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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幾百個回合,也不知進行了多少次揮砍,所有傷害對鬼女千面而言算得上是杯水車薪。更要命的是,這妖怪能化成別人的面目。水無君和施無棄倒稱得上是火眼金睛,辨出偽裝的原型輕而易舉。但對山海和城主這樣的普通人——至少後者是,他們並不能看出來。或說第一時間不能,而等看出來也為時已晚。

山海先前被黛鸞和慕琬的面孔騙了,以為她們平安無事地回來了。然而未等他走過去迎接,水無月一刀切血封喉攔腰斬過。山海一瞬間僵住了,但很快猜出緣由。於是緊接著那兩人的身子都散去了,只有兩張獰笑的臉在空中上下浮動,逐漸從他熟悉的樣子變成陌生的模樣,分明是在挑釁。水無君並沒有客氣,另一手抬起燼滅牙又是一刀,疑似強酸的物質令兩張人皮瞬間焦黑,潰散。不過他們都很清楚,這兩個面孔很快又會捲土重來。實際上,他們已經看見很多原本已經斬斷,卻依然反覆出現的臉了。

還有一次不那麼危險的情況,是握著一塊板磚的城主。有個人形的鬼影擁有一張猙獰的臉,迎著城主怪叫著便撲過來。

“你殺了我女兒。”她尖聲喊,“她才四歲,她只是不懂事。我們分明不是本城的人,途經此地,她只是在街上吹她的小竹哨,他們就來抓她,把我們拆散,還對她做那種事……她死了,她死了!都是你害的,是你殺了我女兒!”

她張牙舞爪地撲過來。這段聲嘶力竭的話雖然語速很快,快得讓人聽不清,可每個字分明直擊城主的靈魂深處。他似乎並不知情,連護身的磚頭也拿不穩了。這位年輕的母親也是被笑面狼殺的麼?她是很好看,只是不再有求生的慾望了。

很可惜,她們都很可惜……又可憐。

磚頭掉在地上,他捂緊了臉。

忽然,他感到面前一陣強烈的光亮。城主放下手臂,看到施無棄擋在他面前,單手掐住了對方的臉。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嵌入那沒有眼球的眼眶,拇指掐住她的嘴皮,向前一拽的同時給了她一腳把她踢開。手上的火在麵皮撕裂的同時出現,驚叫之中,她被燒了個乾淨。

“嗯,你沒拍下去,我算你有人性。”施無棄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拍下去,我就不會保你。不過你也真瞎,你四姨太都不認識了?”

城主的腦袋懵懵的,聽了這話訝異地看向那邊的人。接著,他連滾帶爬地過去,翻過身子一看,果真是四姨太的臉。只是她已經暈過去了,緊閉著眼。城主將耳朵貼到她胸口上細細地聽,還有些微小的心跳和呼吸。

打到現在,他們都注意到一個特點。有些面容在被破壞的瞬間,會突然開裂成無數塊帶血的、臃腫的皮,如冬日被凍實的冰面突然被鑿開,四分五裂,只不過流淌的液體是血。有些鬼臉也會自己變成這種模樣來嚇唬他們。不難猜出,這些面孔都是在咲面郎被朽月君處刑後,他報復式虐殺的女人。但這個發現對擊敗她來說似乎並沒什麼用。

“我的臉……啊啊啊還我的臉!”

揉碎一張紙一樣簡單。這層臉皮毀在施無棄手中前發出這樣的哀鳴。他心裡其實並不太好受。仔細想想,這恐怕是過去被活生生剝下來的臉皮。它們的主人或許還活著……因為只剝奪這一層面板的話,也許是能活下來的,他下刀的技藝十分高超。青鬼不就是個例子嗎?但她們也可能死了,因失血過多,或是失去引以為傲的容顏憤而自縊。不論如何,這些受害者們是何等無辜。一定要說,她們是傻了些,傻到去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無非是俊俏了些。可若是面目討喜就能被定義為善的話,這世間全部的惡早就暴露在陽光之下了。

他在同情她們嗎?百骸主會同情人類,聽上去是個有點新鮮的事兒。不過他本就算不上無情無義之人,有這樣的感覺不足為奇。尤其是與山海他們同行後,這種對感情的感知能力更加敏銳了。或許他在地獄也停留了很久,醜惡的事物相較人間只多不少,可那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根深蒂固。就像一場初春的雨,喚醒他暫時睡去的名為良知的種子。

但他在同情這個妖怪嗎?

他不確定。

好在施無棄是個情緒上“公私分明”的人,他的手下並不留情,他也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該對付誰。最後,幾個人再度聚在一起,如最初那樣每人都防著一個方向。水無君道:

“根本殺不完。”

“定身符是有效的。”山海說,“但時間有限。一旦她注意到自己的分身受到控制,就會依靠其他分身破壞符咒。不然,若能同時定住它們再一起斬殺,或許是有效的。”

“這不就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嗎?”施無棄翻了個白眼,“怎麼同時定住它們?”

“嗚嗚,四兒,我的四兒……”

“閉嘴!”

