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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稍待片刻……皋月大人隨後便來見您。”

即使心情煩躁,霂也注意到這女子讓她平白覺得熟悉,又喚不起具體的記憶。是在哪裡見過嗎?莫非是歿影閣底下的新人,她曾有過一面之緣?但她來這兒一趟也並不容易,先前亦不曾見過。霂微擰著眉毛,挑剔地上下打量阮緗,不知這看著普通的姑娘怎麼就給她留下印象了。阮緗仍是一副謙和的姿態,只是本就略勾著的腦袋似是俯得更低。霂緊抿的嘴唇鬆動了幾分,正要開口質問對方身份,卻聽見身後傳來輕盈的嗓音。

“你下去吧,讓客人與妾身單獨聊一陣子便是。”

阮緗點了點頭,直起身,目光自然地從霂身上滑走,轉身便離開了。

霂可以確定,自己未曾見過這張臉,何況她有遠遠更重要的事值得關心。她立刻將這點小插曲拋到了腦後,掃了皋月君一眼,唇又緊緊抿了起來,皺在一塊。好半晌,這堆刻薄的線條間才吝嗇地掀開一點縫隙,漏出話來:

“閣主大人的時間想必是金貴得很。您忙成這樣,我貿然來打擾您,也真是夠不識趣的。”她口中說得恭謹,目光卻在自己手上梭巡,憐惜地撫摩指間的扳指,半點兒都不像怕耽誤時間的樣子,“想見您本尊一眼可真是難於登天哪,您今兒個怎麼就有空,肯賞臉見我一面了?”

“這歿影閣上下事務,多是手底下的孩子們打理。妾身雖是閣主,也不是總在此處坐著。你既然又找到這兒來,想必是很清楚這些事吧?”

皋月君絲毫沒有惱怒的意思,依舊柔柔地笑著,指尖自然地搭在一處。有靈蝶在她身周穿梭,輕點她的手指,很快躍然飛入空中,翩躚起舞。青藍的熒光像是來自於它們,也像由四下剔透的礦物散出,在皋月君周身的銀飾上折出幽幽的光澤,將她的笑意映得涼涼的,又格外空靈動人。

同樣的光彩落在霂的臉上,卻少了分靈動,只是死死地停在那兒,顯得僵硬冰冷。她終於耐不住,不再盯著自己手上的珠寶,抬頭直勾勾看向皋月君。冷光下,霂的臉色有些發青。她甚至無心端詳周遭稀罕的晶石,連皋月君身上精美的飾物也引不起她的注意。

“我還真是不清楚,您這歿影閣的門本就難進得很。想要和您說上句話,可更是難上加難。您覺得我來一趟很容易是麼?”她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吐了出去,彷彿喉嚨裡梗著什麼東西,讓她很難心平氣順地說話,“送上門的生意,非但得我親自來上一遭,還要如此千求萬告,歷了千難萬險才談得。你可知道甩掉一個六道無常有多難?”

“您想要告訴妾身,也是無妨。等了這樣久,多聽你幾句話的工夫,妾身還是有的。”皋月君安靜地回應,笑容無懈可擊。

霂委實憋了一肚子火,可俗話又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者,確實沒鬧到動手的地步——那幾個嘍囉也不知在不在這裡,於情於理都是她吃虧。她雖有情緒,但也不傻,只是幹瞪著眼。過一陣她才撇開眼神,惡狠狠攥緊了手,指側有些淺淡的印子,像是被絲線磨出來的。

“如月君對我窮追不捨,我這輩子也沒有這短短几天憋屈。我的式神更不知折損了多少,多虧了你們歿影閣不算太遠,否則我是不是要去偷牛馬的草料,給自己補充兵力了?”她語調裡盈溢滿滿的譏諷,也不知是衝著誰,還是僅僅發洩這段時日積壓的情緒,“閒話少敘,您若是要說這偌大的青璃澤,您看不到這些小事,我也已經告訴您了。我來到此處的目的,您應該很清楚才是。”

皋月君託著臉,似有若無地頷首。

“要你這樣跑上一趟,也是辛苦了,妾身深感遺憾。”

她又不說話了。霂等了片刻,也沒聽到下文,終究是按捺不住,挺起背,指甲叩著桌面,極力平穩地問道:

“藍珀呢?我真心誠意想與您交易,歿影閣的規矩,我也不是不懂。但凡您松個口,咱們也好談談我拿什麼來換,您才肯割愛。”

皋月君終於露出了不一樣的神色,垂著眼睫,掩了掩嘴,十分惋惜似的:“妾身是說過的……非常遺憾。你想要那件法器呀——很是不巧,已經給出去了。”

“給出去了?”霂重複了一遍。她聽著可真是咬牙切齒。這不是說好的事嗎?在歿影閣的變數也如此之多,她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能談得上是講規矩的。公堂麼?若真有用,她親自出馬就已是笑話。

“有些事情,妾身也是做不了主的。您也是吃公家飯的,一定明白何謂‘身居此位,身不由己’吧?”皋月君攤開雙手,直視著霂圓睜著的雙眼,很是誠懇,“此事可是朽月大人親自授意的,妾身可沒有辦法拒絕。雖然談不上是你們那般黑紙白字的尊卑秩序,但妾身曾受惠於人,怎能知恩不報?妾身可以告訴你,琥珀當下在霜月君手裡。你若有心,不如去找她……或者朽月君談談?”

