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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劫。這把雙刃輕劍,一刃名業,一刃名劫。劍長三尺三,僅重十五兩四錢。劍身薄如蟬翼,橫於日月光下,便會呈現出鍛造爐中那般燒得橙紅的光彩。劍上還有淺金的火光流紋,黑暗中如固態的煙火盪出光暈來。

此劍寄喻地獄道。

慕琬拿起它的時候,覺得它像是有自己的脾性,充滿戾氣。似乎一不小心,劍刃便會傷到自己。她試著把手探上去,還沒碰到,就有一股炙手的熱浪襲來。

“這能行嗎?”施無棄伸過手,捏了一下劍身,他似乎並不覺得燙,“太薄了,好像一掰就斷。”

“我不喜歡。”慕琬皺著眉說。

“確實。若用不好,會被劍氣反傷。試試這把。”

怨蝕。一把直刀,刀長三尺二寸,重三斤二兩。刀背側約半寸處,有一道鏤空的細縫,用於放血。刀鍔的形狀像是張開的血盆大口。用此刀砍出的刀氣,可以吞噬萬物。這是一把貪婪的刀,扎進人身上的刀刃會被狠狠咬住,剝骨剜肉才能拔出來。

此刀寄喻餓鬼道。

“這把也許可以。”慕琬撫過刀身,感覺還算趁手。在刀中這重量算是常規,但比起傘還是沉了些。也無妨,重些總該更結實吧。

“你要小心。”水無君說,“這刀只要嘗過某一人的血,便能追蹤到天涯海角。你若無意為它所傷,它也會視你為獵物。”

慕琬還沒來得及說話,山海便說:“不合適。”

燼滅牙。是一把用巨獸之牙打造的彎刀,不僅刀身淬毒,內部中空的地方也曾充滿毒液。牙長四尺半,卻僅重一斤七兩。經過打磨,牙身蒼白泛青,能襯出人臉,幾乎看不出是巨牙所鍛。為此刀所傷會身中劇毒,若沒有解藥則活不過一日。傷者會在痛苦中潰爛而亡。

此刀寄喻畜生道。

“若是新鮮的傷口,即使是刀氣也能令對手中毒。”

“這,唔……”慕琬捏著刀柄,柄上還纏著枯萎的藤蔓,“要是在混戰中傷到自己人就不好辦了。”

“說的也是。那麼這把。”

切血封喉。通體血紅,長四尺,除了顏色外與其他輕巧的打刀無異。傳說被這把刀傷到的人,哪怕只是半寸長的口子也會血流不止,直至最後一滴血流盡,傷者最終會變成一具沒有血水的乾屍,通體發白。劃開空氣,發出的鳴聲如同某種不知名怪物的嘶喊。

此刀寄喻修羅道。

“這刀容易亂人心志。”水無君雙手遞給她,“若你不夠堅定,便會為它支配,成為眼裡只有殺戮的妖怪。”

“我想我可以試試。”

慕琬單手握住刀柄,連人帶刀直接墜到地上。

忘了說,此刀重六十七斤八兩九錢。

“下一把。”

風雲斬。一把呼風喚雨的三尺青鋒,謂之神劍。此劍與人性並不相通。但據說,此劍可柔可剛,能屈能伸。區區二斤鐵器,可開天闢地,撥雲弄雨,斷火斬雷。但這一切,都只是傳言中的說辭,未曾有誰解放出它真實的力量。

此劍寄喻天道。

“我曾用它為一處旱了三年的地方祈雨。”水無君說,“不知你的話,能否將它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沒那個自信……”

慕琬學乖了,兩隻手把它攥住了。比起方才,它簡直輕得能飄起來。她試著揮了兩下,不覺得它與之前的幾件兵器相比,有什麼特別之處。

“唔,大概你與它無緣。”

“能用就行。實在是謝謝您了。”

山海湊過來看,慕琬把劍遞給他。他本不太愛耍這些鋼鐵兵刃,但唯獨這把看上去樸實無華的劍,讓他有些心生喜歡。

“這把是不錯。”

他撫過去。這劍的外形和微涼的觸感,都令他想起過去送給阿鸞的桃木劍。

雲戈和施無棄在一旁看了半天,一個皺著眉,一個抱著臂。雲戈將每一把慕琬看過的武器都仔細打量了一番,暗自讚歎。施無棄像是想起了什麼,指著水無君的手邊說:

“是不是還有一把。”

“……”

“對啊。”黛鸞也反應過來,“還有一把‘人道’呢?”

水無君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黛鸞分明察覺到一絲不情願。但他也沒有瞞著的意思。水無君拿起身側掛著的唯一一把沒有劍鞘的劍。它身上纏著一圈陳舊的布條,將它解開花了不少時間。可見纏上去的時候,就是認真細緻的慢活。

他們都十分期待,期待這把寄喻人道的刀劍,會是怎樣一把絕世神兵。

斷塵寰。劍長三尺七寸,重二斤八兩。

是一把鏽劍。

眾人的臉上紛紛浮現疑惑二字。

“‘人道’怎麼是……最沒用的。”慕琬嘀咕了一句。

“不是最沒用的。”水無君拿起劍,藉著月光與旁邊的火光,看著這塊鏽跡斑斑的鐵,“但是最醜陋的。”

“看上去很容易碎。”雲戈實話實說。

“其餘五把兵器一起上,或許也不是它的對手。但斷塵寰是一把半成品。”

施無棄問:“為何不鑄?”

