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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山海和徒弟追過來了,他們停在她身邊,看她那反應並不敢說話。她攥著碑的邊緣,手指上的皮都被刺破了,絲絲縷縷的紅色順著凹凸不平的碑側慢慢流下來。
莫非她母親真被殺了?不會吧,他們圖什麼呢?
望著慕琬顫動不止的肩,黛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山海彎腰往碑上一看,感到腦側跳得刺痛。真不知道他們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想要置其於死地,不論如何這種方式都令人作嘔。黛鸞也看到那個名字,紮紮實實被噁心到了。
慕琬的顫動並非源於悲痛,而是憤怒。
小土堆碼在一邊,應該是準備了一段時間,已經有些野草生根發芽了。棺材大概看得出是新下葬的,上面只是淺淺地撒了一層土。他們把土快速刨開,看這普通的棺木,一時無言。
“開啟嗎?”黛鸞問。
“呵呵,裡面還能有鬼不成。”
慕琬冷笑一聲,伸手就要去掀開棺材板。山海連忙攔住她的手,然後用指關節輕輕在棺木上敲了敲。
當然,並未有人說話,或是突然從棺材裡跳出來。但山海的臉色依然不好。他深吸一口氣,警覺地對他們說:
“裡面有東西。”
“……還真躺了個人?”
黛鸞後退一步,慕琬不信邪,走上前伸出手。就在這時候,棺材板突然就顫了一下,彷彿真有什麼東西要蹦出來。他們三人同時驚詫了一瞬,隨即便認為,不過是誰在裝神弄鬼罷了。但緊接著,木板再次顫動,像誰的手在裡面敲打,回應山海似的。山海立刻將兩人向後拉,就在下一刻,棺材板突然被撞開,幾條顏色各異的大蛇從裡面飛躥出來,像是突然放弦的弓矢,又像是四濺的水花。
黛鸞突然拔劍,藉著拔劍之勢斬斷了粗壯的蛇。她瞄得很準,正是每條蛇的七寸。它們斷掉之後散落在地上,還在掙扎扭動,直到完全安靜下來,才散發出黑煙來。
“是圈套。”
山海的話音剛落,不知何時潛伏在墓園中的蛇們無不從各個角落裡匍匐而出,像是受到驚擾一般憤怒。不一會,地上被砍斷的蛇突然再次跳動起來,糾纏在一起,像是不同顏色又亂七八糟的毛線纏成了一顆球。就在它們緩緩將自己解開以後,那些蛇段兒又拼在了一起,有的卻不是拼接在自己原本的身上,顏色反差十分奇怪。
可它們的確又活了過來,並用冰冷兇惡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殺不完的,先跑!”
山海扯著兩人的衣袖示意他們向土坡上跑。那些蛇追上來,目的明確是奔著他們幾人來的。相較於同齡人、甚至同一期的弟子而言,席煜自然很強,面對兩位沒有實戰經驗的對手堅持了足夠的時間。不過鬼嘆並不是一把普通的劍,何況他們有兩人,不多時便使得席煜處於下風。很顯然在此地戰勝他們並不是席煜的本意,那些蛇一定早早就埋伏在這裡。而且既然它們能聽她的話,所有的事一定與佘氿有所關聯。
這一面山坡很陡,不是說上去能和慕琬滾下來一樣輕鬆。席煜被鬼嘆擊退,向後跳了一步,順手抽刀將意圖襲上的慕琬打下去。她不是沒有防備,橫起傘攔下一擊,腳上對凸起的石頭使力,竟將深深嵌進去的石塊給蹬掉了,留下一個大窟窿便滾了下去。山海一側肩躲開了下墜的碎土與石塊,抬手甩起拂塵,黛鸞順勢踏上他的肩,再踏上拂塵末端,最後翻身一躍踏在慕琬的傘上,一劍抽掉了席煜的劍。
她的劍從肩上翻了出去,在空中轉了幾圈,直直插在半坡上。劍刃還削掉了她左側的一小截辮子,馬尾不再對稱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席煜第一次露出了慌亂的神情,但並未維持太久。她這種孩童的自信和從容令人不安,彷彿之後還有什麼在等著他們一樣。不過黛鸞首先鬆了口氣,她回過頭,看到端正地站在她面前的山海,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
“哎呀……我以為能把你打進蛇堆裡呢。”席煜很惋惜似的。
“你手上沒勁兒。”慕琬瞪著她,“我捱過更狠的。你要試試嗎?”
突然,一條黑色的蛇從席煜的脖頸上蜿蜒而行。它豎起前身,挑釁似的望著他們。但它看上去和那群蛇相比,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它張開嘴,吐出的不是信子,而是在說話。
“你說的該不會是某個本該殺了你的陰陽師吧?”
這嗓音細聲細氣的,像極了佘氿,但也不太一樣。可聽這討人厭的語調,想必就是他本人沒錯。說不定,這條蛇只是個替身罷了。
“你們還真是什麼都知道。”山海望著他,感覺腦袋隱隱作痛。
“那是自然。不過,我們知道的還是太少,得有那面鏡子才行……你們帶來了吧?”
