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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的徐竹琛來到鎮南府門前時,鄭讞正一身繃帶地躺在床上。
鎮南府與鹽商徐家早已斷交的那天,恰是徐竹琛拜訪鎮南府前一個月。她帶著小雨在屋頂上偷聽,看見蘭姨重重地將一卷書砸在桌面上。
“真是毒辣。面對至親至近之人,竟能如此佛口蛇心!”蘭知清的身體輕輕發著抖,她走到桌前坐下,看向對面的鄭景儀,“倘若這就是赫赫鎮南的所作所為,請恕蘭某,道不同、不相為謀!”
鄭語還是第一次見到蘭知清如此憤怒。她聽見“道不同不相為謀”幾個字,心中一陣緊張,忍不住拉住姐姐的手。鄭讞捏住她的手,用眼神傳達給她“安心”。
屋內的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鄭景儀也放下了手中的紙張,神色嚴肅。
“清妹,相信我,鎮南府絕非與此徒同流合汙之輩。”他看著對面的蘭知清,指尖燃起熱度,在紙面上燒出幾道灼痕,“這上面樁樁件件,惡劣至極。鎮南向來潔身自好,絕不會讓自己捲進這種事。”
他說完,紙上的灼痕擴散,兩張紙徹底燒成灰燼。鄭景儀一掃,灰燼被掃進地面的瓷缸中,那裡已經積累了小半缸的灰。
“你們兩個,下來。”蘭知清向著屋頂揮了揮手。鄭讞和鄭語對視一眼,本想假裝不在,蘭知清卻將手中的桃核串摘下一顆,向著屋頂的縫隙扔進去。
鄭讞正盯著縫隙往屋裡看,圓潤的桃核飛來,登時給她嚇得不輕。她迅速起身抬手要接,身體卻失了平衡,險些摔下去。
鄭語緊緊抓著鄭讞的手,她年紀還小,內功不夠,鄭讞沒來得及施展輕功,險些把鄭語也帶下去。關鍵時刻,蘭知清的桃核飛到二人背後,一人一下,總算沒讓她們摔下去。
“到屋裡來。”
鄭讞和鄭語對視一眼,沒有法子,只得乖乖地順著柱子爬下房頂。
蘭知清看著兩個人,半天未曾說話,竟未責怪二人爬上爬下的亂竄。鄭讞心裡暗叫不好,忍不住一步走到鄭語面前:
“蘭姨,是我把小雨拉過來的,小雨本來不想來的。”
鄭語站在鄭讞背後,怯怯地抬起眼睛看著母親。蘭知清一甩衣袖坐回書桌前,瞪著牽著手的兩姐妹。
她未開口,鄭景儀先咳嗽了一聲:“你們兩人,先淨手,把身上的灰擦掉。”
書房裡沒有侍衛侍女,鄭讞便拉著鄭語進了裡間。等她們擦洗乾淨,書桌上已經斟好了兩杯花茶,書桌上也點了一支細細的線香。
“方才我們說的話,你們二人已經聽到了。現在,告訴我,鎮南的家訓是什麼?”
鄭讞眼睛一轉:“作書為培世,承家思敬言……”
鄭景儀咳嗽一聲:“不是要你背家譜!小語,你告訴我,家訓是什麼?”
鄭語站在鄭讞身後,聲音低低的:“是……持中守正,不偏不倚。”
鄭景儀捋著鬍鬚點點頭:“持中守正,不偏不倚,是鎮南府鎮守南疆、守衛中周山的幾百年裡堅守的宗旨。這些年裡,雖說鎮南府式微,但仍舊堅守著這條家訓。”
“我鎮南與眉川徐氏曾經有過數年合作,念及你們母親的妯娌情分,不曾有過懷疑。如今徐氏所作所為,已經越過了底線,傷人害己,欺天滅祖,我等亦是無意繼續合作。”
“今後,我鎮南府上下,不許與眉川再有任何交集。你們二人作為鎮南府的公子貴女,自當以身作則,約束自己,明白了嗎?”
鄭語點了點頭,她拉著姐姐的手,著實不喜歡這種氣氛,急不可耐地想走。她扯了扯鄭讞的手,鄭讞卻一動不動。
蘭知清和鄭景儀也察覺到了不對,蘭知清看著她,問道:“阿讞?”
鄭讞沉默了一會,忽然抬起頭,笑道:
“好,我明白了。”
“可我不願意。”
徐竹琛愣了一下,問道:“什麼?”
