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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真的存在嗎?”

慕琬的疑惑寫在臉上。

“你不見過不代表沒有啊”施無棄聳聳肩,“不過,雖然我也沒見過就是了。”

“半妖是什麼”黛鸞問他們,“是隻有一半妖力的妖怪嗎?”

“確切地講,是人與妖生下的孩子。我倒是記得山海似乎並不支援二者的戀情……我兒時聽說過一些與妖怪或是神仙的愛情故事,都是師姐們講給我聽的。現在沒什麼感覺了,當時喜歡得很。”

說罷,慕琬看了山海一眼。山海也沒接話,只是喝了口茶,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起伏。

極月君說,半妖的確是存在的,只是數量極少,卻不容忽略,因為他們很容易成為事件的中心,帶來麻煩。在許多人的認知裡,妖怪與人的孩子會帶來詛咒——因為這樣的愛悖於兩界不成文的法則,就彷彿禁術那般不被允許,有違五行陰陽之理。

這樣的說法並非空穴來風,但更舉步維艱的,恰恰是血淋淋的現實。一般民間聽聞人與妖怪相戀的故事也不在少數,不過來來去去是那幾個悽美故事的翻版。若說讓你或是你的兒女與妖怪在一起,恐怕親人能氣出心臟病來。在一起的不多,當真住在一起的,有些妖怪克服不了惡劣的本性,誤傷了愛人,或是在理念上兩個種族會產生衝突,生活無法繼續下去。一般而言,矛盾一旦產生,作為弱勢群體的人類自然是吃虧的一方。

即便如此,有少數相互扶持下來的,因為物種的差異也不會有孩子。生下來的那些,也因為一些身體上的問題早早夭折了。活下來的屈指可數,他們面臨的是更可怕的考驗。那些父母經常用“你既是妖怪也是人”的漂亮話安撫孩子,事實上,對於兩個世界而言,他們既不屬於妖怪,也不屬於人,不論在哪一方都要被當做怪物般看待。在這種詭異目光的注視下成長,即使沒有被迫害致死,平安長大的,心智又有幾個正常?

“這也是我反對的原因……天知道,因為那些孩子而被連累的父母又死了多少。愛是好事,為自己的感情與行為負責,也是必要的。只是……這些痛苦從一開始本可以避免。”

“這次我支援山海”施無棄拿過茶壺,“不能養就別生,生下來父愛母愛一氾濫,捨不得弄死,可給自己感動壞了。自己逃不逃得過迫害不說,一堆爛攤子,不知道都丟給誰。”

極月君與葉月君同時對他行了注目禮。

“說起來,卯月君生前還是巫女的時候,就曾與一個妖怪相愛過。”葉月君說。

飯桌上的幾個人都豎起耳朵,總覺得這說辭有些耳熟。仔細想想,那不就是他們剛到絳緣鎮時,聽一位老者在飯桌上說的故事嗎?

施無棄說,有機會再見到卯月君時,可以問問她。

黛鸞早就下了飯桌,一邊聽他們聊天,一邊在屋子裡玩。她早就注意到,靠著床邊有一個箭囊斜放著,裡面放了十幾支細細的劍。弓不知何時橫著倒下了,她沒看清,不小心踩了一下。黛鸞連忙蹲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它,擦掉上面的灰。這把弓很舊了,看上去用了許多年頭。木材的重量很合適,質感也很結實。

“這是葉月姐姐的東西嗎?”她問。

葉月君走過去,也蹲下來,很隨意地接過她捧來的弓。

“是我的。你要試試麼?”

“想……但現在肯定沒法兒玩。”

“有機會去開闊的地方借你。”

慕琬有些顧慮:“隨便碰六道無常的法器,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沒事,那只是一把最普通的弓箭罷了。不普通的,是弓箭的主人”極月君笑起來,“葉月君百步穿楊,在她視線裡出現的東西都逃不過她的射術。哪怕再遠些,只要她聽到,都能命中呢。”

極月君彷彿自誇似的吹捧起葉月君。她也不說什麼,只是繼續給黛鸞介紹著:

“這柄長弓是樺木的,有些年頭,彈性不太好了。”

“那箭矢的尾羽是什麼做的?”黛鸞抽出一根長約二尺的箭,摸了摸尾毛。

“你猜猜看?”

於是她仔細打量起來。黛鸞見過的禽鳥其實不多,她小時候天天泡在家裡,要麼是如月君的藥房,學也學的是琴棋書畫——雖然她也記不得多少了,總之與武器打交道的很少。於是她就猜,大多數弓箭的尾毛都是鵝毛或者鷹毛,這褐色羽毛有些花紋,再加上六道無常興許用的都是好東西,所以,大概……

“是、是鷹,或者雕的毛麼?”

