去,它必然會讓你疲累、煩躁、蒼老、甚至是想要放棄,所以我請你在此時此刻,一定要誠實地回答我,你願意嗎?”

所有的聲響驟然消失了,只有這一席話,在賀天然心底迴盪著,久久不息。

對了,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

對了,今天是他終於找到了家的日子。

對了,今天是他,夢想成真的日子。

不知何時,走到老丈人與妻子面前的賀天然,已是淚流滿面……

可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吵著鬧著想著要到處去尋找愛的小孩了……

他遲緩而鄭重地點了兩下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在地。

“我,願意。”

他以一個丈夫的身份,向著妻子的父親,擲地有聲地給出這樣的承諾。

“好……好……好……”

此刻這位老父親的眼中亦是閃爍著溼潤的光芒,他嘴唇與下巴不易察覺地抖動著,在嘴裡喃出了幾個“好”字後,腦袋也控制不住地點動了兩下,只是他的那雙眼睛,卻一直盯著賀天然的臉,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一下像是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竟然是瞬間,便增添了幾分老態……

隨後,他終是將自己的女兒,親手交付給了另一個男人,他默默轉過身,退下了舞臺。

新娘忍不住扭過頭,望著父親離去的方向,印象中那個一直如山的背影,原來雙肩也有聳動的一天……

賀天然感覺到妻子的手也在默默顫抖著,他輕喚了一聲:

“艾青……”

妻子再次轉過頭,賀天然暫時放下了牽著的手,用雙手慢慢去掀開了曹艾青的頭紗。

精緻的薄紗之下,是一張早已哭得眼淚婆娑的臉……

但賀天然覺得,這是妻子最美的一面。

“愛哭鬼~”

他嘲笑了一句,但其實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見猶憐的曹艾青看著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擦乾自己的眼淚,然後伸出手放在了賀天然的唇上,雙指叉開,分別在他的左右嘴角比了一個“V”,輕輕地往上頂了頂,讓對方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現在一副怪相,怎麼還有臉說我啊……”

曹艾青的話語裡還帶著微微啜泣,賀天然不再去爭辯,安然領受了妻子給自己安排的笑容後,重新牽起了她的手。

臺下來賓的掌聲、歡呼聲,祝福的喧譁聲頓時大作,甚至都蓋過了方才因為交談而暫息,如今新人攜手後又再次響起的樂隊音樂。

“天然哥,好樣的!”

“艾青!一定要幸福啊~!”

“兩位新婚快樂,一定要記得早生貴子!”

“祝我賀哥跟嫂子百年好合,舉案齊眉~!”

“……”

見到兩人攜手,現場的氣氛被調動了起來,伴郎伴娘們發出一陣興奮與起鬨般的祝福。

賀天然一手牽著曹艾青,一手舉了舉當是回應,面對這種一生估計也就只能聽到一次的喜慶話,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曹艾青更是用捧花遮住了半張臉,直到兩人迴歸舞臺的中央這才放下,不過姑娘的心情並沒有完全平復,她還在用手指時不時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偶爾就會往臺下父母坐著的方位看去。

賀天然將麥克風放在嘴邊,之後又放下,曹艾青沒聽見動靜就轉眼看向他,這對新婚夫婦對視了片刻,男人再次將麥克風放回嘴邊,臺下眾人期待了半天,以為他又要說出一番深情之語,結果這傢伙,支支吾吾整出一句:

“呃……我要說什麼來著……”

臺下眾人發出一陣爆笑,曹艾青也跟著忍俊不禁。

而一直坐在調音臺邊上的“備用司儀”終於等到了活兒,趕緊是開啟話筒,用著輕鬆的語調解圍道:

“剛才咱們的新郎官這麼能說,讓我這個司儀都失業了,怎麼如今在新娘面前,怎麼就忽然變得這麼含蓄了呢?

哈哈,其實大家也不用笑話他,據我所知,我們的新郎非常有心,他給新娘準備兩件婚紗,一件是他們為了拍攝婚紗照共同挑選的,想來迎賓區大家透過照片都已經見到了,而另一件,也就是現在大家看到的這件,這是由他的新娘親自參與設計的,他跟我們一樣,都是第一次見到。

我想,當他面對愛人的這份精心準備的心意時,心中一定是忐忑、緊張與幸福的,因為不是每一次相見,都宛如初見,他一定有很多話想對新娘說,大家給他一點時間與掌聲吧。”

這波掌聲算是要得極其自然了,要不然還得是專業的呢。

不過,現在的賀天然確實是無暇他顧,他接過司儀的話頭,跟著就自嘲了起來:

“說起來也不怕大家笑話,剛才我對我愛人的描述只說了三點,但我其實準備五點,可當她出現的那一刻,音樂一響,我一急,腦子裡沒詞兒了,於是就只能把最後一點我愛她給提前說出來了……”

這個自曝還真是效果拔群,臺下當即是笑成一片,曹艾青更是抽起粉拳,面紅耳赤地打了他兩下。

“但其實回想起來,我之所以把‘我愛她’這三個字放在最後,無非就是再也找不到比這三個字,更好地歸納總結了……”

玩笑過後,賀天然放鬆了許多,他一邊腦中閃過無數兩人相戀的片段,一邊將情緒一點一點調動了起來,他面朝妻子,娓娓說道:

“我與我的愛人,初遇是在十五歲的那個夏天,當時我們作為高中生第一天上課,都還沒來得及發校服,在高一2班的教室裡,我坐在一個不算靠前也不太靠後的位置上,迎面就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T恤,長髮紮成馬尾的姑娘。

我還記得當時她走過來,臉上帶著幾分羞澀,開口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同學,老師讓我找幾個男生去搬教材,你能來幫幫忙嗎?

