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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間,石雨驟然天降。

數不清的石塊從上方滾滾而落,大的比腦袋還大,小的也有巴掌那樣寬。它們不知是從多高的地方墜下來的,砸穿了屋頂,將房子破壞得不成樣子。

接著,更多的石頭劈頭蓋臉地落下來,整個屋頂都被破壞殆盡,連房梁也折了一半。在這紛紛揚揚的塵土間,山海抱緊了阿鸞,擠在牆角這處相對安全穩固的地方。

他一面忙於自保,一面在心裡快速地盤算著。

莫不是……天狗礫?

栓子突然被一塊不大的石頭砸中了腳,它怎麼動彈,也挪不開這塊石頭。更多的石頭落在它的頭上、身上,像是受不了這等痛苦,一個白色的鬼影從栓子身體裡鑽出來。這時,一道梁塌下來,山海緊抱著阿鸞並埋下了頭。

那些東西像是石頭,又好像不是。它們的顏色很奇怪,說灰不灰,說白不白,還泛著許多奇妙的顏色。有碎石滾到他的腳邊,他這才發現,那並非什麼石頭。

而是冰。

過不了一會,他微微從臂下抬起臉。在飛揚的灰塵間眯著眼時,他隱約在漫天四散的石礫與粉塵中,看到了另一個白色的影子。那影子果真像條狗,卻有張赤紅色的鷹面,不曉得前面長長伸出來的是喙還是鼻。它還生著一對巨大的黑色翅膀,見到那逃竄的鬼影,只消雙翼一扇便追上去,張開血盆大口就給緊緊咬住了,狼一樣甩著它猛烈地撕咬起來。

在面前的塵土即將散盡的時候,那天狗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只是山海還未看清楚,那狗與業障鬼便一同化作一道光,凌空扭轉兩圈兒,被牆頭上站著的什麼人收了回去。

“……梁、梁丘姑娘?”

山海不可思議地發出感慨,驚訝之餘,他緊盯著梁丘收起的傘。

“……莫不是同道中人?”

見他盯著傘,慕琬晃了晃它,收進桶裡。

“這傘名‘葉隱露’,好聽嗎?我瞎起的。同道……不敢當吧。你我同為陰陽師,但我曉得你是驅魔之人,我卻乾的是役魔的差事。也不曉得那鬼被撕碎了沒有,要是扯爛了,就不能用了。”

“多謝俠女出手相救……可,那孩子……”

“不敢當。我知你是有辦法的,就是狠不下心來。你們驅魔師總是對鬼怪有著多餘的同情,我不理解。我此行也並非為了你們,順道幫你們,就當是還了算卦的人情。”

她的聲音清清冷冷,雖然是被救了一命,但凜道長卻聽不出和善的意思。轉頭去看那孩子。緩過勁來的阿鸞跑過去,推開了壓住他的石頭。只是,栓子好像還是昏著。

阿鸞探了鼻息,又把了脈,說道:“活是活著,但這兩條腿,怕是保不住了。”

“那可是條人命啊!”山海轉身對她說。

“……我不知道,只當那是惡鬼罷了”她皺起眉,“可你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還有閒心去關照別人?”

這會,街上又傳來熱鬧的聲音。怕是遠遠地見到這一奇觀,村民們又一窩蜂地湧過來。他還想同那役魔使說些什麼,轉過頭,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

在人們的呼喊與簇擁下,山海的意識有些恍惚。

回到城裡時,天邊月亮的輪廓已經清晰起來。剛把阿鸞在屋裡頭安頓好了,他便下一層找裴員外匯報。結果,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裴員外不買賬。倒也不是不講信用,只是,他說那妖已經被另一名陰陽師處理掉了。賞金嘛,自然也落到她的手裡頭。

“她放出一隻大狗,駭人得很!我以為那就是元兇了,誰曉得她說不是,教我再細細看它的嘴裡。有團血肉模糊的什麼東西,鬼知道是什麼,髒得要命!但下午早有人傳來訊息,說那邪鬼已經被捉去,中邪的人們也都好起來,我自然是把錢給她結了!”

“……您可並沒有告訴我,您僱傭了其他人。”

“嗨,本就是誰做的來誰去做的事兒!仙長您好生辛苦,趕緊帶著孩子早點歇息罷!我呀,也算是了一樁子事兒咯!”