“等等,什麼叫本該殺?”黛鸞生氣地走上來,“雖然你們的確讓他殺了不少慕琬重要的人,但和她又沒有什麼直接的利益往來,憑什麼她就該殺!”
那條蛇微擰過頭,向前傾了身子。黛鸞簡直能想象到佘氿挑眉逼近的討厭模樣。他說:
“嗯……我的確讓唐少俠去殺她了。畢竟鄔遠歸那個蠢貨,保不齊還念著什麼舊情。不過那傢伙和朽月大人大概有什麼別的事要處理,給耽擱了……真可惜。還好,我沒付定金。”
慕琬突然將攥著傘的手抬起來,乾淨利落,如揮了一刀。那條纏在席煜肩上的蛇突然就被斬斷了,連同她的右半邊的一截頭髮。
這下對稱了……或許還差一點。
“喂喂餵你們這幫人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席煜心疼地摸住兩邊短短的頭髮,馬尾幾乎要變成羊角了。
“我留了好久,你們怎麼陪!”
“……可是長頭髮很麻煩。”一直沉默的默涼悄悄說。
“我可不管!”
說罷,席煜一揮手,那些山坡下的蛇突然加快了動作,像一道道閃電順著陡坡扭動,鑽行,令人應接不暇,像逆流而上的溪水般蔓延上來。默涼皺起眉,一手握著劍柄,一手拂過劍身,手在骨結那裡微微停留了片刻。但他沒有更多猶豫,而是將更多的力量注入劍內。劍身發出青白的光,如漆黑夜裡在荒骨上緩慢燃燒的磷火,將褪色的清冷黃昏點亮。
“住手。”
池梨忽然把他的手從劍上拽下來,將他向一邊推去。面對蜂擁而至的蛇群,池梨突然從懷中抽出雲外鏡。即將被遠山吞沒的夕陽那最後一縷光跌入鏡中,如火星落入鋸末,瞬間點亮一切。刺眼的白光反射而出,如決堤的洪流,順著山坡滾滾而下。所有人都捂住了眼睛,而被光碰觸到的蛇都發出了近乎於人類的、淒厲的慘叫聲,男女都有,彷彿荒墓裡無數漂泊的冤魂被某種古老強大的經文超度一般。
它們像一把把乾枯的稻草,燃得快,燃盡得也快。頃刻間,滿坡奇異可怖的蛇群便化作了無數漆黑的粉塵,在暮色裡、在鏡光下、在接連不斷的慘叫聲中湮滅。
席煜終於被鎮住了。她不再胡鬧,也失去了那強大的自信感。恐慌雖未浮現在臉上,但那無聲的沉默已經令她隱隱感到,自己失去了某種談判的籌碼。
相反,放肆的尖笑在夜色中響起,嘹亮極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啊,你們找到了,你們果然找到了!”佘氿本來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空曠,不知道他藏身何處,“不愧是、不愧是雲外鏡……早知如此拿那張地圖有什麼用呢,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謝謝你們送上門了,真是太感謝了——唉。”
那聲音語調兒一轉,忽然多了幾分哀嘆。
“早知道,就不留那個女孩了。還放她回家了,應當拿來威脅你,或者除掉……不過也沒關係,還剩兩個呢。”
“你這混蛋,你給我滾出來!”
慕琬對著天空破口大罵。她知道,佘氿說的是謝花凌。山海連忙拉住她,讓她冷靜些。黛鸞與默涼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了有些失魂的席煜。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席煜突然轉過身準備跑了,兩人再次對視,又同時起身去追。
“等等,阿煜!”黛鸞一邊跑一邊喊,“謝花謠!阿凌的姐姐在哪兒?在那座很大的房子裡,還是別的地方?告訴我!她怎麼樣了?!”
席煜的動作太快了,她的身影很快在視野裡縮小,離得越來越遠。順著坡脊上跑著,她一溜煙鑽進密林去。這時候,默涼的速度突然超過了黛鸞。他攥著劍,整個人都被一種柔和的白光所包圍著。在這種光芒的包裹下,他的速度快得驚人,彷彿那雙孩子的腿不再屬於自己似的。黛鸞愣了一下,努力加快速度追上他們。
那聲音消失了,慕琬氣得在原地跺腳。山海吸了口氣,告訴她:
“剛才的話,你重新想。”
“想什麼?!”
“兩個人。”山海嚴肅地說,“他說兩個人。”
慕琬不做聲了,她靜下心來思索一番。除了謝花謠,另一人大概就是她的母親。她孃親還活著,這令她感到些許安慰。但隨後,她陷入了某種擔憂。
“如果他是騙我們呢?這傢伙詭計多端,保不齊說的都是假話。”
山海拍了拍她的肩側,安慰她說:
“你仔細想想,他們殺了她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如果你依然不安,我們就去找他對質。”
曉不知何時站在池梨身邊。他抱著臂,對慕琬說:
“莫慌,你孃親和謝花謠的確都好好活著,我可以設法帶你們去見他們。但默涼他們是不該追去的,現在得去追回他們。”
池梨望著孩子們離開的方向,又回過頭,看了一眼山下的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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