鄭讞閉著眼睛,頭顱軟軟地搭在徐竹琛肩上,一行血痕從嘴角流下。她嗆了一口血,低聲笑道:“我說,我不願意。”
“你可以打斷我的手腳,把我用繃帶綁起來。你可以控制我的記憶,讓我哪裡也去不了。”
“竹琛,你什麼都做得到,可你改變不了我的心。”她眼前的天空一點一點被冰層遮蔽,天光消散,她的聲音也漸漸弱下去,“我的心說,我不願意。”
她抗拒,為了能夠見到徐竹琛。
她抗拒,為了能夠離開徐竹琛。
多年前的記憶與如今交錯,曾經與現在的矛盾卻讓她有些想笑。鄭讞的血液流進君焱,渾身發冷,手腕處的火光也逐漸變成星星點點深紅色的光斑,在漆黑的灰燼中閃爍,如同流著血淚的一隻隻眼睛。
徐竹琛站在她面前,輕輕地伸出手,覆上鄭讞的長髮。
她身上的寒意太過刺人,撫上那頭黑髮的同時,她的長髮就已經結了一層冰。那層薄薄的碎冰一點一點蔓延在她的全身,沒過多久,她的身體已經被冰層包裹。
“……阿楝。”她想要鬆手,又怕失去懷中的熱度,可她放下手,卻只能感受到冷冷的冰殼。
那些閃爍的火光凍在冰殼裡,幾乎要失去光彩。徐竹琛終於顫著手,將鄭讞的身體推開。
“阿楝,你說你無法留在這裡,你說我是在強迫你、控制你,我又如何不唾棄我的所作所為?”
“阿楝,你要我放你走,倘若你是我,你狠得下心嗎?”
冰殼已經將二人罩在其中,天光在冰層中解離分散,變成迷濛的灰彩。徐竹琛捏著肖楝的肩,卻久久沒有等到她的回答。
徐竹琛等了許久,見肖楝緊閉雙眼,蒼白的臉色沒有一絲血色。徐竹琛慌亂起來,她低低喊道:“阿楝,肖楝?”
仍然沒有回答。徐竹琛緊張起來,她運起內力,急促地運起內力打入鄭讞的穴位,內力流經她的經脈,卻沒有喚醒她的身體,徐竹琛過度運用內力,雙眼赤紅,卻仍然沒有等到她的回答。
冰殼中一片死寂,被薄冰包裹的鄭讞靜靜地閉著眼睛。徐竹琛徹底慌了手腳,她的手臂顫抖著,渾身上下都如同受寒般痙攣起來。
堅冰向內擠壓,發出咯吱咯吱的噪聲,徐竹琛輸送內力,冰寒的內力卻被鄭讞的身體排斥,化作一片冰晶。她心急之下,以口渡氣,內力還未傳遞過去,兩滴清淚卻猛然落下,砸在鄭讞結冰的面龐。
“……阿楝?你在騙我,對不對?”
兩滴淚水落下,竟登時融化了鄭讞面龐的冰層,她猛然睜開眼睛,那雙晶亮的眸子裡,卻是一片漆黑。
“真是的,小騙子,還想再讓你哭一會呢。”
魏王幡的意志化入徐竹琛鬆動的識海,幾乎瞬間攫取了她的意志。意識消失前,她看到了肖楝的眼睛。
啊,那是“鄭讞”的眼睛。
冰層破碎,鄭讞眼中淺淡的血色褪去,晶亮的琥珀色如同融化的燭淚。她摔跪在地,托住徐竹琛的身體,取出兩人的同心誓握在手中。
下一刻,她用盡全力抬起君焱,割破自己的手,又將沾血的劍刃刺入徐竹琛心口。進一寸則心脈盡斷,退一寸則無法令血相融。
血色在徐竹琛胸口的白衣洇開,她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徐竹琛臉上、髮間,像沉滯的雨,曠世無聲。鄭讞跪在地上,面板上的冰晶一片一片剝落,她的面板在冰層中被凍裂,血痕無聲地迸開。她有些呆滯地開口:
“景將軍,您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她懷中的徐竹琛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裡滿是無奈。
“我也是服了你這個小傢伙了。好吧,我的半身還被你封印著,我也沒法拒絕吧?”
鄭讞已經沒有力氣和她逗趣。她拔出劍,登時失了力氣,長髮飛瀑般垂在徐竹琛身邊。她低低地笑道:“多謝您了。我知道,您能夠在識海中建築壁壘,還請您設下壁障,讓竹琛忘記我。”
“讓她忘記肖楝,忘記這一路上的攜手並肩,忘記這些日夜。”
“忘記這一切,我們……不要再相見了。”
她說完這些話,已經支撐不住,倒俯在徐竹琛身上。一股清冷的草木香沁入心脾,如同冰河灌溉草木,卻冷得讓她忍不住落淚。鄭讞閉上眼睛,不肯去看魏王幡漆黑的眸子,她輕輕撫上徐竹琛微冷的面板,呢喃道:
“竹琛,這世上沒有桃花源,我們也終究不是武陵人啊。”
她聽到魏王幡無奈的笑聲和模糊的調侃,似乎是要她睜眼。鄭讞微微睜開眼睛,看到紛紛揚揚的飛雪逐漸覆蓋二人的身體,在陽光的映照下,徐竹琛的白髮竟一點一點變黑。
“哈哈,竹琛……”
魏王幡彷彿還在說什麼,但她已經聽不到了。
太陽已經升起,極夜已經過去,鄭讞和徐竹琛如同兩個血人,血淋淋地躺在冰湖上。過不了多久,發生在這裡的故事會被所有人遺忘,屬於“肖楝”的一切,都如青峰白雪,在太陽之下迅速消融。
她終於又殺死了自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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