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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彌音步步逼近。

她身上蔓延出一種可怕的靈壓,使得霜月君步步後退。彌音腳下的積雪以快得可怕的速度融化,變成溼漉漉的水,又很快蒸騰,冒出嫋嫋的煙。那些黑色土地裡的水分也被蒸發出來,呈現一種慘黃的顏色。在白煙的包圍下,她向這邊靠近。薛彌音的眼睛泛出了一種奇異的綠色,強大的、壓倒性的靈力從她體內噴薄而出。

然後,它們轉變成妖力。

“那些漂亮話,”她冷冷道,“誰還不會說了?”

此方天空化作濃墨重彩的黑,遮蔽了陽光,地面僅剩廕庇。她拔刀衝了過來,速度很快,比上一次還快。霜月君向一旁躲閃,她卻克服了慣性,以常人無法做到的方式再度襲來。腰間的脅差不斷地震動著,發出低沉的鳴聲,像是在不斷對霜月君發出提醒。於是,她遵從暗示拔出封魔刃,與那短匕兵刃相接。晴天霹靂,滾滾雷聲迴盪在雪山的上方,卻不知聲源,像是來自四面八方。

青綠色的雷電閃過,天空下起黑色的雪。

另一邊,魎蛇見焦慮的天狗有些疏忽,立刻鑽空子化出原型——但很可能她本身就做得到,只不過剛才以前都是在裝慘罷了。它的獠牙泛著青光,陰森無比,猩紅的口腔連通了食道,粘膩地蠕動著,令人作嘔。就在這時,它用力齜牙,兩串毒液噴射而出,濺到天狗的眼裡去。天狗發出可憐的嚎叫,兩隻前爪無助地撲騰著,完全離開了魎蛇。

它太大意了,稍有不慎,便被敵人乘虛而入。人面巨蛇從下方死死纏住它的軀體,讓它發出痛苦的哀鳴。那妖怪的臉說是人臉,卻像蛇一樣下顎骨完全脫臼,嘴再咧大些像是能將天狗生吞活剝。在它的下方還有一道可怕的裂口,像是被誰斬斷一半似的,從裡面也吐出一根猩紅的信子。加上人臉的嘴,共有兩條。可說是妖怪的臉,它分明又有著人一樣的眼耳口鼻。看來妙妙人類的身體幾乎完全與蛇妖實現了融合。她隨心所欲地支配這龐大的軀體,與天狗殊死搏鬥。天狗無法伸展翅膀,被死死鎖在地上,無法發揮自己全部的實力。兩方就這樣狼狽地扭打一團,天狗的毛與潔白的雪那樣相似,在空中紛紛揚揚,難分你我。

但魎蛇的目的很明確——她一開始就是為降魔杵而來!隗冬臨早就意識到了這點。她不緊不慢地取出降魔杵,在遠處對它晃了又晃。蛇的眼中瞳孔驟縮,立刻脫離了天狗,朝著隗冬臨奔來。天狗的眼睛被毒液侵蝕,一時難以恢復,它無法判斷魎蛇的去向。再看隗冬臨,沒事人的樣子完全不像中過蛇毒。

“你的力量,不過爾爾。”她這樣說。

魎蛇被激怒了,它吐出信子,發出嘶嘶的示威聲,快速朝著冬臨逼近。它路過雪水消融的地面,留下深深的溝壑。隗冬臨一個箭步上前,一躍而起,魎蛇中間那裂口似的嘴沒能咬住她,她便落到了魎蛇的頭頂。她順著魎蛇嶙峋的軀體飛快地奔騰,像是行走在熟悉的小徑上一樣身輕如燕。俗話說,打蛇打七寸,即便是妖怪也逃不過這個道理。隗冬臨確定了地方以後,並未使用降魔杵,便對此處一陣拳打腳踢。她每一下都是能打死人的力道,一副要命的架勢卻不妥協。每一次擊打,魎蛇的身上都會留下一陣白霜,下一次便凝固得堅硬,像被凍實了一樣,再下一次,就能打出裂口。不論兩舌怎麼扭動身軀,想要將她奮力甩下來,她都能憑藉靈巧的體術找到重心,重新站定,並在這個過程中順勢繼續攻擊。

這時,隗冬臨突然覺得腳下一滑,從魎蛇身上滾落下去。她本是能站住的,但她意識到問題所在。這狡猾的蛇妖竟然選擇以蛻皮來逃脫,老皮下的新皮迅速向前遊走,只留下一截受損的蛇蛻。那邊爭鬥所引發的強風襲來,蛇蛻頓時化作粉末,迷住隗冬臨的眼。

“收手吧!我不想和你打!”

封魔刃與自身碰撞發出的聲音難聽異常,沒有人能形容出來,因為這是獨屬於它的特殊音律。薛彌音充耳不聞,只任由妖性的殺欲指揮短匕。但她終歸缺少實戰經驗,比起長兵也沒有足夠的優勢。漸漸地,她敗下陣來。可霜月君從不把招出絕,彌音便總能起死回生,她可是真抱著殺死她的心態決鬥的。儘管在這個時候,她或許依然清楚,六道無常無法以這種方式神形俱滅,但她還是這麼做了,只為宣洩自己心中的憤慨。

“我會做得更好,”每攻出一招,或擋下一招,薛彌音都會說話,“比你想象的好,比你培養的好,比你見過的任何人都好。”

“你清醒一點!不要讓妖性佔據你的神志,你要與它抗爭!”

