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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蕭瑀的一瞬間,李承乾猛然覺得眼前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花了眼……往昔那位儀容整潔、風度絕佳的宋國公,短短月餘不見,卻已經變得髮絲乾燥、容顏憔悴,垂垂然有若鄉間老朽。
急忙上前兩步,雙手將作揖的蕭瑀攙扶起來,上下打量一番,震驚道:“宋國公……何以如此?”
蕭瑀也百感交集,這位曾經受過國破家亡、百般凌辱的南梁皇族,自以為心內早已磨礪得無比強大,但是此時此刻,卻忍不住老淚縱橫,渾濁的淚珠滾落,悲慼道:“老臣無能,有負陛下所託,未能說服英國公。不僅如此,返程路上遭遇叛軍追殺,不得不輾轉千里,一路吃盡苦頭,才能回到長安……”
李承乾將其攙扶著落座,自己坐在身邊相陪,讓人奉上香茗,微微側身,一臉問切的詢問此行經過。
蕭瑀將經過詳細說了,感慨萬千。
李承乾默然無語,半晌,才緩緩問道:“可知是誰洩露了宋國公一行之行程?”
蕭瑀道:“必然是潼關軍中之人,具體是誰,不敢妄自揣測。行程是老臣與李將軍前一天定好的,臨時下發給隨行軍卒,事後追查之時發現當日有人在交接之時予以刺探,李將軍麾下皆是‘百騎’精銳,深諳刺探訊息之術,所以賊人未敢靠近,但老臣隨行的親兵便少了這方面的警覺,故而有所洩露。”
若是李績派人查探蕭瑀一行之行程,而後又透露給關隴,使其派出死士予以沿途截殺,那麼其中之意味幾乎如同李績宣告投靠關隴,必將影響整個關中的大局。
蕭瑀不敢斷言,影響著實太大,萬一有人蓄意為之讓他懷疑是李績所為,而自己信以為真且影響到太子,那就麻煩了……
李承乾思慮良久,也無法肯定到底是誰洩露了蕭瑀的行程,通知叛軍那邊安排死士予以刺殺。
顯然,賊子的意圖是將主持和談的蕭瑀刺殺,由此徹底破壞和談。但數十萬大軍蝟集於潼關,李績雖然是主帥卻也很難做到全軍上下嚴密掌控,不久之前在孟津渡發生的那場未遂之叛亂便證明東征大軍之中有很多人各懷心思,固然被殺了一批,以雷霆手段震懾,但未必就從此服服帖帖。
蕭瑀坐了一會兒,緩了緩神,見到太子殿下蹙眉凝思,遂乾咳一聲,問道:“殿下,何以將主持和談之重任交由侍中?”
未等李承乾回覆,他又說道:“非是老臣嫉賢妒能,死死抓著和談不放,實在是和談事關重大,不能輕忽視之。劉侍中固然能力極強,但身份資歷略顯不足,與關隴那邊很難對得上,談判之時劣勢明顯,還請殿下三思。”
李承乾有些無奈,解釋道:“非是孤定要認命劉侍中擔任此事,實在是東宮內文官幾乎一致推舉,中書令也予以預設,孤也不好駁斥眾意。不過宋國公此番安然返回,且修葺幾日,調養一下身子,還需您輔佐劉侍中孤才能放心。”
蕭瑀面色陰沉。
那劉洎的確算是個能吏,但此人一直身在監察系統,查案子彈劾大臣是一把好手,可哪裡能夠主持這樣一場攸關東宮上下存亡的和談?
而且聽殿下這意思,是東宮文官們有組織的聯合起來硬推劉洎上位,即便身為太子也不可能一舉駁斥了大部分文官的舉薦,尤其是此等生死存亡之關頭,更需要上下一心、保持團結。
可以相見,以劉洎的人脈、能力,絕對不足以籠絡那麼多的文官,這背後必然有岑文字推波助瀾……這個老鬼到底在玩什麼?就算你想要急流勇退,擇選接班人予以幫扶,那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拿和談大事開玩笑!
