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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從這句話中他們聽不出狩恭鐸有什麼感情色彩,但從字面上講,他的確是同意了。
然而在狩恭鐸答應的下一秒,或許是手上放鬆,玉亭突然掙脫他的束縛,奔著慕琬衝過來。她以為小姑娘是想要一個安慰的擁抱,順勢敞開手,像她抱阿鸞那樣。
突然,她被玉亭惡狠狠地推開了。
施無棄還沒弄清為什麼玉亭如此反常,但他立刻便得到了答案。
就在他轉頭的剎那,一根枯瘦卻有力的手臂,穿透了玉亭姑娘瘦弱的身軀。那根乾枯發黑的胳膊像是一截樹枝,沾滿了鮮紅刺目的血。
指尖的血滴下來,落到土裡,緩緩滲透,留下幾顆小小的紅點兒。
施無棄幾乎瞬間抬起手,一刀劈斷了張少爺的手臂。緊接著第二記手刀,削向他的胸口。因為他有些重心不穩,碰巧向後仰去,胸膛只被劃開了一半。就在這時候,大量詭異的黑蟲從裂縫裡噴薄而出,如蠅群或蜂群,撲扇著翅膀爭先恐後地逃出來。這太突然了,無棄與慕琬都沒看清那群蟲子長什麼樣,它們就四散而逃了。
“玉亭?!玉亭姑娘!”
蟲群散去後,慕琬衝上前抱起她。
“血止不住……好像有毒,怎麼辦,無棄,怎麼辦?我們得救她,我們……”
施無棄看著那截手臂,它雖然堵住了玉亭腹腔的貫穿傷,但這傷勢基本上是無藥可救。而且慕琬說有毒是不假,由傷口擴散開的血跡,已經慢慢開始變黑了,像墨一樣。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側,因為沒有傷,或許沒有大礙,但也需要儘快清理。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張少爺的屍體,他只剩一層空殼,就像一個空蕩蕩的繭。原來他們實際上是依靠這種蠱術……一般人只需要一兩個蟲子,他這樣,或許有什麼不同……也可能是卵在屍體裡孵化了。施無棄注意到,在他的左胸腔裡,還有一顆被啃噬得千瘡百孔的、人類的心臟。
這就是他更傾向於攻擊人的心臟麼……雖然他還並不能完全理解這種動機,或許是某種本能。至少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先前他的行為。
現在不是分析這些的時候。
他搖搖頭,無奈地對慕琬說,沒辦法了。
“她好輕,空殼子一樣……她不能死,她不該死的,是我們大意,都是我們……”
玉亭纖弱的手臂輕顫著,肢體不受控制地抽搐,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因為毒素影響。這時候,化成人形的吳垠不知何時走到了看戲的狩恭鐸身邊,拍了拍衣上的灰。
“喲,都咬破了,真慘。”
“少廢話。天狗血,我拿到了。”
吳垠的手裡捏著一個烏黑的窄口瓶。慕琬抬頭望過去,心說不妙。剛好身後就傳來了天狗委屈的嗚咽聲,由遠及近。她轉過頭,看到它雪白的毛髮上有一小片血痕,虛弱湊上來。施無棄兩步走過去,輕輕撥開它脖頸上層層疊疊的毛髮,扭過頭對慕琬說:
“兩個小口子,不是大傷。但我懷疑……”
他的眼睛挪到玉亭姑娘的身上,沒說下去。
慕琬憤恨地瞪向那邊兩人,卻毫無辦法,衝過去揍他們一頓顯然是不行的。她心想這次,不一定再能打過,或許引出天狗就是他們的計謀——而且她沒辦法把玉亭姑娘扔到這兒不管。那兩個狡猾的妖怪一個帶著嘲弄的笑,一個輕蔑又冷漠。她氣得牙癢,恨不得將他們撕碎餵狗——八成狗也不吃。
“去、去救……”玉亭幾乎是用盡最後的力氣,聲音帶著空氣的間斷,“救阿鸞……”
到死都想著別人的人,按說是不該死的。
“我來吧。”
施無棄半跪下身,伸出一隻胳膊從後面墊起玉亭的背。慕琬小心翼翼地鬆開手,抬頭看看他,又看看玉亭姑娘。
“睡吧,沒事兒啊。睡著就不疼了,睡吧。”
她好像略微放鬆了些,眼睛依然睜得很大,上面蒙了一層薄薄的翳,似乎看不清東西,可能是毒的影響,或是別的什麼。她的疼痛不減,顫抖卻輕了幾分。慕琬覺得施無棄的語調太溫柔,但又好像與平時沒有不同,她說不上來。
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摸到她頭的後方,託著頸。
“謝謝你,張姑娘,謝謝。我們去找阿鸞。睡吧,她等你睡醒了和她玩。”
玉亭姑娘的身子還在纏著,但她緩緩地閉上了眼。
咔嚓。
瞬間,施無棄把住她的後勁,擰斷了她的脊椎。