“錯了。”

“是隼?”

雖然沒仔細看過,但從氣味上判斷,施無棄已經知道答案了。

“阿鸞,你仔細想想,葉月君的稱號是什麼?”

“……這和稱號有什麼關係?”

“……當我沒說。”

葉月君又笑了。她不笑的時候有些清冷,但一笑起來就變得非常好看。

“咳,姐姐一笑就特別漂亮。”

“怎麼,她平時不漂亮?”極月君在一旁煽風點火。

“不是,笑起來格外漂亮,所以笑著好。”

葉月君抿起嘴,忍住了笑意。她抽出一根箭,對她說:“是大雁的毛。”

“哦——我以為是……燕子的燕。”

“好端端的孩子,可惜是個傻子。”

慕琬與無棄一個搖頭,一個咋舌,讓阿鸞氣不打一處來。只有山海象徵性地笑了笑,隨機轉過臉,認真地對極月君問話。

“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夜裡去一趟瀧府。”

“那邊應當還貼著衙門的封條。你們為何不白天再去?那樣更方便。你們有黃泉鈴以證身份,他們不會攔你們。”

“算了。本身走無常牽扯人間的案子,就已經足夠稀奇,一次出現兩人,怕是要引起恐慌,這沒必要。而且晚上我們反倒是方便些——我也用不著看東西,葉月君嘛,耳鼻比起眼睛還要好使得多呢。”

“這麼看來,你們走無常倒也真忙。上一個案子沒完,緊接著又要處理別的事。”

“凡是牽扯三界六道的事都容易引起異變,在事情惡化前,那位大人明察秋毫,會提前讓我們去解決。這些瑣事,說小不小,說少不少,平攤在十二人頭上,也忙得夠嗆。”

慕琬有些好奇了:“那麼,奈落至底之主,也像皋月君對人間事一樣,對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麼?”

“也不盡然。我們之中,在卜卦推演等事各有擅長,很多事都是我們自己去做的。自然冥界也不會養閒人,你若不做正事,那位大人親自任命你去。比如朽月君……”

“別提他”慕琬直翻眼睛,“聽見他就煩。”

“那瀧府的命案,是你們自己攬下的麼?”她問。

“唔,其實算是那位大人的意思……有機會,我們再慢慢說給你們聽。時候不早,我們該動身去瀧府了。”

兩人很快告別,黛鸞還有些不捨,但葉月君安慰她,他們很快還會見面。兩個人前腳剛走,施無棄就拿她打趣,說阿鸞真是招無常鬼喜歡,不如想辦法勸勸鶯月君和朽月君從良。

“你在想屁吃。”慕琬和阿鸞同時說。

八月末的天已經冷下來,他們許久不曾感受到那種燥熱。何況是晚上,比起過去要涼許多。四個人隨便聊了聊,兩個丫頭就帶柒姑娘一起休息去了。

深夜的瀧府外空無一人。不如說在白天時,這條街上就安靜得很,沒什麼人敢過來。大封條還糊在正門上,極月君輕輕一點,十字封條的上面兩端便脫落下來,無力地耷拉著。推開門,他與葉月君邁著無聲的腳步走進院子。葉月君拿出一根羽毛,輕輕一吹,便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帶著它,兩人來到了正房。

葉月君舉著羽毛比劃過去,光線所及之處,皆是斑駁血跡。

“衙門說死了二十七個人,但血的氣息屬於更多的人。不過,都不太重。”

葉月君向前走了兩步,小心地避開血跡,回答他:“應當是受傷的人。今天你的朋友們沒有提及作案武器,興許他們沒有打聽過,或者……衙門沒有公開。”

“那是自然。太過離奇,沒人信的。”

這時候,葉月君突然在一片已經蒸發的、黏糊糊的血跡上,發現了一團深色的東西。它與肉塊或布料浸了血乾涸後的樣子差不多,有些難以辨別。她將光源湊近了些。

“你發現了什麼嗎?”

“唔”葉月君伸出手,“看來他們沒有收走全部的兇器。”

說著,她小心地、慢慢地揭下那塊不可名狀的東西來。她小心地捏著條狀物的一端,兩隻手分別拿著它和燃燒的羽毛,對準了窗外依然圓滿的月亮。

月光和火光的照映下,那團漆黑的東西透著血紅。

“是什麼?”極月君問她。

“的確是兇器沒有錯”她回答,“一根鳥的翎毛。”

再具體些——是白鷺的翎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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