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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李二陛下與房玄齡奏對,曾於言語之間讚賞蕭瑀:“武德六年以後,太上皇有廢立之心而不之定也,我當此日,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此人不可以厚利誘之,不可以刑戮懼之,真社稷臣也。”
因而賜詩一首:“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又對蕭瑀說:“卿之守道耿介,古人無以過也。然而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
蕭瑀感激涕零:“臣特蒙戒訓,又許臣以忠諒,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
魏徵得知此事之後禁進言:“臣有逆眾以執法,明主恕之以忠;臣有孤特以執節,明主恕之以勁。昔聞其言,今覩其實,蕭瑀不遇明聖,必及於難!”
對蕭瑀之讚譽非常之高,認為蕭瑀是得遇明主故而能夠以“忠”以“勁”,否則以其性格若遇到一個昏君,下場必然悽慘……
朝野上下,皆知蕭瑀乃李二陛下之肱骨,至“忠”,至“勁”。
現在李治將這句話轉增給尉遲恭,可見其對於蕭瑀極其不滿,你是先帝的“誠臣”“勁草”,但我的“誠臣”“勁草”不是你……
這不僅是對他功績的否定,其中更深藏怨念。
蕭瑀坐不住了,起身拜倒在地,雙眼含淚、渾身發顫,略帶哽咽道:“如今有鄂國公輔左殿下,必能成就大業、傳承千載。老臣精力衰竭、年老智衰,恐難擔當大任,心中慚愧至極。”
李治笑了笑,將尉遲恭扶起,又上前攙扶蕭瑀,神色很是誠摯,但言語卻暗藏刀鋒:“宋國公說得哪裡話?文武殊途,您與鄂國公皆乃本王之肱骨,無分彼此。再也莫要什麼說什麼年老體衰的話語,當初您輔左本王豎起大旗,發誓要秉承先帝遺志、推翻偽帝匡正社稷之時,可是信心滿滿、雄姿英發啊!現如今局勢叵測,正需要眾卿齊心協力獻計獻策,您老豈能急流身退,將本王棄之不顧?”
當初蠱惑本王起兵的是你,現在想要撂挑子的還是你?
蕭瑀滿嘴苦澀,誠惶誠恐:“老臣不敢,願為殿下效死!”
李治展顏一笑,將其扶起,神情溫和道:“宋國公言重了,哪裡用得著去死呢?現在雖然局勢危厄,但也並非全無機會,只要鄂國公能夠攻陷明德門殺入承天門與江夏郡王會師,最少也算是成功一半,若邀天之幸能夠控制住偽帝,更是大功告成!”
尉遲恭慨然道:“殿下放心,微臣定率領麾下兒郎浴血廝殺,輔左殿下成就大業!”
“好!傳令下去,此番攻城之戰,先登明德門者,賜爵開國縣子!先登承天門者,賜爵開國縣侯!其餘有功人士盡皆官升三級!”
“喏!”
……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李治的命令傳達軍中,重賞使得全軍上下士氣鼎盛,無數驕兵悍將誓要憑藉此戰博取爵位,從此高官厚祿、封妻廕子。
大軍一分為二,李治親自督陣率領十萬門閥私軍坐鎮圜丘,面對身後的程咬金、東側的東宮六率、以及更遠處的薛劉鄭聯軍,嚴陣以待。
尉遲恭則率領本部右候衛兵馬誓師出征,勐攻明德門。
自遼東返回關中之後,右候衛在尉遲恭率領之下輾轉作戰、屢戰屢勝,雖然戰損加劇、全軍疲累,但此番晉王殿下重賞之下使得士氣大振,而且長安守軍絕大部分都集中於太極宮,導致城南一帶兵力空虛,明知晉王陳兵城下卻也抽調不出更多兵力,故而一經開戰,右候衛便先聲奪人,佔據先機,守軍兵力貴乏導致城牆防線多處空虛,狼狽不堪。
但明德門、安化門、啟夏門乃是長安城正門,城高牆厚,防禦設施極其完備,雖然兵力貴乏但依託完整的防禦工事依然能夠在右候衛狂攻之下力保不失。
尉遲恭旋即分出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向西奔襲安化門,一邊狂攻安化門,一邊派兵由清明渠水道攻伐入城水閘,使得守軍疲於應付,安化門搖搖欲墜。
守軍趕緊向春明門外駐紮的李靖求援……
……
明德門驟然爆發大戰,距離不遠的左武衛自然第一時間得到訊息,軍中將校全部在中軍大帳集合,等候程咬金的命令。
事實上,當下左武衛的軍心也不穩定,一直以來程咬金左右搖擺、朝秦暮楚沒有一個堅定的立場,導致軍中上下無所適從,完全不知自己的敵人是誰,更不知下一步要幹什麼,難免士氣低落、眾說紛紜。
現在晉王大軍攻伐明德門,右候衛處於晉王身後,無論是支援晉王亦或討伐晉王,都到了必須亮明立場的時候,所以全軍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中軍帳,等著程咬金的命令……
大帳之內,程咬金大馬金刀端坐主位,餘者包括牛進達在內皆肅立兩側。
帳外陽光升起,數萬軍隊除卻戰馬偶爾嘶鳴之外,一片寂靜。
程咬金環視一週,沉聲道:“尉遲恭縱兵攻打明德門,顯然是打算殺入長安城、直抵太極宮與李道宗會師的主意,晉王則屯兵圜丘為其殿後。玄武門外,房俊剛剛擊潰殷秦州的左候衛,集中兵馬全力攻略玄武門,想來攻陷玄武門也是遲早之事……當下局勢便是如此,依然漸趨明朗,吾軍到底何去何從?諸位可以暢所欲言,坦白心跡。”
眾將面面相覷,當初您屯兵西市坐視叛軍入城攻打承天門的時候可沒問過咱們的意見,這會兒居然開始詢問咱們的心跡了?
