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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與段嶽生辭別後,他們朝著各自的目標去了。

六道靈脈並沒有他們想的那樣神秘。不如說,看到的時候黛鸞還有些失望。

“你要跟我說這是靈脈,我是不信的……”

這兒距離花巷不算太遠,但已經到了鄰近鄉下的地方。此地草木茂密,在叢生的灌木與雜草間,一處堆積的死水隱藏在這裡。

極月君笑著回她:“六道靈脈就是生於山水萬物間的靈氣豐饒處,融于山水萬物間,其貌不揚。不過,在我們眼裡還是有著些許不同。那麼,在阿鸞看來,這裡是什麼樣子?”

“就是……一潭水”她說,“一潭死水。”

葉月君說:“靈脈有很多樣子,只是這處比較普通罷了。放心,不會弄髒衣服。”

施無棄剛開始一直不做聲,只是盯著這潭幾米見方的水。良久,他蹲下身,用手在水面上抄了一把,是冰涼又溼潤的、普通的觸感。

“我不見有活水注入,近些天也不曾下雨,但也沒看到退卻的水痕”他說,“這方水還很乾淨。它雖然不大,卻讓人覺得中央深不見底。但是……”

“但是?”山海看著他。

“……沒什麼,大概是錯覺吧。唔,怎麼進去,直接跳嗎?”

“雖然不知你們資質幾何,但多數普通人是看不到,也進不去靈脈的。我們就不冒這個險了——直接用黃泉鈴,它算是靈脈的一個鑰匙。”

葉月君說著,從懷中取出那枚鈴鐺。鈴鐺和他們記憶裡的別無二致,仍印著一輪不論從何種視角看,都淺淺淡淡的三日月。接著,極月君也取出鈴鐺。他們的鈴上都牽引著一根金色的線,很不顯眼,不仔細看都看不清楚——而慕琬是完全看不到的。這大概就是傳言中,“牽著一縷魂魄”的情況。

二人雙臂交錯,輕輕搖了搖鈴鐺。一陣熟悉的、奇異的嗚咽聲從腦海深處喚醒。這聲音令人覺得很不適,即使聽過一次,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依然令人心跳變得劇烈,連一直沉默不語的慕琬也皺起了眉。

這陣聲音令死水之上盪漾出一圈一圈的漣漪,些許氣泡從水潭深處湧現。當泡泡破裂的時候,一些被裹挾上來的、不明黑色物質在瞬間聚攏,又擴散,張開一道詭異的空白。強光湧現的時候,他們都閉上了眼睛。明明並未向水潭前進一步,身體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在下墜,又像是在漂浮,彷彿置身水中,連呼吸都變得謹慎起來。

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依然是一片蒼茫的白。只是不那麼刺眼罷了。

“我什麼也看不見……”黛鸞揉了揉眼睛,“感覺漫天都是雪。”

“的確,四處都是白色。我倒是覺得,這裡空氣很好,有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感覺……像是清晨在觀裡晨練似的,有種熟悉的親切感。”山海如是說。

兩枚黃泉鈴張開了一層柔和的幻光,將他們七個人包裹在其中。這輪光如同月華一般,是這空曠世界裡唯一的色彩。

“的確。我說過,這裡是人、天、地獄的裂隙。目前,我們與天界更近些,你能感到一絲仙意再也正常不過了。”

阿鸞說,她本以為能走到人間之外的地方,現在看來是不行的,她有些失望。葉月君給她解釋說:“你們尚是凡人,也是生人,自然看不到其他世界的景色,只能感應到人間擁有的東西的氣息——風是涼的,火是熱的,諸如此類……不過在我們眼裡,這裡的景色很美。啊,不用太難過,與現世很多美景差不了太多的。”

施無棄卻一直緊皺著眉,他的臉色很差,卻說不出為什麼。一旁的柒姑娘突然伸出手,緊緊攥著他的小臂,這令他露出驚訝的神色。看來,剛才的行為並非他自己的意志。

“……快走吧,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我並不是很想呆在這裡。”他催促著。

極月君告訴他們,無需多慮,只要跟著他們一起走便是。不過,千萬不能走出黃泉鈴所庇護的範圍。若是被人道所不存在之物察覺,容易引起動盪。

“現在這裡沒有別人嗎?”阿鸞問。

“沒有。嚴格來講,我們也並未真正走到其他地界”葉月君繼續耐心地解釋著,“就像是兩座城池,被一道江河隔開。我們現在就乘著一葉扁舟,在這段江河上。我們要去的地方也不過是從同一座城的上游,再到下游,完全可以不到另一邊去。走水路,有時不是比陸路要快得多嗎?”

