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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別和他們走。”

四個人同時抬起頭,看到瀧邈身後的山坡上站了個人。雖然揹著月光,他們沒能看清他的面孔,但從那冷冷的聲音與那揣著手的姿勢不難判斷,這位是霜月君。他看上去比上次見面冷靜太多,又變回了那個淡漠無謂的模樣。

“你一直都跟著他?”慕琬問,“所以他見到那個蝴蝶精的事,你也知道?”

“那是自然。但這一切和我並沒有關係。”

“你在開玩笑嗎?所以現在我們要請他幫忙的時候你倒是冒出來了。”

“我可一點也不想跟你們打照面啊。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會浪費時間。”霜月君撩起一邊的頭髮,彷彿無所謂地說著,“我只是得告訴你,你去就會死。半人本妖的靈魂對鬼嘆來說,的確很有吸引力。”

瀧邈感到不可思議。他本已經確定姽娥的話是滿口胡言,但沒想到算是真假摻半。直到現在,他也不能完全確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相較於姽娥,他當然更信任慕琬。將目前已知的少得可憐的情報彙集在一起,他能確定的是,那個女妖要殺他們,並且聽命於朽月君。那她告訴自己那麼多鬼嘆的事又是何意?她應該不會真正去幫默涼的。

“姽娥告訴我,用鬼嘆可以剝下我一半的血統。”

黛鸞有些困惑:“你想這麼做嗎?我是說,想選擇一種身份活下去。”

“我不一定非要做。”

“這句也在騙你。”霜月君懶懶地說,“雖然鬼嘆可以這麼做,但垂涎你特殊體質的是劍靈本身,劍刺進你體內,只會要你的命。你也真夠蠢的,從她的說法中就不覺得矛盾?”

“因為我以為……罷了。如果邪魔尚未寄宿在默涼體內,那的確有些危險。但我還是會隨他們去的,我欠他們的不僅只是人情。”

霜月君感到莫名其妙:“你欠他們什麼?錢還是命?”

“是錢和命都買不來的東西。”

在他們短暫的對話時,山海看著慕琬,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她很快從那種沉寂的眼神中看出一絲端倪,並瞬間考慮到了山海在考慮的事。於是,瀧邈這邊話音剛落,她便立刻轉身對他說道:

“算了,我們想了一下,你還是不要來了。”

“等……為什麼?”他們的態度轉換的太快,瀧邈有些不知所措,“我已然下定決心,認定幫你們的事便不會反悔。我甚至沒有花時間勸說自己,怎麼突然……”

突然這樣不領情。

“你能有這份心意,我們的確深受感動。只是,霜月君說的不無道理。你現在願意,是不知道那把劍有多危險……人也好妖也罷,誰的命都是珍貴的,不該為誰置之度外。況且,我們之中也沒有誰能為你做到這一步,你也大可不必如此。”

山海說話向來是這樣客觀,只是聽上去些許無情。令瀧邈疑惑的恰恰不是這一點,而是他的態度。據他的瞭解,山海不是這樣熱衷於試探誰以確定什麼的人。他猜是剛才霜月君和他說了什麼話,讓山海他們改了主意。

誰來告訴他究竟是哪部分?!

他一直生活在雲裡霧裡一知半解的狀態下,有時對自己的決策都沒有掌控權。說實話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自己是水上無根的浮萍,只能被動地隨波逐流。

霜月君卻好像看明白了。

“行了,你們快回去應付爛攤子去吧。”

“時間緊迫,我們先告辭了。”

山海他們轉身便走了,瀧邈還沒琢磨明白。他有些急切地伸出手,想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誰知他剛喊他們,慕琬突然揮著封魔刃轉身。一股強大的妖力迎面而來,將他的頭髮都向後掀起。

“你……”

“別跟過來。”慕琬最後說。

瀧邈呆呆地站在那裡,感到整個人間只剩他一人。

三個人在漆黑的原野間奔跑,急切地想要趕回去。一邊跑著,黛鸞提出了她在那時就想要問的問題。

“為什麼不讓他來?他明明那樣強,就算幫不到我們,自保也是可以的。”

慕琬的腳步放慢了些。她看了山海一眼,不知這話該不該說。山海輕輕點了點頭。

“你覺得,如果葉月君意識到,瀧邈能為默涼的劍成為替身的話……”

明明是燥熱的夏天,黛鸞突然覺得渾身冷的可怕。

她不知道答案,當然不知道。這之中存在著太多的可能性,每個人都有太多的選擇。他們之中,沒有一人是純粹的惡人,行惡之心也不一定有過,甚至會為自己產生這種心態而厭惡自身。但人性越是複雜,越存在更多的可能性,需要考慮的事也越多。

首先,葉月君會這麼做嗎?