他也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你們文官內部的事情,最好還是你們自己解決,只要你們能夠內部將實情弄清楚,我大抵是不會反對的……
蕭瑀當即起身,告退。
李承乾念其此番勞苦功高,又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遂親自將其送到門口,看著他在僕從的簇擁之下向北行去。
那裡不是蕭瑀的住處,而是中書省臨時的辦公地點……
……
三省六部制度的誕生,是絕對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創舉。
“宰相”最早起源於春秋,大多數時期不是正式官名而是一位或數位最高行政長官的總稱,至秦時“宰相”的正是官名為“丞相”,負責管理日常行政事務,政務中心漸漸轉移到了內廷,“丞相”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了漢朝,出現了一大批名相,諸如蕭何、曹參等等,使得相權空前膨脹,幾乎無所不管,與皇權基本上處於平等狀態,極大的制約了皇權。
一定程度上,相權的擴張很好的解決了“專制”的弊病,不至於出現一個昏君毀了一個國家的情況,但是對於“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皇帝來說,自己“一言而決人生死”的皇權被削弱,是很難予以容忍的。
但是很多時候,“天下之主”的皇帝其實很難真正掌握朝政,便必不可免的會出現一位又一位驚才絕豔的丞相……
此等背景之下,篡取北周基業,統一南北建立大隋的隋文帝楊堅,創立了三生六部制度,將原本歸屬於丞相一人之權一分為三,三省之間相互分工、相互配合,又相互制約。
於此,極大的提升了皇權集中。
唐承隋制,將三生六部制度進一步發展完善,只不過因為李二陛下曾經擔任“尚書令”,使得尚書省的實際地位高出一籌。三高官官皆為宰相,但宰輔之首必須冠以“尚書左僕射”之官職……
作為“國家最高決策機構”的中書省,地位便有些尷尬。
……
蕭瑀怒氣衝衝的來到中書省臨時辦公地點,正巧一位年青官員從房內走出,見到蕭瑀,先是一愣,繼而趕緊上前一揖及地:“卑職見過宋國公。”
蕭瑀定睛一看,原來是中書舍人陸敦信……
此子算是他的故舊之子,其父陸德明乃是當世大儒,曾教導陳後主,南陳滅亡之後歸於故里,隋煬帝繼位徵辟入國子監,唐朝建立後入秦王府,忝為“十八學士”之一,專職教授時為“中山王”的李承乾。
算是妥妥的太子班底。
蕭瑀收斂急躁,捋著鬍鬚,淡然“嗯”了一聲,問道:“中書令可在?”
陸敦信忙道:“正在辦公,卑職入內為您通稟一聲。”
蕭瑀微微頷首。
陸敦信趕緊轉身回到衙署,須臾迴轉,恭聲道:“中書令有請。”
“嗯,”蕭瑀應了一聲,沒有立即進入衙署,而是溫言教誨道:“如今時局艱難,人心浮躁,卻正是歷盡錘鍊、始見真金之時,要堅定本心,更要堅定意志,切莫隨波逐流,得過且過。”
這個年青人既是故人之後,亦是他非常看重的一個青年俊彥。
眼下東宮風雨跌宕,局勢艱難,但也正因如此,但凡能夠熬得住眼前困難的人,日後太子登基,必將一一簡拔,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陸敦信附身施禮,態度恭敬:“多謝宋國公教誨,晚輩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行啦,吾自去見見中書令,你去忙吧。”
“喏。”
待到陸敦信離去,蕭瑀在衙署門前深吸一口氣,壓制心底惱火浮躁,這才推門而入。
身為三省之一,帝國中樞最大的權力衙門,中書省官員無數、公務繁忙,即便如今東宮政令連長安城內都無法暢通,但平常公務依舊不少。如今被迫搬遷至內重門裡區區幾間瓦舍,數十官吏擁擠一處,喧鬧可見一般。
但是隨著蕭瑀入內,所有官吏都立即噤聲,手頭沒有緊急公務的官吏都上前恭恭敬敬的見禮。
蕭瑀一一回應,腳下不停,直奔左手邊最靠內的一間值房,早有書吏候在門外,見到蕭瑀抵達,躬身施禮,之後推開房門:“請宋國公入內。”
蕭瑀不答,面色陰沉的抬腳進屋。
一進屋,見到岑文字正坐在書案之後,他便大聲道:“岑文字,你老糊塗了不成?!”
粗暴的音量在狹小的衙署之內傳播,數十人盡皆變色,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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