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百八十八回:風瀟雨晦,白夜浮生錄,夜厭白,書無憂),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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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轍皺著眉,還來不及說話,那道人又開了口:

“此事雖是你們鎮中事,我本修仙之人,卻能看出關竅。你們且聽我一言,再做決斷也不遲。”

“道……仙長,你說你懂,也知道這肯定就是中邪吧?”人群裡又有人插嘴,這次是個上了年齡的女性。她大約是猶豫於對方身份,語氣不軟不硬,像是拿捏不準應該有怎樣的態度。“既然如此,快幫我們拿下邪祟,誅殺妖物!”

謝轍一行人緊張地看著剛出現的人,道人從容地走到他們與人群中間,聲音不高,卻恰好能讓在場的人都聽清。

“如果要說是中邪,也不算錯。所謂中邪,無非是以有形無形的媒介,矇蔽人的頭腦,控制人的心智,操縱人的言行。由此,這種殺欲引發的異變,亦可被稱之為中邪。”

這話可讓村民們來勁了。像是受到了聲援,剛才吵得最大聲的幾人都眉飛色舞,挑釁地望向三人。這下,就算不知道當時是哪些人帶頭惹事,他們仨也一清二楚了。

可仙長又發話了。

“然則,這殺欲非同凡響,極易擴散。你們如此憤而慨之,聚在一處,更容易滋長不祥。到時候,在場的人都有危險。”

他表情不變,只是目光在每人臉上淡淡掃過,就彷彿撥開千瘡百孔的偽善皮囊,照見了內裡不堪的靈魂。

打從方才起,謝轍便在打量著這個道人——或者,這位仙長。也許是修行之道相近,和對方甫一出現便控制住了局面的緣故,那看起來三四十歲的道人令他感到一絲親切與敬重,就好像看見了一個道行高深的長輩,內心自然而然湧現的認同。他來不及在這短暫的安靜裡,將感受分享給同伴,寒觴先壓著嗓子開了口,聲音裡滿滿都是諷刺:

“驅邪,殺妖?我看啊,要真有邪祟妖物,他們鐵定一個賽過一個,跑得比兔子都快。怕不是知道這家孤兒寡母沒人撐腰,發病的也只是個孩子,才敢這樣鬧事吧?”

道人的餘光似乎掃了他一眼。謝轍張了張嘴,卻聽那邊又有人說:

“什麼胡言亂語,這就是中邪,那裡邊的,就是唯一一個妖怪!每次有邪祟,都只會附一個人的身,從來不會有旁人一塊發瘋!”

“就是啊,仙長,您不太懂咱這兒的事吧?”另一個人放軟了語氣,但話裡話外依然是不信任的意味,“這種中邪的事,在鎮子裡,每次只會有一個人撞上。連兩個人一塊瘋起來的事兒也沒有過,怎麼可能在場這麼多人,都會遇到危險呢?”

有人帶頭提出質疑,大家立刻又眾說紛紜,吵成了一片。饒是道人一副淡然出世的氣度,此時眉心也皺出了淡淡的紋路。他所說的話,自然不僅是為了嚇唬這群愚民,而是當下場面確實醞釀著兇險;但這般愚昧執拗的場面本身,也的確令他心中嘆息。

他提高了嗓門,確保喧譁不休的人們能聽清他的話語:“諸位稍安勿躁!這所謂邪祟,我興許是能做些什麼,亦不收取錢財。只是你們須讓出地方,不出一會兒,我便能讓那孩子恢復如常。但你們鎮上的異狀,沒有這樣容易解決。在此之前,大家各自回家,等待事態平息,就是最好的辦法。”

他的語氣裡帶著安撫人心的意味,可惜對鎮民們毫無作用。他們指點著,嘀咕著,吵鬧著,無一不固執地將裡邊的孩子稱作不幸的根源,無論語氣軟硬,皆在要求處死女孩,以換來莫須有的寧靜。看樣子,沒有人相信這位仙長的話,以他們的心智,只當他是在給大家打太極罷了。人群之中,只要有一兩人堅定愚昧的觀念,其他人便極易受到感染,何況是一群沒有文化,且毫無主見的傢伙。人性中的獸性在此時此刻得以最好地彰顯,甚至還有發展得更糟的餘地。謝轍三人不敢大意,攔在狹窄的院門前,道人也在走動遊說,唯恐院子裡的孩子受到刺激,或院外的人們失去控制。

在這樣的混亂中,有人悄無聲息地倒下。

一開始,所有人都困於混亂的局面,沒有發現異樣。緊接著是第二個人,發出了半聲短促的尖叫,隨即了無生息。接二連三,不斷有人倒在地上,彷彿一場急病擴散。很快,有人一腳踩在了橫陳的人體上,破口大罵一句,下意識低頭檢視,隨即迸發出慘叫:

“死人了,殺人了!快跑啊,邪祟出來了!”

人群中一片譁然,鎮民們紛紛露出恐懼的神情。有的人甚至沒有勇氣看看發生了什麼,拔腿就想往遠處逃,跑出兩步,被一人絆了一跤,嚇得哭爹喊娘。所有人都下意識想往自己認為安全的方向跑,人卻太多,便如無頭蒼蠅般互相亂撞,各自慌作一團。

院子門口的三人都有些懵了。謝轍最快地回過頭,確認那丫頭還在屋內。他們可是一直把這裡堵得嚴嚴實實,那孩子是怎麼跑出去,還沒被看見的?寒觴立刻返身進屋,沒一會兒,他探出頭來:

“不對啊,那孩子還在這兒呢!?”

