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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姓甚名誰?住在哪裡?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尚還年幼的葉雪詞滿腦子都是這樣的疑慮。父母說,那天夜裡誰也不曾來過,連照顧她的兄長都說,從未有什麼人出入家中,更別提什麼琴聲了。可她分明是聽到了,彷彿就在耳邊,清楚無比。她並不精通樂理,旋律也記得不清,但那的確是令人舒心的曲子,應是由琴演奏。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要當那是一場恍惚的夢了。只是她既然並不通曉樂理之事,那流暢的旋律又如何被自己的腦袋構築?
這不應該。所以,確乎是有人來過。
線索太少,何況她那時半夢半醒,的確連現實和夢境分不清。那些還殘存在記憶裡的特徵,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由幻象來填補的?她不知道,但始終記在心裡。從穿著上看,在先前荷塘邊解圍的蒙著眼的青年,與那天夜裡彈琴的、有著清冽雙眸的青年應當是同一人。何況在水邊她就記得,那人身後是揹著什麼東西的。至於另一個女人為何拿刀指著她,葉雪詞已經沒有興趣,她只想弄清救她的恩人是何方神聖。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導致自己昏迷不醒的原因,是一種未知的毒。這一點,父母與兄長都能替自己作證。他們說他們想盡辦法,跑遍了能找到的所有郎中,都無法解開此毒。就連他們請來的陰陽師也說,這與邪祟無關,僅是中毒罷了——卻一樣險些要了她的命。究其原因,葉雪詞能想到的只有那個奇怪的持刀女子。毒?她連碰也沒碰到自己,總不能是失傳已久的“見著死”重現江湖吧?那可不成。先不說天下早該亂了,根本輪不到自己,就算真是無意中讓她瞥見,也該當場斃命才是。
不論怎樣,這都算得上是一段奇異的經歷,尋常人絕不曾有過。帶著這樣的秘密,她慢慢長大。這幾年來,她仍配合著兄長,讓家裡變得愈發闊綽。庭院越來越大了,樓越蓋越高了。院裡的花兒越來越名貴,餐桌上的飯菜越來越豐盛。這一切,都大到足以遮蔽爹孃的眼睛,甚至埋怨他們這樣會掙錢,怎麼不早點兒讓家裡富裕起來,提前過上好日子。儘管,他們過去的生活分明也算寬裕了——但人的慾望卻無窮無盡。
葉雪詞只覺無趣。
房間太大了,多買些稀金名木的裝飾填補;榻上太空了,多拿點綾羅綢緞連鋪帶掛;箱箱櫃櫃太多了,就用布匹和首飾塞滿每一處縫隙。可她的心裡總是空的,那些空缺也越來越大,連成一片。一切財富都建立在掠奪之上,比起商人與騙子的花言巧語,不為人知的剝奪是對他人感情最小的傷害方式,也更直接。當然,她已經不會再去順走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了,這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根本是無關痛癢的利益。大多是事情是兄長處理的,她所要做的,不過是在出席的場合稍加打探。她生來模樣便惹人喜愛,面對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姑娘,誰都容易放鬆警惕,再加以精巧的話術掩飾,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資訊。整合這些情報,便能輕而易舉地在正確的地方找到正確的東西,並且誰都不會懷疑與她有關。
這些事,她覺得膩了。做得越多,就愈發熟練,心裡愈發空蕩蕩的。這些東西付出的代價,她心裡實則比誰都要清楚。法規律令,道德良知,這些東西無聲地從她體內消失,流沙一般順著肋骨淌了出去,悄然無聲。她有時覺得自己像一棵樹,自她第一次觸碰那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時,就有一隻看不見的蟲在內部蛀了一個小洞。沒有人醫治她,她便任由那窟窿擴大,直到內部完全潰爛,空留一個輕薄的軀殼。有一天,樂聲將這空殼短暫地填補,她從因疼痛而生的麻木中甦醒。清醒後,她看到的便是這樣千瘡百孔的自己。樂聲逐漸消散,隨著記憶從窟窿中逃逸。她無法阻止,只得任由自己變得更空,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清醒地感知著這份痛楚。