她不再動了。閉著眼,若不往下看,真與睡著了無異。那隻原本在她頸後的施無棄的手緩緩滑到前面,輕輕摸過這張小小的臉頰。
慕琬的雙腿完全脫力,癱在地上,幾乎想崩潰地喊出聲。但她還咬緊著牙,血都要咬出來,終究連一聲也沒發出口。
她不是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但沒這麼直接。
這是第一次。
施無棄只覺得空曠,覺得可悲——從頭到尾都是。
不給他們更多緬懷的時間,就好像另外兩人在等這一刻。狩恭鐸忽然拍拍手,玉亭姑娘與張少爺,都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從二人的身邊慢慢地離開。慕琬想站起來,但腿上沒有力氣,施無棄只是緊鎖著眉,細細盯著眼前的一幕。
“兩人”都走到那兩個妖怪身邊去。
“能治好,信我”狩恭鐸咧開嘴,“我們有的是辦法。”
話音剛落,一陣迷煙拔地而起,在頃刻間將他們籠罩。煙霧很快散去,那地方卻什麼都沒有了,就好像剛才起就沒誰站在那裡。
慕琬終於歇斯底里地喊出聲。
“你為什麼不、不去攔著他們?!你為什麼——要讓他們被帶走,被,那種人?!”
“行啊,我喚那兩具屍體回來的話,然後呢?”他突然反問。
對啊,然後呢?
他們需要一場像樣的葬禮。但顯然,他們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準備。
這本身就是超過預料外的事。
天狗伸出舌頭,舔了舔慕琬的臉頰。一陣清風吹過來,溼漉漉的地方變得很涼,像被一隻冷冰冰的手撫過似的。
她勉強站起身,在施無棄上來攙她之前猛地推開了他。望著那個賭氣似的背影,施無棄搖搖頭,很快追了上去。
山海沒有想到的事,無棄與慕琬也沒想到。
若不是隨後趕來的他們親眼見到,阿鸞是如何用拿一杆木頭磨的劍,劈開解煙一腳踢來的巨石,他們絕不會相信她一個人撐了這樣久。那石頭大約有半人高,半人寬,形狀也不規則,卻被她削鐵如泥,一分為二。
山海就在她身邊,兩人都沒受太大的傷。但山海的表情自始至終都很不自然,除了應對解煙的招式外,他總是時不時地看阿鸞一眼。
解煙也沒有受傷,可看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對決並不那樣順利。陽光下,她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看來是一場苦戰。在他們趕來前,雙方都消耗了太多的力氣,有些精疲力竭了。解煙看到了那兩人,皺著眉,意識到這場玩鬧一樣的追殺已經反轉成了對手的圍剿。
若要殊死一搏,她還真不是沒那個勇氣。但要說成本,也是真的不划算。歿影閣專屬的商業頭腦讓她意識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
拉遠了距離,她將備戰的姿態收斂,調整成普通的、有些傲慢的站姿。她抱起雙臂,收短了蠍發,歪著臉左右打量著黛鸞。
“小姑娘家家,隱藏的很深呢。”
“今天是我第一次實戰”她攥著劍,語調還有些怕,“估計不是山海來得早,我也小命不保了。”
“你這是以柔克剛的劍法”解煙評價著,“化整為零,四兩撥千斤。對付力量比你強太多的人,是很實在。誰教你的?”
“一個刀匠,我小時候教的。”她老實地回答。山海輕拍了一下她的頭,讓她少搭敵人的話。
“刀匠?”解煙微微挑眉,“有點意思。”
“慕琬?你身上有血……你沒事吧?”
這話是阿鸞說的,山海也很快注意到了。慕琬連連擺手說,不是她的,卻說不了更多。好在這時候,他們也沒心思追問。施無棄冷眼看著解煙,輕描淡寫地問:
“你兩個兄弟已經跑了,你是自己滾,還是我們請你?”
“好大的口氣。”
她有點生氣地瞪著施無棄。他雖然面不改色,身旁的柒姑娘卻做出了迎戰的動作,不知是單純的挑釁,還是當真想幹一架。
這時候,一隻靈蝶翩躚至此,不知從何而來的。它太輕盈,與這膠著的氛圍格格不入。它的翅膀閃著青藍色的光,顯然是歿影閣的。靈蝶在解煙附近盤旋,最終落到她裸露的肩上。她看著它輕輕扇了扇翅膀,好像聽它說了些什麼,微微點頭。
“看來那兩人已經達成目的了……那麼,我的確沒有糾纏你們的必要。本來嘛,與你們糾纏,本不是歿影閣的事。”
山海直視她道:“我以為你和左衽門談好了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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