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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皺起眉來,但聽了這話,曉也並不惱怒。他只是轉過身,慢慢朝這邊走來。葉雪詞站在一旁,始終沒有對他們中任何人的任何行為進行發言與干涉。她似乎只想看著,或者以自己的方式在心中進行思考。她目送曉走近了佘氿與小縋烏,注意力更集中了些。

“是啊。”佘氿附和著,將那少年用雙臂攬在身前,“我認為值得一看的這孩子的過去,可比你們那些哄小孩的、枯燥的睡前故事,要有趣得多。”

說著,他眯起眼來。僅剩的那隻眸子與曉暴露在外的眼睛緊緊地對視著,像兩塊強行被按著接近的異極磁鐵。

曉站到二人面前。

“你想知道什麼?”

曉看著他,說話的態度與其他人沒什麼區別。謝轍他們遠遠地站著,目光中難以抑制的憂慮海潮般一浪接著一浪。只不過,站在這邊的幾人視而不見。這種擔心是有原因的,他們相信曉不會讓惡人的奸計為禍江湖,但同時,又知道曉是那種絕不會言而無信的人。因此,從歿影閣的爪牙口中會說出什麼要求,這一點至關重要。

“我不想知道現在的事,”佘氿說,“我要向你索取的,是一段歷史。”

此話一出,就連曉本身也有些驚訝。葉雪詞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單單將記憶灌輸進一個個體,就能讓這個個體成為記憶原本的那個載體嗎?恐怕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憑藉葉雪詞的經驗,這之中一定還有其他可做手腳的地方。

“你是說,我仍與鏡體有所聯絡的那個時候?”

“是。”佘氿說,“數千年前,南國還不叫做南國的時候——那段日子,你可曾記得?”

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垂下眼,似是在回想。良久,他說:

“你是說,以神無君弒神之戰所結尾的那段日子?”

“沒錯。”

皎沫遠遠地聽著,在聽到那三個字時,她的心絃微微顫動。那的確是很遙遠的時代了,遙遠到鮫人還勉強稱得上繁榮的時代。而在那時,她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不論對未知的深海還是神秘的大陸都充滿興趣。細說起來,甚至令人懷念。

“我的記性不錯。那時候,丹寧方才得道飛昇,我也是初次從鏡中睜開雙目。你問的很巧,弒神之戰,是我覺醒時記憶的開始。但倘若我沒記錯,那時候的你,並不叫如今的這個名字。”

小縋烏聽不太懂,他的眼睛溜溜地轉著,像是在思考這番話的含義。不過,他當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有佘氿輕皺著眉,坦然地點了點頭。

“你說的不錯。既然你記得這麼清楚,我也不用擔心你將那時候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我說啊,我若想問你索取一段記憶,你能將它提取出來,轉移到另一人的身上去麼?你能做得到吧?”

“你想幹什麼?”霜月君警覺地說,“休想利用雲外鏡為所欲為!”

“你緊張什麼?”佘氿嗤笑著反問,“方才雲外鏡不是親自說過,他可以滿足每一個人的小小心願,而不是,單單去窺探江湖的一角麼?我說的沒錯吧?您是千古名人,絕不會輕易反悔吧?”

真是中了這老東西的計。對面的幾人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真正能拍板的人還是曉本身,他的說法才是最重要的。誰曾想,即便佘氿是這樣陰險狡詐,他還是說:

“當然可以。我從不說笑。”

謝轍他們都捏了把汗。他們相信曉心裡自有分寸,卻擔心他中了那蛇妖的什麼圈套。

“我要這孩子前塵過往,幾經輪迴的全部記憶。我要一個可以被凝結的、傳輸的、具象的記憶載體。連那些容易被遺忘的人生的全部細節,也必須絲毫不差。”

這是個苛刻的要求,也是個讓人無法捉摸的要求。

這下,別說是對面的幾人,就連葉雪詞也有些困惑。關於佘氿與縋烏的事,她自是略知一二,甚至也曾聽到佘氿親口提起。但是……他怎麼會想要這麼龐大的記憶?難道不是抽取他過往那最重要的一世,就足夠了嗎?將他們相處過的那段日子拿到手,就足以令過去的縋烏活靈活現。她真想不通,佘氿提出這個要求是想做什麼。

“……”曉似乎有些為難。

“怎麼,做不到嗎?”