“原來是這個道理”黛鸞呆呆地點點頭,“不過,我要是能看到江上的風景就好了。”

葉月君沒說話,她看了一眼極月君。後者也沉默不語,只是在感受到她的目光時,與她對視了一瞬罷了。接著,他們繼續向前走著。

施無棄只覺得渾身發冷,他先前從未這樣覺得。這種冷他很難形容出來。並非是冬天那樣的嚴寒,讓凜冽的狂風撕扯著衣物,讓暴風雪侵蝕著面板——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冷,從心底裡湧現,滲透骨子的每一寸,緩慢、又清晰地傳達到表層的每一處地方,甚至髮梢。

就像……恐懼。

但他很清楚,自己現在並沒有在害怕什麼,也不會有什麼令他害怕的東西。

就這樣先前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黛鸞突然指著前方說:

“那裡是出口嗎?”

“……是”極月君說,“就快到了。不過,你看到了什麼?”

“不知道”她坦誠地說,“我只是覺得快到了。前面像是有個洞口,從裡面吹來一陣很暖的風,有春天的感覺。”

忽然,無棄警覺地回過頭。他感到手上那股力量消失了,而柒在距他很遠的後方。

“這是怎麼回事?!”

他忽站住了,轉身想要衝回去。明明是短暫的一瞬,卻離得太遠,他只能看清柒的輪廓。而且……只有半個,她下半身似乎陷進了什麼東西,衣物上沾染著黏稠的黑色。

極月君一把抓住了他。

“不能出去!”

“可是——”

葉月君也連忙擋在他前面:“施掌櫃,萬萬不可啊!若是讓誰察覺到人道的生者……”

“那柒怎麼辦?!”

“我、我想,因為她是死者,所以出了些意料外的情況……你先別緊張,我們……”

這時候,所有人都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是一個柔和的女聲,是一陣悲愴的哀鳴。

“……無棄”柒在那邊揮舞著雙手,“無棄……”

雖然悽清,卻不禁讓所有人想起黃泉鈴的聲音。而且,這聲源也太過分散,似乎環繞在他們身邊似的,既不像鈴鐺裡傳出來,也不像柒姑娘那邊的。

她還在下沉。

無數雙黑色的鬼手,紛紛從純白的地面浮現。它們張牙舞爪,不斷地揮舞著,在柒姑娘身邊的那些手,無不伸過去生拉硬拽。就彷彿一團冬日裡微弱的燭光,即將淹沒在燭臺上最後一灘蠟油上。

簡直像是要把她拖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施無棄掙脫了極月君的手,推開葉月君,直直奔了過去。山海也想要拽住他,極月君卻生怕再出意外,一把攔住他。慕琬像是清醒了些,她突然察覺到事態超出了控制,下意識將手放在傘上,卻被葉月君的餘光所注意。她大聲呵斥了一聲,慕琬一哆嗦,才把手鬆開。

“你傘上有妖氣,這不是找死嗎!”

而黛鸞也本能地察覺到危機,一把伸出手拽住施無棄的衣角,卻沒把他拉回來。那一瞬,葉月君清楚地看到,她的手突破了幻光包裹的範圍,但並沒有被不屬於人道的空氣灼傷。而且她伸出的手臂上,也纏繞著相同的色彩。

來不及驚訝,更讓人震驚的事發生了——施無棄在瞬間墜入了看不見的白色之中。

在他消失的地方,就彷彿入口處的那潭死水,盪漾出黑色的漣漪。再抬起頭,柒姑娘也被拉進了蒼白的地面,那些漆黑的鬼手也消失了。整片平坦的區域內,只剩下兩處不斷翻湧著的、黑乎乎的波紋在盪漾著。

“無棄他……”

眼見地面變得黏稠,抬起腳,都能看到淤泥般黑色的腳印。兩位走無常心生不妙,立刻拉扯著剩下的三人向原先的出口奔去。距離那陣暖風更近的時候,黛鸞最後一次回頭,發現身後的那片空間已掀起無聲的滔天巨浪,卻黑如煤炭,如沼泥,令人作嘔。

衝出裂隙後,幾個人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眼前的世界變得不那麼寬闊了,卻生動得多,那些綠油油的草,紅彤彤的花,藍盈盈的天,無不悉數呈現在他們的眼中。

卻讓人無心欣賞。

“施無棄怎麼辦?”山海焦慮地抓著極月君的衣角,“還有柒姑娘!”

“應當不會有事……你們不要緊張”極月君尋找措辭時,葉月君走上來解圍,“何況施掌櫃武藝高強,即使誤入異界,也不會有什麼事。”

極月君也解釋著:“何況如果現在回頭去找,也不是原來的地段了。”

“為、為什麼?”慕琬恍惚地問。

“裂隙瞬息萬變。那一段水流,已經不是載我們來時的水了”極月君深深地嘆了口氣,“這無異大海撈針,但我們會想辦法的。你們抓緊時間,在雪硯谷將所有的事情解決好,我替你們打聽他們的下落,再回來找……”

這時候,極月君的話僵住了。他們都發現,靈脈的門口,守著一黑一白兩個小鬼。他們似乎在這裡很久了,只是剛剛被他們注意到。

“歲暮朧師,木染雁來”小鬼們說,“閻羅魔傳喚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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