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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邈也離開了。
他和唐懷瀾一樣,消失於一個無聲的夜。不過是風餐露宿兩個晚上的事,熟悉的人卻相繼告別,不留下一句告別。
滄羽的眼神有些疲憊,彷彿一宿沒睡。當他發現弟弟不見蹤影時,竟然沒有表露出他們設想中的慌亂。於是慕琬問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他要離開的事了。
“我不知道。”滄羽黯然地說,“我只是早有預感。”
“也是,他那麼嫌棄你,怎麼會告訴你呢。”黛鸞起鬨似的,“而且他一有動靜你馬上就會醒。”
這個晚上,兩位六道無常已經離開了。他們猜測霜月君正是要完成自己的工作,才會跟著瀧邈一併離開,或至少是追了上去。在霜月君眼中,他的工作與這群人也毫無關係,沒必要把他們喊醒,然後再一個個對他們說:“嘿!醒醒,你們的半妖朋友跑了。”
沒必要,真沒必要。
葉月君倒是走的更早,在昨日下午就與他們道別了。這是短暫的分離,她要去最近的那個村子觀察一下,為他們和即將到來的默涼找個住處。翠萍灘的詛咒,沒有人知道是否已經消失,還是換一個安全的地方更好。妖鳥們的努力或許是徒勞的,白白搭上了香爐,也可能已經成功了。不論結果如何,需要他們親自來嘗試,這就與山海他們無關了。
……反正都是自找的。
滄羽的神色依然些許恍惚。山海多少有些在意,便問道:
“你不再去找他了麼?”
“你說他昨天的話,是真的嗎?”
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了山海這樣一句。他想了想,知道滄羽意有所指。
瀧邈真正認可他了嗎?作為家人。
施無棄一直沒吭聲。趁著這陣沉默的功夫,他頗有些凝重地說:
“我夜裡覺得有股血腥味,以為是做夢。醒來的時候,這味道並沒有消失。”
滄羽微微皺眉,同時點了點頭。
“這兒太廣,氣息很淡,散的也快。我們先去附近找找,以防有什麼不測……”
沒人反對施無棄的說法。他們分散去找。不知為何,慕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唐傾瀾的墳包那裡。她和黛鸞一起走,來到了這個地方。
斷刃躺在地上,浸透了鮮紅的血。那些血已經乾涸,有一枚銀色的香爐就放在那兒。香爐比巴掌只大一些,反而乾乾淨淨的,一絲血跡也沒有掛在上面。
慕琬心裡堵得說不出話。
她們沿著血跡走了一陣。血跡斷斷續續的,一開始很多,後來慢慢變少了。到了很遠的距離後,痕跡突然中止,就好像傷者憑空消失了。對於妖怪而言,傷口的癒合速度很快。至於消失的部分……
黛鸞和慕琬都昂起頭,彷彿能看到什麼振翅飛翔的影子。
兩個人將爐子帶了回去。施無棄有些吃驚,說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然就這麼放在墳邊,也不怕被人撿了。不過說實話,除了他們這些暫時過夜的人,也沒誰敢長期滯留在這裡。
三人在原地隨便聊了幾句。過了一陣,山海也回來了。滄羽本是跟他去的,但現在只有山海一個人。看到那個爐子,他有些許驚訝,但又意料中似的發出深深的嘆息。
“他人呢?”慕琬是問滄羽。
“他走了。”
山海就是這麼淡淡地說著。他們之間必定有一場短而普通的對話。
“……那他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話雖如此,山海卻有一絲失落,“他……突然說留在這裡很無聊,想要離開。我問他在這裡的族人怎麼辦?他說,既然他們都不把瀧邈當做家人,他也不再把他們當做家人了。”
“唔……然後呢?”
“然後我問他還要找瀧邈麼?他只是說,隨緣便是。接著,他便化做原型離去了。”
翠萍灘沒有熱鬧幾天,很快就冷清下來,彷彿把先前積攢的狂熱同時爆發出來,在之後陷入更加荒蕪的境界。
下午,他們要按照計劃去村莊找葉月君了。臨行之前,他們還應該從水中淘出洛神砂。雖然他們膝蓋以下應該都沒什麼傷口,但保守起見,黛鸞還是建議他們用布條纏住腿。那些水底的種子很好找,它們都沒有發芽,靜靜沉積在裡面。
有時,他們能摸到一些像石頭的、形狀奇怪的堅硬的東西。不必多說,那自然是腐壞的屍骨。見多了以後,連黛鸞也不怕了。只要心裡不想,也沒什麼大不了。
在水裡的時候,那些紅色的種子很大,顏色很淺。施無棄裝了滿滿一袋子,準備拿去曬乾。希望脫水後的種子夠用。
到了那無名的村子時已經入夜。山海向當地人打聽葉月君的去向,他們似乎都不認識。但有一位老人說,有個白髮蒼蒼的小姑娘,和兩個朋友在西邊一戶人家入住了。那裡也只有一個老太太守著,她的兒女都出去打工,她一個人住空蕩蕩的大房子。
等他們都擠過去的時候,房子小了很多。那老太太很高興,她從未見過這麼多人聚在自己家裡。雖然她腿腳不便,卻還是盛情招待了他們。
那個“小姑娘”就是默涼,而跟著她的其中一個是葉月君,另一個竟然是席煜。
“別小看我。”席煜叉著腰,“我可是小涼的鏢師。”
“是誰保護誰呀?”黛鸞故意惹事似的問,被那丫頭追著打。
兩個小傢伙鬧了一陣才安靜下來。相較之下,默涼文文弱弱地坐在破舊的椅子上。他說了一件令人驚奇的事:如月君來過雪硯谷。
“來做什麼?”