黛鸞不敢多想。她是個好人,的確是,也是六道無常之中難得擁有“人性”的一個,何況她曾經還是個妖怪。可或許正是因為這層東西在裡面,她和席煜也在默涼那裡瞭解到,說到底,葉月君的思維方式無法與人類的道德倫理完全吻合……雖然後者至今也沒有爭論出一個確切的標準便是了。她自認為對不起默涼,自認為於默家有愧,但她也希望瀧邈能做出一個“道德正確”的選擇。這件事單從她的角度看,或許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既能於這看不見盡頭的詛咒裡拯救默涼,又能按照之前的意願令瀧邈脫胎換骨,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

她一定很樂於得知這個訊息,並且偏執地付出實施。

問題在於,其次,瀧邈如今是怎麼想的?

或許過去的他更好說服一些。但今非昔比,不論人還是妖,只要經歷了足夠多的事,其成長速度都快得超乎想象。過去的他即使在瀧家受盡屈辱,可也相對單純,算得上是白紙一張,拉到江湖中,拉到妖界,都任由別人揉捏擺弄。人見證過越多苦難,便越是有自己的思想。事到如今,他真的還會堅持去做一個人麼?若他想做妖怪呢?若他改了主意,認定自己終於強大到足以做自己呢?

最後,是默涼的態度。他會同意一個半妖為自己這麼做麼?他那麼溫柔的孩子,一定會反覆考慮幫助他的人是否出於自願,難免不去多想。即使瀧邈同意了葉月君,他的確是出於自願麼?而不是為了幫誰,為了改變誰,為了別人去做什麼,就像默涼本人一樣。這也是默涼想要看到的結果嗎?他會接受嗎?若他不接受,另外兩人,另外所有人,又該如何?

她不清楚,山海和慕琬也不清楚。

所以沒人敢冒險。從一開始就扼殺這些潛在的矛盾,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了。

當然,他們不指望瀧邈能明白這一切的良苦用心。他最好什麼都不知道,最好什麼都不要明白。比起普通人,他和葉月君更為相似,是一個塞滿了過多複雜思想的載體。而這些煩惱或許與生俱來,或許本不必生。

他們都是溫柔的人,都想盡量減輕一開始就可以不存在的痛苦。

現在,幾個人必須快些趕回去。默涼姑且算是個病人了,他很需要休息。而席煜一旦投入戰鬥,且不論戰力如何,若出點差錯還得令人分心看她。施無棄能獨自一人應對可能會發生的危機嗎?

何況山海很擔心他,非常——先是柒姑娘或許屬於人類的事。若返魂香能證明她真正屬於人類,這也只算是一種驗證,並不能解開什麼困惑。所有的問題只能等她真正復活才能從她口中尋求答案。而在她復活之後的事,山海也只會感到頭痛。他已經暗自想好,要與施無棄進行交涉,試圖超度復活的柒姑娘。若超度失敗,則至少證明她有真正的人類身份,她還能與施無棄生活下去。

與一個妖怪……

一路上太多的疑點,他和他的同伴都將注意力放在“妖怪”的身上。他們絲毫沒有懷疑施無棄的說法,始終堅信他是個人類,而柒姑娘才是妖怪。如今一切若顛倒過來,反而更說得通了。只是除了他,他不確定還有誰能接受這一切。他也不知道施無棄自己有沒有坦然接受。若不是這麼朝夕相處下來,或許他還會懷疑施無棄是故意對他們說謊。但沒有理由,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然沒有什麼動機會讓他如此費心費力了。

所以三十年前,玄祟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深知那個地方是一定要再去一次的。

而現在,施無棄已經看到了那位不速之客。

村裡的人都回去休息了,沒有一個人在街上游蕩。他帶著其他人衝進老太太的院子前,就已經聞到了一股奇妙的芳香。一種黯然朦朧的感覺覆蓋在眼前的景色上,煙味夾雜著其他香料的味道,伴隨著濃郁的不加收斂的妖氣。

老太太靠在庭院的椅子上,手裡握著那把破舊的蒲扇。席煜立刻晃了晃老人家,又探過手,去試她的鼻息。施無棄說不必試,她只是睡著了,另兩人才鬆了口氣。

因為隔著老遠,他知道自己不能控制她。

施無棄不讓默涼他們進屋,而是照顧老太太。他破門而入,與柒姑娘飛快地翻找沒一個房間,尋找香爐的蹤跡。

後院傳來些許動靜,他立刻奔了過去。

罪魁禍首竟膽大包天地杵在這兒。他拈起一枚洛神砂,用指尖輕鬆地碾碎,將殘留的粉末撒進煙桿頭裡,並長吁一口氣。

“晚上好啊,我們敬愛的百骸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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