這回霂可算放棄了剋制,極為不雅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給噎得夠嗆,皋月君的話,乍一聽指摘不得,但實在是擠兌人了。光是一個皋月君,還有不長腿的歿影閣擺在這裡,她都花了這許多工夫才找到。另外兩個四處走動的無常,她又要如何去找?何況六道無常都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尤其如月君那死屍一具就講不通道理,那兩個人她更不瞭解。關於後者她倒略有耳聞,但那就是實打實往火坑裡跳了。

所以,她不覺得他們能比皋月君更好打交道。這一番說辭,無外乎推諉,而核心的意思只有一個:這樁生意是做不得了,歿影閣概不負責。皋月君三言兩語,不過是把自己清清白白摘了出去,她再想糾纏也無從發力。

纖巧的靈蝶提著茶壺在半空撲扇,皋月君招來它,接了一盞茶在手裡捧著。她還是笑盈盈地,沒有催促霂,也不再與她搭話。話說到這份上,再賴著不走似乎也沒有意義了,但霂著實覺得憋悶。她可是為這樁事不知託了多少人,為她帶信來歿影閣,也為此與歿影閣底下的人打了不少交道,那些財物與精力的損失,此刻一旦想起,就讓她心頭抽痛。

況且,最後走到這裡的路上,還一直頂著如月君的追殺。付出的太多,這願望也縈繞在心頭夠久,若是就這麼突兀地落空,失意而去,實在令人心不甘情不願。

關於去留的決定權,卻也不在她手裡。

霂正想伸出手,也呷口茶下一下火氣,皋月君忽然輕微地偏過頭去。她身後的陰影忽然拔高,如同有一道黑暗的影子,此刻活了過來一般。緊接著,一個身著黑褂的男人從其中露出了面目。他相貌不算顯眼,眉目平淡,並不顯山露水,霂卻是依稀認得,這就是歿影閣幾員大將中的吳垠。

“皋月大人。”他問候罷,頓了一頓,言簡意賅,“有了些進展……還請您過目。”

他斜睨了霂一眼,沒有再說下去,話裡話外的意思卻足夠明白了。皋月君張開手,對著霂笑吟吟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妾身這裡還有些事要忙,你還請自便。出去的路,你應當是知道的吧?”

說罷,她不待對方回答,便盈盈起身離去了。吳垠緊隨在她身旁,一個眼神都不多給還在那邊坐著的客人。

霂的手還停在桌上僵硬著,捲起嘴唇,像與空氣賭著氣。直到皋月君的衣角消失在視野裡好一會兒,她才繃著臉站起來,沿著來時的路朝外走。

她的腳步跺得太重,時不時震下洞頂凝結的水珠,砸落在石質的地面上。通道里仍是幽靜的冷光,餘光時而能瞥見形態奇詭的鐘乳石,折射出光怪陸離的綺麗色澤,可惜霂完全無心欣賞。這處通道很空曠,鮮少看見別處紮根洞內的巨樹,僅有些根鬚攀附在石壁上。這讓她連看路的工夫也省了。

待她轉過一道彎,險些直衝衝朝著立在那兒的一個人撞上去。

“小心一些。我大老遠就聽見您出來了,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那道嫻靜的身影這樣柔婉地說。她伸手攙了霂一下,儘管是禮數,也顯得頗為體貼溫柔,與氣沖沖的另一人對比鮮明。

“無非是沒有得償所願罷了。你的訊息靈通,我猜我也無需多言。”

霂撇了撇嘴,倒是在這位熟人面前將怨氣收了收。她站直了身子,看了葉雪詞一眼,摸不準對方是不是在等自己,又是要做什麼。不過,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說起來,先前你給我那幾人訊息,怎麼偏偏漏了一個?”

“我能給你兩人的訊息,是因拿到了他們的毛髮。”葉雪詞重新恢復了挺拔的站姿,聽霂問起此事,她輕輕搖頭,“另一人,當時我沒有機會接觸,便不曾有可供推算的材料。”

“也是哦,別說是接觸那小子了,想注意到他都不容易。我連他長什麼樣都記不住。”霂擺了擺手,彷彿要趕開什麼煩人的思緒,“雖然如此,你提供的資訊還是足夠詳盡,要價也著實不高。如今幹這行的魚龍混雜,我見過販賣情報的人,要麼給的訊息劣質模糊,或是獅子大開口,但凡有一個優質的訊息就漫天要價,像你這樣的可少得很。”

葉雪詞交叉的十指端方地放在身前,恰到好處地傾側著身子,耐心聽她絮絮叨叨抱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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