“不知道。她在附近的小鎮停留了一陣,不知道什麼時候走。我去鎮上買東西時見到她了,她與我聊了聊天。我請她回谷裡坐坐,她婉拒了。”
“她身邊有一個男的嗎?”
“你是說成幽嗎?沒有,他們分開了。如月君給我講了他們的事,說,我一定有機會告訴想聽的人。”
“他們怎麼樣了?”黛鸞被席煜扯著頭髮問,“過了這小半年,他們有沒有分出勝負?”
“一勝一負。”
“一勝一負?”
“我知道如月君沒什麼武力。”他淡淡地說,“我不理解她為何應許那種要求。刺客也有許多手法和門類,她精於暗殺,而非霜月君那般武藝。所以她輸了也是理所當然。”
“我是從第二次比試聽說這回事的。”葉月君接著說,“第二次是比製毒的技藝。他們當然不可能真去給人下毒,以觀藥效。雖然我覺得那姓成的的確能幹出這種事來。所以、所以他們就……”
“就?”
“如月君就拿自己試毒了。”
“啊?”
六道無常的確不怕生死之事,可真不把命當回事兒似的這麼玩,如月君還真是第一個。葉月君只說,對一心尋死之人而言,不論死於誰的毒下,都不虧本。不過理所應當的事發生了,兩個毒都無效。所以他們比試的是毒物的效果,而不是結果。
“第一次比武,如月君直白地認輸,也不需誰來公證。但這件事驚動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說他來做之後的裁判。”
“成幽見到閻羅魔了?”
施無棄皺著眉,微微睜大眼睛,臉上寫滿驚異。要說那位大人,也不是什麼活人死人、妖魔鬼怪,誰都能見的。
“沒有見到,但可以得到他的指引。成幽制的毒,令她七竅湧出黑血,渾身顫抖直至麻木,死狀慘不忍睹。整個藥從服用到發作,只用了半盞茶的功夫。令人毒發身亡,成幽說他還能更快,只是這毒不僅無藥可救,還能令人在死前清醒地感受痛苦。”
“嘖嘖嘖。”黛鸞連連搖頭,“真不是個東西。幸虧我師父命硬。”
山海感到後背發涼。他問:“如月君的呢?”
“直至服藥後都沒有任何表現。但是,只要在丑時與寅時喝一碗涼水,人立刻便會感到睏倦。回到床上睡下,第二天便不會再醒來。成幽的毒勝在狠,如月君的毒勝在奇,那位大人便說,這把算是扯平了。”
“成幽認嗎?他這人……”慕琬有些憂慮。
“他倒是認了。最後一次比畫技,沒有限時。等兩人都完成,就可以比試了。到時候,應該會召集少說一座城池的人來評判吧。”
山海心中隱隱覺得,這是如月君給他面子。但成幽一定不會這麼覺得。相反,這最終的比拼一定讓他更為在意,這是他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了。也不知,到時候事態會變得如何。
席煜終於收手了。黛鸞坐在桌邊,一邊磨藥,一邊咋舌。按照如月君的方子,有些東西要碾成顆粒狀,或者粉末狀,還必須是精準的五五二十五下,七七四十九下什麼的。施無棄看她拿著藥杵就是一通亂錘,十分擔心。
“你真的有數自己砸了幾下嗎……”
“不用,捯飭的差不多就行。”
“喂!你以為這些東西有多好找!”
“結果一大半都是搶來的嘛!你放心,我太瞭解我師父的為人了。她寫那些東西,就是唬你玩兒的。信我,弄個大概就差不多了。”
“照你這方法,不說沒有藥效,我真怕你連返魂香都造不出來。”
“那必不可能。出了岔子我把頭給你掰下來。”
“我要你的頭幹什麼?我要我的柒!”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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