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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

“她知道的太多了,不殺……不行。沐雪她什麼都好,就是太聰明,也不會裝傻……而你本來是無關緊要的。你去天涯海角,只要不回來,我們的一切都可以維持著兄友弟恭的模樣。可如今演不下去了——所以這怪你,知道嗎?”

她從不知她敬仰的大師兄,能如此厚顏無恥又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話來。

十年來日夜相伴的情義,到底是……被什麼打敗了呢。

仇恨?

莫非……他知道了?知道了自己作為宗主仇人的遺孤,這件事。

——從什麼時候?

巨大的資訊量如決堤的洪水,在慕琬的腦海內沖刷、奔騰、迂迴,像要把所有的理性全部洗刷乾淨。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又有立場說些什麼。她沒有將武器對準師兄的勇氣和力氣。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有,什麼都失去了。

或者什麼都不曾得到。

“……她們在哪兒?”半晌,她恍惚地說出這句話來。

他笑而不答。

謝花謠覺得,他們似乎走得有些太遠了。

雖然她們倆的本意就是要把鄔遠歸帶到偏僻的地方,不要讓他注意慕琬的行蹤。所以,她們倆有意領著他,佯裝不知不覺地往遠處走。鄔遠歸倒是覺得無所謂,跟著她們倆一邊聊一邊走,不知不覺間已經走了很遠。來到林間的時候,附近一個人也沒有了。

謝花凌打斷了姐姐與師兄的對話,有些擔憂地環顧左右。

“我們是不是……走的有點遠了?”

林子裡太靜了,靜得極不尋常。雪硯谷生靈眾多,平日總有許多鳥獸棲息於此。但這時候沒有一點兒動靜,就好像他們都躲起來了似的。

不對勁。

謝花謠彎下腰,牽起她的手問:“阿凌是不是走累了?”

阿凌皺起眉,輕輕搖頭。

——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為何?

姐妹倆雖然在一起的時候不多,但經年累月下來眼神間的默契還是有一些的。

遠處傳來幾聲稀疏的鳥叫,聲音有些許怪異。那聲音很遠,卻聲嘶力竭,不像受到驚嚇也不像是遇到天敵,它只是——很奇怪。一般的鳥兒絕不會這麼叫。

她突然伸手拽住謝花謠的手臂,將她拉下來,謝花謠失去重心險些跌倒。她驚叫一聲,被謝花凌死死抱住了。

“突然……怎麼了?”

她發現,阿凌惡狠狠地瞪視著鄔遠歸。

謝花謠一頭霧水地看過去,發現鄔師兄的眼神微妙起來。他眯起眼,黑色的眼裡泛出微微的冷光。這時候,她也察覺到了——在他身上開始散發出不詳的氣息。

是妖氣。

“你不是遠歸!”

眼見著這妖怪不打算繼續偽裝下去,她直截了當地戳穿了他。謝花謠抽出手臂抱緊了妹妹,另一手摸在傘柄上。“你是誰!”

“嗯……你是聽到小鳥告狀了嗎?”

“鄔遠歸”的聲音變了,變成了另一人的嗓音,依然是男性的腔調。他的瞳色依然那樣漆黑明亮,但一頭烏髮逐漸褪去了顏色,變成了明亮的棕栗色。那身雪硯宗獨有的裝束也換了樣子,上面泛著細密的磷光。

“你……是他身邊那個……”

他禮貌地笑了笑。

“在下佘氿,久聞謠姑娘大名。”

“你為什麼變成他的樣子?你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佘氿撓了撓頭,挑起眉說:“別一副我做了什麼滔天之罪的樣子啊?我可什麼都沒幹,只不過在你們昨夜吃飯聊天之後,告訴他……那間不該有人的窗戶,亮起了不該亮的光。”

“你是他的式神?”謝花凌抱著姐姐的腰,有些狐疑地看著他。

“這你可猜錯了。我這輩子,只會效忠一個主子,但絕對不是你們的大師兄。”

謝花謠警惕地看著他,將妹妹攬在了身後。

“你別是授意來蠱惑我們的弟子……”

“是麼?”他皺著眉,“我?蠱惑?您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你們可別儼然一副受害者的樣子……當年他全家人被你們宗主殺害的時候,你們去哪兒啦?別是還搖著撥浪鼓,穿著尿滿屋子跑吧?”

“你——你、你知道他的事……”謝花謠神色憂慮,“也就是說,他也知道了……”

“那不然呢?你們還想瞞著他到什麼時候?真有意思,這會兒怎麼不覺得被你們合起夥騙到現在的他,是可憐的?著實令人作嘔。”

“雪硯宗的事,輪不到你個外人來插手!”

“外人?你居然覺得我是外人,這我可就不高興了。我可是陪著他長大的——你們呢?你們又算一群什麼東西?”

謝花謠沒有想到,如果佘氿說的是真的……這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一個妖怪,伴著一個人類生活了這樣久,也不知說了多少讒言。失去父母的他是會相信一個伴著自己成長的妖怪,還是一群……弒親之仇的惡人的弟子們?