“做得到,”他說,“我可以將你要的歷史抽取出來,但是,他面對這一切的情感不是屬於你自己的東西,我無法交付於你。不如說,就算是他索要前世的記憶,也不會有那時曾產生過的情感。他的每一世,也不一定是你覺得有用甚至值得結識的樣子。即便如此,你還想知道嗎?何況……我若是要將它給你,定是要刻印在你的靈魂之中,才能讓你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取閱,這會對你造成極強的傷害和負擔。”

“我知道,我早就做好了這個覺悟。”

小縋烏似懂非懂地看著他,覺得這個大人突然變得好生嚴肅。相識的這麼些天,他還從未見他這麼正經過呢。自己的事對他而言就那麼重要?葉雪詞也大為不解,更不用提不遠處的看客們。謝轍、寒觴、皎沫與霜月君,他們四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好。那麼,我知道了。”

曉伸出一根手指,其餘的指頭放鬆。食指指向了佘氿被矇住的那隻眼上,一團淺綠色的光點在他指尖凝聚。一開始,那只是像新鮮的嫩草般淺淡,隨後便像是翠綠湖水的顏色,再然後,便成了濃郁的墨綠色。與此同時,聚集光之力的並非只有曉本身。佘氿的周身也逐漸泛起與那指尖相似的光,只是更微弱、更柔和。在他的眼罩與曉的手指之間,幾縷細密的絲線像電一樣將二者聯絡在一起。小縋烏從來沒有看到過這般神奇的景象,難得沒有調皮搗蛋,而是安靜地看著。很快,佘氿便表現出了明顯的不適。他的臉側劃過汗水,牙齒咬得喀吱作響,雙手也攥成拳頭。他大約很痛,或者至少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但他忍下來了。能讓他也無法做到全然面不改色的痛苦,其他人無從想象,只覺得為了這旁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要求,似乎有些荒唐。

但值不值得,從來要看提出要求的人自己。

處刑似的漫長時光終於結束,佘氿的眼罩因為不明的原因落到地上。光團消失了,他試著彎腰去撿,卻覺得一陣眩暈,跪坐在地上。他的視線卻是清晰的,不如說,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清晰過了。

於是他並非先用手撿起眼罩,而是摸向了那原本空蕩蕩的眼眶。他摸到了一個實體,一個圓潤的眼球,而眼球也察覺到了這陣觸感。葉雪詞和小縋烏有些驚訝地看過來,發現那裡出現了一顆普通的黑色眼瞳,與他從未丟失過的那枚眼球一模一樣,就好像它們生來就是一對,而新的那顆也從未離開。

“在你軀殼的許可下,我取了你的一縷魂魄,並將你所要求的東西全部傳遞過去,做成了這顆眼睛。平日裡,它與你普通的眼睛沒什麼兩樣,但在你需要的時候就可以從中看到你想見的東西,甚至可以讓別人也看到你之所見。”曉對他說,“原本憑藉你的妖力,重塑一顆眼珠子並非什麼難事,我還以為你是為了留下什麼紀念。不過我剛才發現,你的眼眶曾被地獄火燒灼過,單憑你自己,可能還真……”

“哼。”

霜月君忽然發出一聲冷笑。她很清楚,所謂地獄火的燒灼究竟意味著什麼。那一定是百骸主的眼睛,他曾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誤入地獄道,在裡面度過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漫長時光。尋常人的瞳眸,怎麼能直接凝視地獄裡的火焰呢?這狡猾的蛇妖利用情急之中的百骸主,交換了眼睛,並憑地獄火淬鍊過的眼睛找尋到他友人後世的下落。可悲的是,站在他身邊的這個轉生者對這一切都全然不覺。不過也不一定,如此一來,他只要願意,也能讓這臭小子知道自己都有過怎樣的遭遇吧。至於對方能不能理解,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顯而易見,佘氿這傢伙,怕是要根據需要來重塑那少年的記憶。

但令他們更驚奇的事情發生了。

“我也要!”小縋烏上前興奮地抓住曉的衣領,“我也想知道他的事!和過去的我相遇的,只有他這一生麼?那我也要知道,這樣才公平!”

“你瘋了嗎?”霜月君簡直要說不出話來,“那樣有多痛苦,你應該看到了才是!”

“用不著你這老婆子替我操心。”

說這話時,他連看也沒看霜月君一眼。他的眼裡滿是期待。他的身高要踮起腳尖才能保持現在的動作,但他就這樣一直踮著,一點也不嫌累,手中死死拽著那些衣料,生怕曉跑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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