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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曳城如此繁榮,有個小小的秘訣。雖然西面是整座草原,但保持與更遙遠城邦的密切往來,依靠的是頻繁的資訊交流。用人來往返傳遞信件,效率實在不敢恭維。因此,這座城市有許多養鴿人。這種尋常的鳥,是最好用的信使。

等鴿子將信送到青璃澤得一天出頭,再加上等鏢師過來,保守估計,加起來共五天有餘。好在他們的行李裡沒有什麼危險品,城門應當是很好進的。這倒也無所謂,但等他們順利出城,少說也要十來天。

這個中秋過的並不熱鬧。沒有戲曲,沒有燈會,只有三兩個膽大地擺著小攤兒。都說往年這裡是十分熱鬧的,可他們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

“限行令應該快要作罷了”老闆娘一邊泡茶一邊說,“聽說犯人跑了。”

“跑了?”山海不解,“可犯人不是還沒抓住嗎?”

“這幾天聽到傳聞,說不久前的夜裡,有人翻出城門了,動作很快,沒人注意到,只有一個守衛瞧見。開始沒人信他,可城裡怎麼也查不出人,大家慢慢覺得他說得是真的。所以犯人應當是逃去東邊的無樂城了。”

施無棄端起茶杯,嘲弄著說:“現在才想起來,說不定人早連無樂城也過了。”

“誰知道呢。能在守衛眾多的情況下毫無聲息地離開,也難怪能在一夜間對瀧府那麼多人下手。要是真走了就好,人心惶惶的日子,我可是受夠了,生意也沒法做。幸虧葉家薦你們過來,我這兒也不至於太冷清。不過看樣子,你們早就來了,前些天都去哪兒了?”

施無棄一口水噎在嗓子眼,慕琬連忙說:“隨便逛了逛,說來話長……”

“老闆娘老闆娘”黛鸞有些期待地問,“這蒼曳城,還有什麼值得去玩的地方麼?”

“我們這兒雖然熱鬧,但也都是些談生意的人,景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南邊的溫泉倒是有些看頭,只是早上廚子去買菜的時候,聽說那邊一家很大的旅店關門了,或許沒人生意做不下去,也有說老闆病了的。那一帶有火山,值得看看,可也有重兵把守,不讓人出去。再有什麼好去處,我還真說不上來。啊,東北倒是有一座道觀,只是香火太少,已經破了。”

幾個人看了一眼山海,但他似乎沒有表達出什麼特別的興趣,反倒是阿鸞纏著他,要他們一起去看看。一天到晚閒在這兒,她會長蘑菇的。人就是這樣,忙起來直喊累,閒的時候又覺得渾身不對勁。山海自然是答應了她——畢竟她沒嚷著去瀧府看看命案現場,已經很給面子。他們吃了飯,下午便啟程去了。

到了地方,山海發現,客棧老闆娘是真沒和他們客氣。

這道觀豈止是破,簡直不是一般的破。屋瓦上都長了雜草,青苔佈滿了牆面的裂紋。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破洞,漏風漏光,冬涼夏暖,完全不是人能住的地方,也絕不會有人來。

“應該是廢了。”施無棄看了看滿是灰的香臺——不是香灰,而是普通的塵埃。

“哪兒是應該,絕對是廢了。”慕琬嘆口氣。

阿鸞倒不是很在意,她蹦蹦跳跳走上石階,在昏暗的觀內四處看著。山海也跟進來左右打量。這兒比起凜霄觀實在是小太多了,選址也沒什麼講究——道觀道宮都是要看好風水,一般也都建在高高的山上,與天近些。這兒令他覺得,更像是為了收香火錢而設的。

施無棄評判道:“或許早年收了些商人的錢,討些彩頭。後來發現,不管上不上香,錢還是照賺,就不花時間過來了。”

“大概吧。”

慕琬開著玩笑:“怎麼樣,有沒有想家?”

“這,唔,條件差點兒……”

“——勾不起這位仙長的思鄉之情麼?”

這是不屬於他們之中任何人的聲音,是聽起來很也年輕的男聲。

連同柒姑娘在內,五人同時左右環顧起來。打門外走進一個道人。他容貌俊朗,怡然自得邁著無聲的步子跨進門檻。雖然他看著歲數不大,頭髮卻是青白交錯,白絲比山海還要醒目。他身上的道袍也是黑白分明的,比起山海那身菸灰的質感要新、也要奢侈許多。

在這片以破敗和荒蕪作為背景的天光之下,他笑著,像枯井裡盎然的花。

他行了個禮,其他人連忙回禮。山海抬起頭,有些遲疑地問:

“您是……您也是路過此地麼?”