儘管他們是同門。

她們的直覺是對的,鄔遠歸的確有問題。只是她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大的問題。那既然下了樓的鄔遠歸,並不是真正的大師兄,也就是說……他還在那兒。

小師妹有危險。

“她們到底怎麼樣了?!”慕琬再次振聲喊道。

“天吶小師妹,比起兩個旁系弟子,你居然連從小伴著你長大的師兄都喊吼,了不得,給你一對兒翅膀你還能上天了。”鄔遠歸嘖嘖咋舌,搖著頭感慨。

不……冷靜一點,別太沖動了,衝動總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何況山海他們不是還在外面嗎?總不會有什麼大事。

慕琬做了一個深呼吸,眼神變得像惡狼一樣。她似乎從未這麼兇過——或者說,對所謂的“自己人”這麼兇。但她沒辦法,不如說她更像個刺蝟罷了,試圖豎起所有的利刃將真實又柔軟的自己包裹起來——即便如此,也是被關在籠子裡的刺蝟。

“你殺了雁沐雪。”

“別這麼說,殺她的人是一個姓唐的刺客,怎麼能是我呢?”

“……呵,你是不是捅死人了還要說,殺人的是刀不是你呢?”

“嗯……這麼說也沒錯呢。”

“鄔遠歸。”她仍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我看錯你了。”

“笑話,我什麼時候求你看對過我?”

“從……什麼時候開始?”慕琬突然問。

鄔遠歸好像沒聽明白:“什麼?”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自己的事?”

“哦。”他冷笑了一聲,“連你都知道了,還想瞞著我呢。至於什麼時候……當然是,從一開始了。”

“一開始……”

“歿影閣你可聽過?”

“知道。”

“無所不知,神通廣大,洞察天地……這是兒時的我就知道的事。因為那時候願意幫助我的,就是歿影閣的閣主。他告訴我事情的真相,還舉出了證據。就是因為有他在,我才能時刻銘記這熾熱的仇恨,不受虛偽的桃李情矇騙,被所謂的同門情淡化過去。”

慕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近二十年了!難道我們,難道師父,就沒有一天,沒有一件事,讓你受到一點點的感觸?你就是這樣一個冷血涼薄的人?不說我們——其他人,其他所有人對你的尊敬,對你的喜愛,那些也都是假的嗎?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啊!”

“別怪我……”他輕嘆一口氣,彷彿蒙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知道嗎?他最初告訴我這件事兒的時候,也是一個夜裡。我還小,不比你入門的時候大。那天掌門不在,我一個人在那樣冷的雷雨天裡發抖,那妖怪突然就出來了,告訴我這些事……我覺得他在嚇我,但沒有。我一開始真的恨他,可師父之後再怎麼對我好,我都覺得可以。後來我才知道,黑暗裡不斷地提醒我的那個聲音,其實就是我自己啊。明白嗎?早就變成我自己了——”

“我沒興趣聽你的過往,我也不刁難你”慕琬冷靜地說,“我只知道你殺了雁師姐。”

鄔遠歸的眼神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

“你變了,慕琬。你長大了。”

“少廢話。凜道長他們還在附近,你休想輕舉妄動。若我和她們傷了分毫……”

“哦?那個道士和小藥童麼。我早就打過招呼,在附近巡邏的弟子見到他們,就請這兩人就請回住處,最好不要再出門一步。”

“什——你這混……”

“噓——”他比了一根食指,“你忘了師父教你的?罵人可不好。”

“你到底還想禍害多少人!”

“沒多少。儘管本來只是需要讓一個人閉嘴而已……謝花她們非本門親傳,得知了她們家也沒什麼好處,逐出門便是;凜道長和他的小徒弟也不過是外人。你明白嗎?這場爭辯裡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出事,只要——事情的源頭願意做一些犧牲。”

“趕盡殺絕是嗎?你要師姐的命,現在想要我的?”

“如果在損失最小的情況下能換取最大的和平,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經營門派與經商無異,這也是那位朋友教給我的。你看,若她不管閒事,也只是犧牲掌門一個就能換來我一生的寧靜……還有整個雪硯宗,至今依然欣欣向榮不是嗎?慕琬,這世上不是誰離開誰,哪兒沒有誰就不轉——”

他的話還沒說完,慕琬的傘劍自下而上劈過來,他靈巧地向後撤步,抽出腰間的劍擋下一擊。接著,他打翻了案邊的一個空茶杯,伴隨著瓷片破碎的聲音,門外闖進四五個人來。

他們都穿著雪硯宗的裝束,慕琬卻一個也不覺得眼熟。

“妄圖刺殺代理掌門……帶走。正好,請她去她那新房間,看看喜不喜歡。”

鄔遠歸拍了拍衣袖。

幾人衝上來立刻制服了慕琬,她瘋狂地掙扎著,傘卻被摘走了。她本可以反抗,卻因為一瞬間的愣神而失去了最佳的時機。

因為那個時候,其中一個人告訴了鄔遠歸一件事。

“謝花氏身中蛇毒,該如何是好……”

“雁沐雪的房子先借給她們——別讓那個小的也跑了。師爺呢?”

“師爺他……呃,也受了傷。”

“小娘們還挺能打。”

說罷,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被押走的慕琬。後者以同樣尖銳的眼神回敬。

但謠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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