“我只需要與你抗爭!”

“不要逞強了!”

“你以為只有你強是嗎!”

“停下!我一定會傷到你,快停下!這是封魔刃,停手啊!”

“我手裡也是!”

幾個回合下來,兩邊都感到不同程度的疲憊。而在那邊,隗冬臨卻迅速扭轉戰局。天狗終於恢復了視野,趕來助陣。對它來說,自是無法替主人傷害她不想傷害的人,所以聰明的它知道現在該做些什麼。它與隗冬臨齊心協力,將這條可惡的爬蟲逼到絕路。只可惜,他們一路打到綠谷,這裡的樹木盡折,鳥獸皆逃。但隗冬臨沒有時間為此抱歉,為此感慨,為此默哀,她只是不斷地與蛇妖周旋。終於,在這場二對一的戰鬥裡,魎蛇敗下陣來。精明的它立刻化成小姑娘的模樣來裝可憐,但冬臨卻不吃這套。於是她隨手抄起兩個石塊,猛丟向隗冬臨與天狗的眉心。在他們應對之時,兩舌飛快地從綠谷逃竄出去,健步如飛般掠過坑坑窪窪的斜坡。到了這個時候,這樣的地形恐怕已經不能被稱為平坦了。

“彌音!彌音我們快走了彌音!”兩舌衝她喊著,“不要戀戰,我們處於劣勢!”

“你休想帶走她!”

霜月君一拍傘筒,葉隱露如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直奔兩舌。薛彌音自然理智尚在,不可能讓一路陪她走來的友人受傷。天狗飛來阻止,從高處俯衝,場面一時陷入混亂。霜月君咬緊牙關,攥緊了封魔刃,忽然將刀刃自下而上地憑空劃過。

暫時無事發生,但隗冬臨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觀察著一切。

高山的雪崩塌了!

先是雪層發生滑坡,緊接著,雪崩如純白的泥石流簌簌而落,勢不可擋。這段距離不算高,相對平坦的地勢能在很大程度上阻止雪崩的繼續。但是,站在這裡的人們便不好說了。厚重的雪濤滾滾襲來,誰都顧不及逃跑,白色的雪便無情而平等地將她們埋葬起來。

這一切,不過是一呼一吸間的事罷了。

此地重新陷入寂靜。狼藉的綠谷被雪填滿,已看不出之前的樣子,遠觀僅像一處凹陷。而綠谷中的一切生命都生死未卜,唯有隗冬臨憑藉一身絕學,踏著落雪明哲保身,端端地站在一望無際的白色原野上。方圓百里,再度寸草不生,雪層平滑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向前走了一陣,探尋雪下心跳的聲音。當她剛確定一個方位時,霜月君“騰”的一聲探出半個身子,然後奮力地向外攀爬。雪天狗也從某處猛然鑽出,揚起一大團雪。山頂的雪很冷,比這裡之前的積雪更冷。即使是六道無常,她也被凍得手臉發紅。但她顧不得這些,她迷茫地在雪上走了一陣。她踉踉蹌蹌,封魔刃在她手中像柺杖似的使用。可雪是那樣輕,並未經過自然沉積或碾壓,比腳更容易插進深處,她的步伐便顯得更滑稽。但霜月君顧不得這些,她仍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什麼。

“沒有別人了。”隗冬臨突然開口,“人類的話,只有你的心跳。那丫頭和妖怪已經趁亂離開了,不必再找。”

說這話的時候,隗冬臨卻並未看向霜月君的眼睛,而是將視線落在她手中的封魔刃上。

霜月君並不在意。畢竟,她也沒有看向隗冬臨。她的目光還停留在蒼茫的雪層。天空的黑雲已經散盡了,雲層之上,重新恢復成湛藍色。唯獨西方的天多了一絲橙紅,像是天幕被割出傷痕,血跡猙獰地蔓延。

“……”

這會兒,她像是終於清醒過來,便不再尋找了。她頹然地跪坐在地,白色的大天狗乖巧地趴在一邊。它的臉上還殘留著毒液造成的傷痕,但它一聲不吭。

“唔,那是什麼?”隗冬臨突然指向她的前方。

霜月君抬起頭,的確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迎面而來。那竟然是阿淼。她重新站起身,感到奇怪,心想那三味線是不是不小心被彌音落在這裡了?

“請你幫我。”

“什麼?”

霜月君回過頭看向隗冬臨。

“怎麼了?”冬臨有些奇怪,“我沒有說話。”

“那是誰?”

“……你聽到什麼了?”

霜月君好像意識到什麼,她將目光重新落到阿淼身上。那乖巧的三花貓就蹲在那兒,小巧的嘴巴一動不動。

可是下一刻,確乎有聲音從那裡傳出來。

“幫幫我,”它的聲音像人的默讀,“三味線越來越遠,我快要消失了。”

“幫你什麼?!”

霜月君匍匐在地,凝視著它,眼裡滿是迫切。她明白,這一切是赤真珠在發揮作用。到了這個時候,她似乎能更進一步地使用它的神力。

然而阿淼的顏色還是逐漸淡去,霜月君徒勞地抓它,卻在即將碰觸的那一刻完全消失。

但她聽到它最後的聲音。

幫我,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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