凜山海也不是為了賞錢,他只是覺得,不值。

灰頭土臉拿命換來的交代,在當官兒的看來什麼都不是。無數平民百姓的苦難,在他們眼裡從不是什麼提的上飯桌的事。

他心灰意冷地出來,深深嘆了口氣。休息一晚,明日就該啟程了。再住下去,恐怕所有的家當都要砸在這店裡,預備著打道回府了。

這時候,有什麼暗器被丟向這邊。山海抬手便接住了。雖有些煩悶,但察覺到它,並不是件難事。

是個袋子。

把袋子在手裡晃了晃,山海覺得沉甸甸的。雖少,卻不像是碎銀子,可能是金也說不定。

“你拿去罷”那雪硯宗的弟子也憑欄倚著,“我只算是撿了便宜。能把它引出來,也算是你的功勞。”

“您自個兒收著罷。您知道的,若是到了我手裡,我也不會用。”

山海將袋子遞過去,慕琬卻不買賬。

“那是自然。你要是用了,我倒還不會給你。”

看來她也知道,這些錢真被山海收起來,定會換了碎銀銅板,分給農區的窮人家。至少,寡婦的房子和養栓子下半輩子的錢該誰賠償,她也是心知肚明的。

“……你,說你是雪硯宗的弟子。”

山海將錢袋收起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他這才注意到,連這位俠女的髮帶上,都淺淺地印著那種門徽的雪花圖樣。而她臉上的那塊淤青,已淡了很多,不細看是覺察不出的。

“還能騙你。”

“冒犯了……但雪硯宗的宗主早已不再收徒,莫非你是再傳弟子?”

“不”她打斷他,“我是他的徒弟,也是關門弟子。自我以後,他確實不再收徒了。”

“那……我前些日子聽聞……”

“不瞞您說,我問你尋的人,確實是他老人家。您出身名門正派,為人光明磊落千仞無枝,我已看在眼裡。若是外人,我定不會承認此事的。”

說到這話,他隱隱覺得慕琬的眸中淌了些別樣的感情。雖然只是一瞬,這神情緊接著就被她掩藏起來,就像拐了彎兒躲在葉下的露水。但山海對這種心情無比熟悉,他對於自己的師父與師孃,也正是懷著這樣的一份感情。

眾生皆苦啊。

“凜道長好大的豔福啊——”

不用轉身都知道是誰。原來是阿鸞在屋裡坐不住,偷偷上樓找了極月君。他呢,自然也是聽到了山海與裴員外、與梁丘慕琬的對話。即便如此,他還是這樣揶揄著:

“何時請我喜酒?”

不知怎麼,慕琬對來者沒什麼好感。倒也不是那番話,玩笑她是聽得出來的,女子行走江湖,被烏合之眾拿來調侃也見怪不怪。只是這人,給她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但她知道,自己定是沒見過他的。

“積點口德”山海轉過身,“這位是梁丘姑娘,對付那業障鬼時救我一命,如今又將賞錢予我分給那些百姓。有什麼事上樓談罷,這裡未免太嘈雜了。”

三人上了樓,一路上慕琬都盯著他看。推開門,阿鸞已經倒好了三盞茶,見到新客人有些意外,不過仍為她也倒杯茶喝。阿鸞的身邊臥著一隻白色的狐狸,不知是哪兒來的,想必又是討小妖活物喜歡的極月君弄來的。

事情的起因經過,山海梳理一遍,正兒八經的把全部的來龍去脈都說與他聽。慕琬也不插話,只是支起耳朵聽著,阿鸞不知哪兒掏出一截繩子,和她翻起了花線。小白狐饒有興趣地在中間盯著看。

“靈脈已經被控制住了。你們看到這白狐麼”極月君指著那狐狸,“那是禾神的式神之一,被什麼人封印在林子裡。我專門尋去,破了那陣。但,單從那尋常封印的手法,看不出是誰做的,問這狐,也不知曉。它引著我去餓鬼道找回了禾神,相信不久後,浣沙城又會變得如昔日般平安豐饒了罷。”

山海點點頭,冷不丁地來一句:“想不到你還知道做些正事。”

極月君也不與他吵,只是接著說,還有另一個式神,是隻狸子。

“你尋到了麼?”

“哼哼……”他莞爾一笑,伸出袖子來,向地下點了點。

“裴、裴員外……?”

阿鸞忽然扭過頭,面露驚詫。山海與慕琬也是一樣的反應。極月君點點頭,接著說道:

“那狸子也中了邪術,與真正的裴員外換了,性子倒也做的一模一樣。真正的裴員外被關在了酒窖,也是白狐引我去的。你們方才見到的,倒是本尊。我將他們的記憶換了回去,免得露出破綻來。怎麼樣,是不是連你們也不曾察覺?”

慕琬越聽越覺得奇怪。

“從剛才起,你所言的餓鬼道,與這記憶置換之法,都不是常人會的法術。你到底……”

山海望著他,極月君的神情似乎不打算對自己的身份加以掩飾。於是他抬起手,對慕琬介紹到:

“忘了說,這位是歲暮朧師·極月君。”

“……極月,君?”

“唔,是走無常,慕琬不曾聽過麼”阿鸞從她僵住的手中掏回了花線,“行走六道的十二人,他便是其中之一了。”

“你是……黃泉十二月。”

“正是。”

剎那間,慕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踏上桌子,桌上的茶杯頓時東倒西歪,茶水灑得遍地。幾人都嚇了一跳,連小狐狸也坐不住了。她不知何時將傘橫在極月君的顎下,另一手緊揪住他的領子,目露兇光。這神態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六道無常,你可讓我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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