“不是她……是別人,不止一個。”道人喃喃地說,蹙眉凝望跑動的人們。

謝轍學著他的樣子,審視著紛亂的人群。有些人成功擠了出去,連滾帶爬逃離了此地,又有人受傷倒地,哀哀呻吟。隨著人數的減少,他們鎖定了罪魁禍首。那是一個農戶,也不算膀大腰圓、滿臉橫肉,只是個普通的中年人,此刻卻提著柴刀四下劈砍,對著平日熟悉的鄉親下死手。

皎沫忽然面色凝重,她想起道人方才說的話,也認出了這個人。

“這是我們昨日救的那家人,他怎麼……”

“壞了,他家人有沒有事?”寒觴眼睛一瞪,“該不會在他一發瘋時,就已經……”

“小心!”

謝轍眼尖,忽然大喝一聲,一個箭步衝了出去。在那農戶的側後方,哭著喊著爹撲過去的,正是昨晚他們一併救下的小男孩。眼看農戶轉過身,對著奔來的親兒子高高舉起了柴刀,謝轍顧不得思索,飛身撲到孩子身邊,攔腰將他抱起,意欲帶離。

背後有勁風貼著背脊劃過,謝轍寒毛倒豎,耳中聽到輕微的撕裂聲,恐怕是衣物被劃出了破口。再慢一步,被劈開的就是自己的後背了。他心有餘悸,有心想快些避開,懷裡的孩子卻在哭鬧掙扎,顯然是給嚇得夠嗆,對一切都心懷恐懼。

就在這時,另一道風聲貼著謝轍劃過。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一襲道袍,忽然鬆了口氣。

身後傳來錚然聲響,謝轍跑遠了兩步,放下那孩子,任他一把鼻涕一把淚,朝街道另一頭跑走。他轉過身,正看到道人四兩撥千斤,輕鬆揮開了農戶的刀。他手中的劍在陽光下折射出瑰麗異彩,劍法也飄逸如光,如風,如水無常形,又有延綿不絕的力量。

農戶橫衝直撞的動作,在他有意的引導壓制下逐漸緩慢。周遭的人們四散奔逃,也騰出了一片清淨的場地。終於,道人覷見空隙,反手一劍抹在他脖子上。

他沒有再做戒備,想來對結果頗為自信。也正如他所料,農戶一下停了動作,原地搖晃一陣兒,砰然倒在地上。

謝轍幾人方才不知如何插手,現在見塵埃落定,趕緊圍攏過來。

“仙長,您……這……您殺人了?”

寒觴眨巴著眼睛,乾巴巴地說。他自然知道方才情況危急,不留活口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實在事出突然,讓人不知如何面對。好在,道人輕輕笑了笑,和氣地說:

“我的劍,從不殺生。你仔細看看。”

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人,方才捱了劍的脖頸。謝轍離得近,聞言定睛一看,立刻看出了端倪。農戶頸上並不見血痕,臉色也還紅潤得很,看樣子只是昏迷了過去。他心中有許多疑惑,轉頭看著旁邊的道人,先問出了最簡單的一個:

“您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姓凜,出身黛巒城,凜霄觀。”

道人對他們行了一禮。謝轍恍然大悟,寒觴也跟著一聲驚呼:

“是您!您就是那位、那位大名鼎鼎的凜天師嗎?”

“正是。”凜天師點點頭,“所謂仙人,不過一個虛名,不必在意。你們由生祠託來的信,我收到了,只是諸事繁忙,直到今日才得以與諸位相見。想必,我確乎是來得太晚,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謝轍有些失落:“只可惜如今的形勢,比我們尋您時更加複雜了……我們想請您幫助的同伴,現下已被惡使無庸藍擄走,我們甚至還未追查到他們的行蹤。”

凜天師嘆了口氣。

“關於此事,我亦所耳聞。是我來遲了,我為此深表歉意。解決當下的麻煩後,定會助你們一臂之力。但眼下,還請諸位援手,平息這鎮上的禍端。”

幾人相顧無言,心裡都有些許不同的感觸。倉皇逃竄的人們留下滿地農具,皎沫上前幾步,無奈地掃視著這方寂靜的庭院。她終於忍不住,轉身朝著凜天師問出所有人的心聲:

“這座鎮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您方才說,殺欲會傳播,讓人中邪,又是怎麼一回事?”

凜天師點點頭,料到他們中會有人這樣問。他深吸一口氣,凝重地說:

“你們都是知情人,我便直說了——此地有惡使的力量。”

惡使,殺欲……

謝轍和寒觴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從昨夜到今日的景象紛紛在眼前晃過,血與火、村鎮與愚民、人們的奔跑哭叫、發瘋的人直瞪瞪的空洞的眼神……最終,畫面定格在女孩提著刀的瘦小身影上,與記憶中鮮明的一幕重疊。

“楓……”

兩人喃喃道。謝轍連忙追問:

“您是說,殺之惡使身在此地,才導致了這些亂象?”

“他應當來過,”凜天師糾正道,“但事實上,如今他已經離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寒觴忍不住問,“我們知道那個孩子,可是以前我們遇見他時,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會判若兩人,大開殺戒。現在為何其他人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如我所說,他曾經過此地。如今身為惡使的他妖性過強,僅是路過人群聚居之地,也像水銀滾入水源,能汙染大片的水流。”凜天師嘆息著說,“我聽說,睦月君曾負責約束這名惡使,然而如今他出了事,無暇旁顧。雖然我有其他要事在身,可見此慘象,著實於心不忍。既然恰逢其會,我冒昧請諸位相助,與我一同了卻此間之事。”

三人自然是滿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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