“啊,我可是生活在這兒的呢。在下霖佑,未請教……”

“……在下凜山海。”

如往常一樣,每個人都做了介紹。只是在介紹自己的時候,他們都不由得多動動腦子,思考起霖道長說的話。他的模樣與打扮,讓人完全無法與這座破敗的地方扯上關係。自然,他也看出了他們的疑惑。

最疑惑是,還是他項上的鎖鏈。

細細的黑色鐵鏈纏在他襟前,兩邊各繞過了他的肩。因為顏色的問題,它在道袍上並不那麼顯眼,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的。

“噢,這個”霖佑看出他們眼中的困惑,“修行用,解釋起來有些麻煩。凜道長或許能懂?修道之人,總要對自身有些要求的。”

“……”

凜山海其實不懂。

施無棄一直盯著他看。或者說,所有人的目光都無法從他身上移開。這個陽光清秀的修道者,身上並未有那種只道骨仙風般的清冷,反而讓人覺得親和,想與他多說說話。可對他們而言,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慕琬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他:

“你住在這兒……?住在,這種地方?”

“您別看這裡現在是這樣。幾年前,這裡還熱鬧著。訪客絡繹不絕,香火旺得很。蒼曳城很太平,很少有妖怪惹是生非,所以沒什麼道士,也沒有陰陽師。前些日子,來了個獵魔人,應當是把這座城最後的妖怪斬盡殺絕了。”

山海和慕琬同時看了看對方。

“獵魔人,這……”

“怎麼”施無棄看著他倆,“獵魔人不是陰陽師的一脈麼?”

慕琬接了話:“是,可是……這是三個分支裡最不受待見的。”

“為何?我不清楚你們陰陽師的流派。不都是降妖除魔為民除害的?”

“這你就不懂了”阿鸞將腦袋從他倆的肩膀間擠進來,“嚴格來講,真正本著除暴安良原則的,只有除魔師,就是山海這樣的。除魔師的理念,大約是想讓人和妖怪和諧共處,助鬼怪快快轉生,萬不得已時才會為了人這一方,使些過激的手段。”

“比起殺,更像是趕跑吧”慕琬說,“部分役魔使大約也有著這種心態,剩下的,是無所謂罷了。我們與妖怪立下契約,也算是尋找妖與人的平衡。當然,這之中也不排除真正把妖怪當道具、為己所用的傢伙。至於獵魔人……單純的殺戮和利用罷了。”

霖佑又靠近了一步,加入了話題。他沒有什麼情緒的變動,只是靜靜地陳述:

“許多正派的陰陽師並不承認獵魔人的身份。不論獵殺還是捕獲,只要給足了賞錢,他們都幹。前二者再怎麼說,也算是站在人類的角度,只是他們……即使直到一人要用妖怪去殺另一人,也不會做多幹預的。在他們看來,妖怪可以是武器、是牲口、是工具……”

施無棄皺起眉:“像有我的風格——可聽上去真有些討厭。”

“所謂最後的妖怪,是什麼妖怪?”

山海心裡想的,其實是昨兒個見到的座敷童子。但他知道,霖佑口中定另有其“人”。霖佑輕輕嘆口氣,依然笑著,有些疲憊地說:

“是群黃大仙。衙門雖說不信滅門案的兇手是妖怪所為,卻還是偷偷下了懸賞單子,要除盡一切有嫌疑,拿著妖怪身上的東西算錢。有個獵魔人交了少說十幾個不同黃仙的牙,領了一大筆賞金就遠走高飛了。”

“他們真的作惡了麼?”

“誰在乎?”

在山海和他攀談的時候,無棄與慕琬走到一邊小聲交流起來。牆面上有個窟窿,白慘慘的光線從外面打進來,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斜線。

“我有些在意”慕琬抱起肩膀,“那道鎖鏈——它讓我想起不好的事。鶯月君身上也有鎖鏈,縛妖鎖。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種,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之那讓我很不舒服。”

“他是不是妖怪,我不好說。我本信我能一眼看出來,但這次我也不確定。不知道山海怎麼看。他身上太乾淨……就是,乾淨,找不出絲毫汙穢那般乾淨。”

“我知道你的意思。現在怎麼辦?”

“看山海如何定奪”施無棄瞄了一眼他們的方向,“還有,要看好阿鸞。”

慕琬轉過身,看著山海與霖佑輕鬆地交談,柒姑娘站在不遠處望著這邊。從那兩人平靜的面龐上,找不出什麼不合理的地方。慕琬又四下看了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那——阿鸞去哪兒了?”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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