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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水潺潺,於、陸二人對坐無言,神情凝重。
幾番推敲,都不認為此等局勢之下抱殘守缺、毫無進取的東宮有任何勝算,這使得兩人心情極為沉重。
陸德明輕嘆一聲,神情語氣之間滿是不甘:“自武德九年起,陛下冊封太子,吾等便一直受皇命入東宮教導太子,一轉眼十八年過去,可謂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未敢有半分懈怠。然而時至今日,卻是這十餘年的嘔心瀝血盡皆付諸東流,一無所獲。”
武德九年陛下即皇帝位,同年十月,年僅八歲的李承乾被冊封為太子。
當時,世人皆認定李承乾“丰姿峻嶷”、“仁孝純深”,未來必定成為一代聖主,故而朝堂之上不知多少人意欲進入東宮輔左太子,成就一番“從龍之功”,於、陸等人得此殊榮,何等歡欣鼓舞?
卻未想到時局變化,太子幾度差點被廢,到了今日非但未曾得到半分好處,反而要隨著東宮這艘破船一同沉沒……
于志寧神情變幻,一言不發。
嗟嘆一番,陸德明無奈道:“事到如今,該當如何是好?”
身為當世大儒,“忠義之道”整日間宣之於口,可事到臨頭,又豈能甘心將整個家族拖著陪同東宮一同傾覆?
但這種話只能暗示,不能詢問,總還是要幾分臉面的……
于志寧長長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臉,沉聲道:“太子遭受奸佞蠱惑,誤入歧途,吾等身為太子之師自當竭盡全力勸諫太子,縱然粉身碎骨留下一世罵名,亦在所不惜。否則愧對陛下之信任,何以自處?”
陸德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細細思索之後,緩緩頷首。
*****
太極宮內暗流湧動,長安城內外則早已劍拔弩張。
陛下再度暈厥的訊息傳出,李孝恭第一時間命令程咬金全軍戒備、封鎖全城,各處城門嚴密盤查,只許入、不許出,京兆府巡捕、衙役全部上街巡邏,但凡有行蹤不明者即刻拿下打入牢獄,仔細甄別之後才准許釋放,若有作奸犯科之過往,亦或不能嚴明之身份,則一概收監。
一時間,長安城內風聲鶴唳,各處裡坊皆有兵卒把守,除非必要,出入禁止。
而在長安城外,尉遲恭麾下的右侯衛也緊急集結,於春明門外枕戈待旦、殺氣騰騰,百姓辟易、商旅絕跡。
屯駐於關中各地的十六衛軍隊相繼接到訊息,亦是各自整頓部隊,目光都盯在右侯衛身上,關注其一舉一動。
與此同時,各方也都欽佩於尉遲恭之魄力,陛下生死未卜,儲位歸屬未定,局勢變幻莫測,除非尉遲恭這等坐擁強軍、地位崇高的貞觀勳臣,誰敢這般肆無忌憚?
亂局即意味著權力構架的重新洗牌,誰能在其中起到砥柱中流的作用,自然收益最大。
所以各方對於膽大妄為的尉遲恭充滿羨慕嫉妒……
……
而被各種羨慕嫉妒的尉遲恭此刻卻在春明門外的中軍帳內大發雷霆。
“砰!”
一隻茶盞被摔得粉碎,尉遲恭怒聲咆孝:“崔敦禮小兒,安敢如此欺我?哇呀呀,定要斬下此獠狗頭,方消我心頭之恨!”
一旁的宇文士及蹙眉,不理會口出狂言暴怒欲狂的尉遲恭,詢問前來報訊的校尉:“當真有火器被運往東宮六率駐地?訊息可曾甄別,確有其事沒有什麼誤會?”
校尉回道:“此事千真萬確,鑄造局那邊整日裡煙塵滾滾、熱火朝天,但咱們每次前去催要火器、軍械,卻皆被產能不足、生產有限等等理由拒絕,此前大帥親自前去也吃了癟……故而大帥便命卑職率領一隊斥候藏身在鑄造局之外,嚴密監視其進出鐵料、器材、各種軍械,結果便查到其不止一次往東宮六率的營地運輸火器、甲胃等等軍械。”
宇文士及追問:“具體數量如何?”