當時她就站在窗邊,陽光特別偏愛她,就那麼不偏不倚地照在了她的臉上,天知道當時比她還更害羞的我,竟然是無法拒絕這個請求。

那天我已經忘記是怎麼把教材搬回教室的,也忘記了當時自己累不累。

我記得那天應該很熱,學校的蟬鳴嗡嗡作響,路過操場時,剛澆灌好的塑膠跑道在陽光的炙烤下會發出一種怪味,我們在回來的路上,她路過學校的小賣部,她小跑著進去,然後又小跑著回來,手裡就多了一袋礦泉水。

我至今都能記清那個情景,她額前的碎頭髮與面板因為汗水粘連在了一起,她的脖子上滑落的汗珠,我更記得冰涼的礦泉水遞給我時,她對我很有禮貌地笑了一下。

從那時起,我的腦子裡就一個聲音反反覆覆提醒著我——

我喜歡她。

不過,不像是陽光一直偏愛著她,她對我倒是很公正,那天買的礦泉水,每個搬教材的男生都有一瓶……”

臺下的老同學們瞬間是鬧騰起來。

薛勇:“對,我證明!那天我也去了,礦泉水我也有份!”

白婷婷:“我也跟艾青一起去啦!買水的時候還是我跟艾青對半付的錢,水也是我們分著發的,我也在啊!記憶裡為什麼沒有我啊?這絕對是回憶濾鏡啊!”

郭淮:“我……我能證明當時操場的塑膠跑道確實有股怪味!”

臺上的一對新人無奈搖頭,相視一笑,賀天然揉了揉牽在手中那妻子的柔軟手背,繼續道:

“那時我很內向,更不善言辭,所以只得將這份暗戀深埋在心裡,儘管那時的我幻想過無數次此時的情景,但直到十七歲的高三時,才因為一些機緣巧合,促使了我們相識,成為了朋友,等到了二十一歲,我即將大學畢業,她即將出國留學,將來或許再也見不到時候,我們才真正決定走到一起,攜手度過漫漫人生路。

至此,從我們二十一歲到三十一歲的這十年間,我所有的人生規劃裡,都有了我愛人的身影。

最後,我想說的是,婚禮只是一個短暫的過程,漫長的才是我們未來的人生,就比如……”

賀天然說到這裡,內心與臉上,已經是無比動容,他的淚水不住往外流,曹艾青也不停地為他擦拭著,而每拭去一次淚水,賀天然心中,好像就多一分的勇氣,他終於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當著自己的愛人,說出了他一直以來,想要說出的那些話:

“就比如‘家’這個字眼其實很棒不是嗎?我感受到的不是一種沉重,一種負擔,而是一種穩重和無比的踏實。

以前我小學放學的時候,總想跑快些,在太陽墜下前回家。

如今成婚了,我就想要再慢些,牽著你的手,在太陽墜下之前,成家。

然後我想,帶你回家,我們回家,回我們家……”

在這番話裡,人們固然被賀天然所詮釋的誓言與真情所打動,可其中的隱喻與心酸,在場能懂的,無非也就寥寥幾人……

白聞玉在臺下已是泣不成聲,賀盼山輕撫著她的背,他抬起頭,頭一次仰視著這個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子。

他們的眼中,都帶著一種難言的愧疚。

賀天然此生是幸運的嗎?

如果是幸運的話,在他的誓言裡是那麼想要一個家,但為什麼卻完全沒有提及“父母”二字呢?

賀天然不幸的嗎?

如果是不幸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美好的人,記得他這一路走來的痛苦與艱辛,記得所有一切,甚至在此刻還能站在他面前,篤定著信念要一路陪他走下去的人呢?

當新郎說完了誓言之後,自然就輪到新娘了,曹艾青接過話筒,這夫妻倆人上臺都不帶手稿,任由此刻的心緒自由發散,可即便這樣,他們都總能戳中彼此心裡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比如曹艾青在調整好情緒後,接下來說的這第一句話——

“親愛的老公,我的愛人,還有……我最喜歡的,賀同學……你好哇……”

女子眼中噙淚,純真如昨,她的笑容就像當年遞給少年礦泉水一般的透人心脾,只需叫上一聲賀同學,瞬間就能讓賀天然拉回到那個時候,他抬起頭,咬著下唇,淚腺再也繃不住,徹底失守。

不出意外明天還有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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