牛進達有些無奈,開口道:“大帥何須如此?吾等不僅是大帥麾下兵將,亦是生死相隨的袍澤手足,從來唯命是從,何曾有過些許質疑?無論何去何從,只需大帥一聲令下,刀山火海也好,赴湯蹈火也罷,絕無怨尤!”
都這個時候了,您還玩弄這一套手段有什麼用?
直接說打誰就完了!
眾將在程咬金目光逼視之下戰戰兢兢,見到牛進達挺身而出,紛紛出言附和。
“牛將軍說得對,咱們都是大帥麾下的兵,軍令所至,無所不從!”
“咱就是粗人一個,哪裡懂得那麼多?現在誰是忠臣誰是明主也分不清楚,咱們只聽大帥的!”
“大帥說打誰,咱們就打誰!”
……
在這支程咬金一手打造、且統領多年的軍隊之中,幾乎每一個校尉、每一個將軍都是他的心腹親信,擁有者無與倫比的統治力,在左武衛軍中,只知有軍令、不知有皇命!
這就是自古以來軍隊的特質,忠誠只在追逐更大利益的範疇之內,所謂的忠孝仁義抵不過利益的驅動,而一軍之主帥往往代表了整支軍隊的利益,所以被奉若神明,言出法隨、無有違逆,至於誰是忠誰是奸、誰是正誰是邪……與我何干?
即便是府兵制也難以擺脫如此臼巢,初始之時或許能夠避免軍隊成為“私軍”之可能,但常年累月的經營之下,依舊不可能避免的走上“利益共同”之舊路。
皇帝是否名正言順、天命所歸?
晉王是否奸佞叛逆、冒天下之大不韙?
將士們不管這些,也分辨不出這些,他們只會信奉主帥的軍令,因為主帥的利益與大家是一致的,主帥得益,雞犬升天人人有份,主帥失利,全軍倒黴人人受損……
這就是“軍閥”。
程咬金緩緩頷首,目光如電、氣勢十足,沉聲道:“如今奸佞橫行、荼毒天下,致使百姓罹難、朝綱顛倒,吾等身為軍人,當以匡扶社稷、扶保君王為己任,縱使赴湯蹈火亦在所不惜!傳令全軍,今日午時之前集結完畢,逼近圜丘,剪除奸佞!”
“喏!”
帳內眾將轟然應諾,士氣高漲。
對於這些將校來說,他們的利益早已與程咬金捆綁在一處,並不在意是去打晉王剪除奸佞、還是打皇帝奉行先帝遺志,只要尊奉程咬金的軍令,全軍上下萬眾一心、利益一致,如此足矣。
當然,他們之所以對程咬金如此信服,乃是因為以往多年跟隨程咬金從未吃虧,想必這回程咬金依舊會帶領大家走向勝利。
只要勝利,自然利益多多……
軍令在左武衛全軍傳達,數萬人馬全部行動起來,先是生火造飯,用飯之後一隊隊兵卒開始集結,輜重兵將營帳收好,糧秣裝車,一切輜重收拾停當,跟隨在大軍之後。
到了午時,步卒居中、騎兵護衛兩翼,數萬人馬陣容齊整的向著圜丘緩緩進發。
與此同時,一直跟在左武衛身後的薛劉鄭聯軍也探知左武衛的行蹤,雖然兩軍之間並未有直接的聯絡,但根據左武衛的動向也能判斷其戰略意圖,故而在薛萬徹指揮之下,聯軍繞過左武衛的後軍向西斜插,沿著清明渠遞進安化門,直奔圜丘西側。
接著便是一直按兵不動的東宮六率終於分出一支萬餘人的部隊,沿著長安東側一路向南,過樂遊原、芙蓉鄉,渡過黃渠,陳兵曲江池西側,與左武衛以及薛劉鄭聯軍分別在西、南、東三面將圜丘之下的晉王合圍。
半日之間,局勢驟變。
十萬晉王大軍得知已被圍困,軍中上下一片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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