兵部在崔敦禮把持之下,張行成只不過是個擺設,一應部務完全由崔敦禮一言而決。若無崔敦禮之首肯,張行成的命令連部中書吏都無法指使……
此前數次敦促張行成命令鑄造局給右侯衛撥付軍械、火器,結果張行成被下面官吏徹底架空,根本無法可施。
這其中若說崔敦禮的絆子自是不可能,而崔敦禮乃東宮嫡系,將鑄造局生產之軍械優先供應東宮六率理所應當。
但鑄造局所能生產的軍械數量卻是重中之重……
校尉搖頭,答道:“鑄造局內管理嚴格,閒雜人等根本無法進入,尤其是火器生產部分由兵部郎中柳奭親自掌管,外人不可能知曉內情。而且其管理實施‘分工統籌’,每個人都只是負責其中某一個部件,吾等就算收買,也無法得知具體的生產數量。”
宇文士及蹙眉。
這一點他是清楚的,據說鑄造局內實施的乃是效彷先秦的工藝流程,被房俊淺白的稱之為“流水線作業”,每一個工人只需熟知某一項工藝,日復一日的做工自然精益求精,而後各個部件匯總至一處組裝。
之前只以為如此可以大大提升效率,今日才知原來還可以防止外部滲透探知鑄造局內虛實……
真是詭計多端啊。
他看向尉遲恭,溫言道:“鄂國公不必惱怒,此事本就在預料之中,只要鑄造局那邊並未大規模供給東宮六率軍械,他們的戰力便不能快速提升……咱們的軍械缺失情況如何?”
尉遲恭悶聲道:“此番補充了大概一萬三千新兵,只經過簡單操練,莫說火器所剩無幾,便是橫刀甲胃等軍械也缺失嚴重,足足一萬人手無寸鐵,萬一局勢有變,拿什麼去打仗?當初房二營建鑄造局,提議將兵器署併入其中,吾還曾在太極殿上表態贊同,簡直愚蠢至極!”
先是東征高句麗,繼而關中又是一場混戰,十六衛各支部隊都減員嚴重,且軍械損耗甚劇,這些時日都在抓緊補充。大唐雖然施行府兵制,壯丁輪番入伍,戰時出征、閒時務農,兵員素質極佳,但卻根本不曾接觸過火器,若不經過嚴格的訓練,哪裡拉得上戰場?
眼下尉遲恭已經不敢指望給部隊裝備火器使得戰力大大提升一個臺階了,只盼著能將刀槍甲胃補充完整就好……總不能讓麾下這些新兵拎著燒火棍上陣吧?
況且就算是燒火棍,一時間想要弄得萬餘根也不容易……
宇文士及想的更深一層:“依你之見,東宮六率可能補充多少軍械?戰力恢復多少?與之對陣,你可有勝算?”
眼下各支軍隊都嚴重缺乏軍械,萬一東宮六率裝備齊整,那可就麻煩了……
尉遲恭想了想,沉聲道:“衛公軍略,天下第一,即便是英國公亦要略遜一籌,他一手訓練出來的部隊,誰敢輕易言勝?不過此番東宮六率在關隴軍隊圍攻之下損失慘重,兵員折損幾乎超過一半,一時半刻難以恢復戰力。鑄造局重建非一日之功,尤其是火器生產非但費時費力,更加靡費金錢,產出有限,即便供應東宮六率亦是杯水車薪。”
他不認為崔敦禮敢當著張行成的面誆騙自己,就算當時他所說的鑄造局所需資金有些誇大,亦是天文數字,朝廷眼下肯定無法撥付,難道全憑東宮署官搬空自家庫房康慨解囊?
若當真如此,那太子還真是人心所向、天命所歸,該當成就宏圖霸業……
宇文士及頷首,他也認為東宮六率目前頂多能夠自保,並無進取之力,如此,只需晉王那邊收服戍守城池的程咬金,則大勢已定。
東宮也只能負隅頑抗,覆滅乃遲早之事。
當然,凡事未慮勝、先慮敗,做最壞之打算,行最大之努力,方可萬無一失……
他抬頭看了看外頭淅淅瀝瀝的雨夜,緩緩道:“老夫稍後便進城去,替晉王殿下收攏那些前隋之殘餘,或可多一份勝算。”
長安城眼下只准進、不準出,倒也便宜他行事……
尉遲恭略微沉吟,面色猶豫,低聲道:“咱們……何必全力以赴支援晉王呢?風險太大。一旦陛下有不忍言之事且並未留下遺詔,太子便依然是國之儲君,縱然眼下勢力不如晉王,但名分大義所在,天下各方都會群起而響應,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關隴門閥眼下名義上已經歸附東宮,若改弦更張轉而支援晉王,那便是公然背叛。此前兵諫失敗已經使得關隴遭受各方打壓,若再有背刺之事,即便最終扶持晉王等級,名聲也將臭不可聞。
況且誰又敢言晉王必勝呢?
李承乾做了這麼多年太子,東宮麾下勢力雄厚,等到絕地反擊之時,未必沒機會絕處逢生、死中求活,來一場徹徹底底的逆襲……
宇文士及目光一凝,盯著尉遲恭,警告道:“此事乃關隴各家一致決定,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准成功、不許失敗!鄂國公乃關隴柱石,軍權在握,千萬莫要動搖意志,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尉遲恭默然不語。
誰忠、誰奸、誰對、誰錯?
當下局勢之中,已然一片混沌,看不清局勢走向,看不清各人嘴臉,更看不清未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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