“我的道行就到這兒了。”

這話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這就是一生鍛造神兵無數的水無君會說的話?最感慨的還是雲戈。他心中暗想,有些事,就連他也辦不到麼?

“我悟不透人間,就這樣簡單。這把劍,是我最後鍛的,也是我當初自刎所用的。”

“什麼?”雲戈驚訝地問,“我爹說,水無君自創的六道劍法,都是源於親手鍛造的六把刀劍所悟。‘人道’竟是未完工的刀劍?而且,他老人家說您是因日夜沉湎鑄刀,逐漸迷失——就是丟了魂兒,才成了六道無常。”

“不過是傳說罷了。”水無君搖著頭,“但也不假。我生前對人情世故全然不懂,只覺得兵器最單純,最好說話。人們只覺得它們是無情的鐵器,不過是他們讀不出這種冰冷無聲的語言。我只有溺在刀劍的世界裡,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說來可笑,我生前就斷不透這人間是非,死後還要斷這三千塵寰。”

說著,他看了一眼黛鸞。

“但也有人教我一些東西。我在想,我若是生前遇到她,或許也不至於走到今天。”

黛鸞隱隱感覺,他說的是朽月君。不是現在的朽月君,而是那個神女。

“我想……”她指著水無君手中拖著的鏽劍,“我想借那把劍。”

水無君感到困惑——十分困惑。

“其他劍你也可以看看。”他說,“並非我不願相借。只是把它給你,或許派不上什麼用場。”

“我不太會使花裡胡哨的東西。”黛鸞撓了撓頭,“之前山海給我的木頭劍廢掉了,我也沒有什麼防身的兵器。我想,帶這麼一把鏽劍去見城主,他們應該不會阻攔。”

水無君沉吟良久,將劍借給了她。黛鸞也有些吃驚,按理說他纏得這麼嚴實,說不定很重要,再怎麼也要猶豫一陣。相較之下,這與她的設想更過輕易了。黛鸞有些懷疑,水無君到底是不是看在青女的份上,才把它借給自己。

“你別總讓人為難。”山海道。

水無君只是輕輕地說了句:“沒事。”

自己的父親和水無君一樣,生前也有一個未完的物件,也是因其而死。不知他在天之靈得知此事,會作何感想。雲戈一邊思索,一邊搖頭。但他還是堅信,自己能從水無君這裡得到一個最為理想的答案。

第二天,一切繼續按照計劃進行。山海和黛鸞去城王府看看那四姨太的情況,水無君隨行。雲戈打算在城裡轉轉,他聽說有個鑄刀的鐵匠鋪。不過他懷疑,自己看過了水無君的作品後,那些“破銅爛鐵”就入不了眼了。施無棄在城內尋找鶯月君的蹤跡。慕琬本想一個人留在酒樓,不過既然有了還算趁手的兵器,隨他去走走也無妨。

清晨的街巷逐漸變得熱鬧。站在門口,施無棄伸了個懶腰。他今天沒帶柒姑娘。

“你跟著會影響我的速度。”

“哈?”慕琬冷笑了一聲,“誰影響誰還說不定呢。”

“那你就試著追上我吧。”

話音剛落,他立刻就沒了影子。慕琬就愣了一小會兒,才發現他已躍上牆頭飛簷走壁,和她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

“幼不幼稚啊?”

她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施無棄突然竄得沒影兒是有原因的。他嗅到一絲熟悉的氣息,他曾聞到過,但不是在這裡,而是在隔壁蒼曳城。他得趁慕琬察覺前給弄清楚。跑出三條街開外要不了多少功夫。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翻身落地,正好停在一個算命的攤子前。

“來一來,算一算,包算包滿意。”帶著小圓鏡兒的算命小道衝他招呼,“欸,這位少俠,我見你印堂發黑,必有血光之災啊。”

“災你個頭。”施無棄抬起手,“姓霖的,我這一掌下去,你連人帶攤都得四分五裂。”

“老人家這麼大火氣。”

無棄揚起手腕,霖佑立刻喊停。

“合著你從蒼曳城一路嚯嚯到這兒?”

“沒,我可不再吸人腦髓了,天地良心。”霖佑叉著腰,“我現在乾的可是正經生意。”

“少廢話。鶯月君在哪兒?他就在無樂城,你肯定知道。”

“您這可不講道理了。”這狡猾的伶鼬露出笑來,“算命還給錢呢。小本生意,您多少打發點兒?”

施無棄也不想和他計較。萬般無奈下,他拍了一枚銀錠在小桌上。霖佑的袖子飛快掠過桌面,就將它收入囊中了。

“不知道。”

“我打死——”

“且慢。”他又喊停,“我也知道他就在這兒。好歹鶯月君……是我救命恩人。他雖不喜歡人類,對我們這些妖怪倒是友善。我當年差點丟了魂,是他用縛妖索,將我紊亂的元靈割裂開,才保住一條賤命。”

行吧,不就是加錢嗎。施無棄又叩了一枚銀錠。

霖佑掃了一眼,說道:“這個成色不純,你得給我換一個。”

“愛要不要。”

“做生意嘛,你要我告訴你攙假的話嗎?”

施無棄沉住氣,告訴自己別跟黃鼠狼的親戚計較,沒好處。於是他收回去換了一枚。這次霖佑打量了一下,確乎是滿意了。只不過他剛張開口,還沒說什麼,兩人就聽見遠處傳來奇怪的動靜。

“你屁股著火了嗎?!”

她來了,她罵罵咧咧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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