她時常覺得有人凝視自己——在她做壞事的時候。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凝視,她才能在那時得救。沒過幾年,她在又一次刻意的設宴中結識了一位陰陽師。對方覺得她頗有天賦,願意教她陰陽之術。要說那陰陽師也並非什麼好人,淨琢磨些歪門邪術,教她東西也不過是將這些沒人願意學的下作法術傳承下去。真正的行內的人,自然沒什麼人看得起他。不過,也正是跟著這老傢伙,她學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許多不同尋常的窺探之法、重現之法、對映之法,她都爛熟於心。要說這老傢伙真沒看錯人,葉雪詞不僅學會了他教的那些東西,自己還琢磨出了許多像模像樣的法術……當然,名門正派自是認為,那都是不三不四的東西。
不過既然入了陰陽術的門,她自然認識了許多業內的人,也瞭解了許多相關的事。她聽聞許多陰陽師都是用刀劍戰鬥的,但並非證明他們的劍技刀法多麼高超。大體上,他們基本是以劍為媒介,將靈力附在上面。這給了她啟發:也就是說,許多人的靈氣裡就帶著“毒”。甚至有些武器在打造的時候,就有法術的加持,使得刀劍本身在成品後具備一些不同尋常的特性。她大約能想明白,幾年前的自己是如何被刀氣所傷的了。可毒又是如何化解,她還是沒有想通。這毒就像是病,要對症下藥才行之有效。可別說症了,就是這藥,她也沒有任何外敷或內服的記憶。難不成,解毒的是樂聲本身嗎?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聲音。
當然有了……她很快便了解到了。當認識的人足夠多,人脈變得足夠廣時,很多問題的答案便會主動走到你的身邊。以聲解毒的方式自是有的,原理也多種多樣。有些是將無形的聲音作為媒介,施了法術;有些是折施術者的道行,如破除詛咒般解毒。而葉雪詞最大的收穫便是,有人提到黃泉十二月中,就有一位樂師出身的六道無常。只是,他並沒有手,也沒有活人聽過他彈琴。而且,他還是個盲者,終日蒙著黑色的眼幕,不知這樣過了幾百年。
那一定是他。葉雪詞這樣想。六道無常是在人間奔走的使者,在需要的地方,就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不過,她已經沒有那樣深重的執念了。黃泉十二月有十二人,不一定會遇上哪一位。而很多人終其一生,都見不到他們之中任何一位的一面。不論做怎樣的勾當,葉雪詞也深知自己掀不起多大的風浪。只為再見誰一面,就要做那些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事,還不一定見到本人,就算是傻子也能算清這筆賬的關係。
但是,她已在泥潭裡前行太久了。回過頭去,早就看不見當初駐足的那片河岸。
她早已尋找到擠佔內心空缺的方法。她已經意識到,物質上的滿足並不能解決自己的問題。那些虛幻抽象的東西,自然也該用非物質的事物來填補。這世上有許多人,做著與她相似的事……多數人不成氣候,只是同她早期那樣竊取錢財罷了。稍微有些本事的,有膽量留下預告,人們卻將他們無可奈何。這樣的人,不僅竊取人們的錢財,還奪走了主人與衙門的威嚴。還有些有個性的,只貪圖偷竊的快感。也有不少被稱作“義賊”的,劫富濟貧,贏得窮人們的愛戴。也有人不偷錢財,偷的是心。憑藉過人的相貌與精巧的手段,有不少男男女女甘願為此獻上金銀珠寶,還有一片真心。至於被如何對待,就不是他們的事了。如此心甘情願地淪為被動,也只能說是愚蠢。玩弄人心的人,從不在少數。另外還有一種人,偷的是技術。他們多是為了某方盈利,潛入另一方去做內鬼。飯館的菜譜,匠人的技巧,醫館的藥方……能將這些東西竊取入手,需要更加長久的耐心。
葉雪詞所偷到手的,是秘密本身。它們並不侷限於什麼菜譜藥方,還有每個人心中深埋的事件。這可是獨一無二的、誰也無法獲取的寶物!所有東西,一旦被判斷出價值所在,便是為人們所知曉了。而這種東西,從根源上便只有兩人知道——她與秘密的持有者,那其價值所在便是無與倫比的了!比任何珍奇的花都要芬芳,比任何璀璨的珠寶都要稀有,比任何昂貴的脂粉都要名貴。光是透過各種非同尋常的手段,挖掘秘密的過程,就如探寶般令人興奮,更不要說收穫果實的那一刻。
正人君子的面具下是蛇蠍心腸的殺手,光鮮亮麗的闊太太私底下尤愛嚼人舌根;清純可愛的孩子一心卻想著如何虐殺鄰居家的小羊,慈祥寬厚的老人實際上是個倚老賣老的色鬼。人人都有見不得人的秘密,即使內容本身她並不感興趣。她只在乎如何獲得,與獲得之後還能為自己帶來什麼。
這是一條不歸的路,正如沉迷賭場的賭徒,泡在酒糟的酒鬼。她知道得很清楚,但義無反顧地跑向更深處去。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溼鞋的道理。但這次陰溝翻船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兄長。實際上,她的兄長自從家中得勢之後,愈發膽大妄為。許多事,都是由她親自收尾,以免事情敗露。
對這樣的生活,她多少有些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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