“現在怕是要到逢魔時了。”水無君的語氣恍若死水,又靜又冷,“作為限制的結界會變得稀薄。當她衝破結界之時,一切都完了。我們得速戰速決。”

“那也得有辦法啊……”

“什麼?不能讓她出去,不然本王的子民——”

“虧你除了老婆還知道惦記百姓,不容易。”

當幾個人正在討論的時候,周圍那些令人耳朵發癢發疼的女人的私語聲,忽然全部停止了。突如其來的寂靜令他們感到困惑,不知所措。原本表情豐富的臉都失去了表情,如真正的死物一樣懸掛在空中,像一張張堅硬冰冷的面具。

“這次又怎麼了?”施無棄感到不耐煩。

“她、她們又想搞什麼花招啊……”

城主居然還能保持清醒,可以說是十分難得了。山海和水無君的臉色都很糟,可以說,他們心中一定隱約有了一個設想。

“她可能已經從結界中逃出去了……”

“怎麼做到的?不,等等。”無棄捏了捏鼻樑,又累又煩躁,“我一開始就想問了,這層結界是怎麼回事兒,你們設下的?”

“並非如此。”水無君簡短地解釋著,“是她自己。以四姨太為媒介,她只是暫時躲進作為容器的人類。她需要花些時間解讀自己曾經的形態,再模擬出來……因為她們太多了,合在一起又那樣龐大,需要一個自適的過程。這層結界用來保護剛剛成型的她自己。”

“現在呢?她停下了。你們說她逃出去,可結界並未消失。”

“所以是‘逃’……”山海神色擔憂,“有什麼東西吸引她的注意?還有,你們誰曾見到慕琬和黛鸞了?我許久沒看到她們。”

水無君面色凝重。他將所有的刀劍收入鞘中,對他們說:

“她們可能不在這裡,她也不在這裡。離開這兒,她們有危險。”

慕琬瘋了。

她拿著一把匕首,追著黛鸞在山上跑。所謂前有埋伏後有追兵,大概是指這麼回事。她不得不繞著山腰走,上不去也下不來。但那根本算不上路,只有稀疏的雜草和碎石。土皮很淺,能紮根的樹少之又少,她幾次都要從險峻的地勢上滑落下去。黛鸞感覺很差,心跳的速度快得離譜。或許是因為,她總是從這一幕不由得想到,當時在絹雲山發生的事。

這次她若滑下去,不會有藤蔓讓她抓住,也不會有人割斷它。

而且在逃命的過程中,黛鸞已經察覺到了。不僅僅是因為運動的關係……這座山,這整片區域都在發熱。蒼曳城的溫泉水就是地熱所致。所以雖然火山陷入沉睡,但在地底下,甚至山體中,可能都無聲地流淌著炙熱黏稠的熔岩。

黛鸞已經意識到,眼前——身後的“慕琬”不是慕琬,而是附在她身上的“別人”,或者鬼。她想到水無君的那把切血封喉。幸虧她是拿不住的,否則以她現在的定力,怕是分分鐘給刀劍失了心智。可她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為了師父,為了母親,為了門派,從來都信念堅定,不曾有過分毫動搖。是因為她被摧毀的東西太多,以至於陷入自我懷疑,才給了鬼怪可乘之機嗎?黛鸞是這麼認為的。

她累得氣喘吁吁,已經快要站不穩了,受傷的耳朵還疼得發燙。平日裡她幾乎沒有體能方面的訓練。而在劍法上,她既沒有足夠的信心去對付笑面狼,也不可能去傷害依然屬於慕琬的那副身體。又跑了幾步,她雙腿痠到打顫,腳都在充滿碎石的山坡上跑麻了。

黛鸞停下來,不確定笑面狼有沒有放棄。一陣乾咳過後,她一手扶著樹,突然清醒了幾分,一個小小的想法在她腦內浮現。

現在的“慕琬”有著受害者的記憶,那她們一定對笑面狼印象深刻了……

她決定將這個想法付諸實施。她知道,她已經和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暫時是安全的。她開始向山的更高處走。直到她能看到山頂,黛鸞覺得差不多了。在距離山口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凸起的土坡,她爬上去,朝下方張望。

她很快看到慕琬遊蕩的身影。即使走了很遠。她依然按照自己走過的路線尋找,甚至在黛鸞摔過一跤的地方多停留了一陣。看樣子距離一旦較遠,這個妖怪也能根據氣味來判斷。不過對於笑面狼,她可不能大喊大叫,那會引起這亡命之徒的懷疑。他雖然不要命,腦子卻聰明得很,指不定懷疑她有詐。

黛鸞很快在另一處發現了笑面狼的身影,但她一直沒有找到鶯月君。但他不重要。黛鸞對著他的方向,打出一道劍氣,竟直直劈斷了他身邊的樹。這連黛鸞也沒想到,自己用的勁兒有這麼大,在笑面狼的注視下,她半真實半虛假地慌忙躲藏。

不多時,在她刻意的引導下,兩人就這樣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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