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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告訴我這些。”忱星客套地說,“接下來,我有些問題。算是個人問題……也不算是。若可以的話,望您知無不言。”
瀧邈思索一番,微微點了點頭。他對眼前這女人並不是絕對放心,因此他很難如實交代所知道的一切。他所能保證的,僅僅只是儘量不說謊而已。
“這可能是個敏感的話題。”
“你想問卯月君的事吧?”
“對,清和殘花。”她說,“我不可避免,會揭開一些傷疤。我就當你們關係不錯。”
“你這麼說,怕已經是沒有打算停止提問的念頭。”瀧邈笑了一下,“你儘管問吧,關於那天的事,我倒是有挺多值得說道的。”
“你看到什麼?這個問題一定不少人問過,甚至,你主動說過。”
“當然。”
於是瀧邈就將那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忱星,還有旁聽的舍子殊。他如何與那個村落的淫之惡使戰鬥,又如何趕到一旁的山上,尋找卯月君的蹤跡。實際上這兩件事間差了很久,因為他在戰鬥結束後已經精疲力竭,短暫地失去意識。他只是在天亮前掙扎醒來。
“你醒來的時候,淫之惡使還在村裡?”
“她當然已經離開了。我想我成功將她趕走了,或者……其實是這村子已然沒有利用價值。相較於和我殊死搏鬥,她更情願擺脫我這個麻煩,尋找下一個目標吧。”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忱女俠,這可不算誇獎。若你本意無此,便當我沒說。”
“那就當這是玩笑話吧。”忱星可並不像是會開玩笑的人。她對瀧邈實力的評估,可以說是算得上準確了,只是表達方式選擇了最令人不悅的那種。“總而言之,你離開那裡後,立刻動身前往附近的山丘,尋找卯月君的下落,然後……”
“然後我看到的場景,不比當下的如月君更好看些。”瀧邈打斷了她。
“興許紺香梅見更離散些。”
“……隨你怎麼說吧。”
瀧邈不想和她計較。他當然知道,忱星就是琉璃心的持有者,且擁有數百年的歲月。這種對“同齡人”的敏銳甚至要強於對發現法器的直覺。他不想把場面鬧得太難看,儘管現在已經足夠不愉快了。那個紅衣的女人自始至終也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像個傢俱一樣本就屬於這間舊屋的一部分。
“我們從你說的那個村子來。”子殊突然說。
“是麼……”
瀧邈好像有點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他沒有聞到那個地方殘留的氣息,因為幾人身上都被一種特殊的花香覆蓋,他辨別不出來。不過既然她們這麼說,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們與她遺留的陷阱作戰,那些殘枝敗葉,還在繼續汲取村民的力量。”忱星凝視著他的眼睛,“看來你也不那麼正派。比起那些可憐人的性命,你最在意的,還是熟悉的人。”
舍子殊突然開口道:“也別這麼說。指不定,他以為村子沒事了呢。我們去的時候,那些夾竹桃不也藏得好好的。他可能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才放心離開吧?”
“不,我沒有。”瀧邈突然說,“正如忱女俠所言。”
舍子殊露出疑惑的神色:“誒?你這人可真奇怪。我說的豈不是更好聽些?就算不是這樣,你也可以按照我說的承認呢。這樣一來,你就是看上去貨真價實的好人了。”
“‘看上去’這三個字用的不錯,但我不屑於說這種謊。我說實話,世人的生死原本都與我無關。是卯月君教導我,如何將整座江湖看做自己的一部分。我至今仍未明白她所說的那一切,但我至少願意試著理解,試著用那種方式思考。所以,在傳遞我這些思想的本源受到威脅時,我理應拋棄其餘的一些。我不會讓構建我的框架陷入險境,就這麼簡單。”
“簡單?你對簡單的定義,和我真不一樣。”
“那忱女俠又如何認為?”
“啊……?”
忱星倒是沒想到他會反將一軍,不過她也並非沒思考過這些。她稍微停頓了一會,便對瀧邈說:
“我對人類的安危也沒什麼興趣。但思路,倒是沒你這麼麻煩。”
“你怎麼想?”
“人太多了。”她重複道,“太多了,不僅是現在,從過去開始便是。該說,這是個卑劣而貪婪的物種,當然,所有生物都是如此,求生與繁衍是第一本能。只是我身為他們之中的一員,對這一切的感知格外明顯。我是個生意人,一直都是——從剛出生,就註定了這樣的命運。生意或許沒有絕對的公平,但所有交易的建立,都會在不同程度,滿足雙方的需求。雖說無奸不商,但在我看來,這是最不卑劣的方式。金錢粉飾了冠冕堂皇的藉口,省了很多麻煩。即便如此,人們還是裝作討厭它的樣子。”
瀧邈看著她,半晌又沒說話。這段陳述,他不僅完全理解,甚至支援絕大多數。但不知為何他總認為,這女人的觀念是應該反駁的。為什麼?因為卯月君一定不這麼想。不知不覺她已對自己造成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而他也逐漸選擇接受。若是過去的自己,他一定相信自己會和忱星這樣的人相見恨晚,可現在則完全不同。
“我尊重你的想法。”最後,他只是這樣說。
無關的話題扯得太多,連舍子殊也聽不下去。兩人的對話對她來說雖然字句淺顯,內涵卻一時難以理解。她不得不將話題帶回正軌,讓他們繼續討論本該討論的話題。
“抱歉跑題。”忱星幽幽地說,“我相信你說的話。實際上,我正是透過……從山裡發現的、你身上的羽毛,來確定你的方位。運氣很好,你始終沒有離開。”
“對我來說運氣不好。不僅是我,還事關其他六道無常。”
“那麼……你是否親眼所見,鶯月君傷害卯月君的事?”
“當然沒有。我說過,我那時候趕不過來。”
“他暈過去了。”子殊“貼心”地提醒他們。
“有沒有一種可能:傷害卯月君的另有其人,但留下讓他人誤以為是鶯月君的資訊。”
說實在的,瀧邈有些惱火了。
“什麼意思?你想說,卯月君是在騙我麼?”
“沒有這個意思。說不定,她也被誤導了。”忱星抬起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她察覺到半妖的惱怒。“我的個人習慣,凡事多發散、多質疑。冒犯到你,我該道歉。”
“不用了。”瀧邈冷冷地說,“反正也沒什麼誠意。我以前也如你這樣,但現在不是。別總覺得全世界都想騙你,都想害你。”
“你大約是被卯月君護得太久了。”
“你——”
“好……那麼,是鶯月君做的,這句話是卯月君親口所說麼?”
“親口所說。”瀧邈試圖讓自己冷靜,“慳貪之惡使與她聯合,陷害於她,並趁機將琥珀拿走。卯月君的頭顱……已經四分五裂,比如月君更加,‘離散’。一夜過去,她的口舌得以恢復,她只是說出那個名字。我不知是她不能說得更多,還是怕我衝動行事。直到她又在沒有琥珀的情況下休養了很久,才將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
“你們?”
“啊,是。”瀧邈意識到自己說的話,“還有個孔雀精。他是一方領主,也是……”
“孔令北?”
“你認識?”
“只能說,我知道。”她說,“我查過,家父……曾費盡心思,四處被騙,最終從他的手中得到了重要的法器,琉璃心。”
“這……真想不到。”
“我不瞭解他。”忱星聳聳肩,“畢竟我見也沒見過。不過,他一定是個有些手段的生意人。我喜歡和這樣的傢伙打交道,不論他是不是妖怪。”
瀧邈不知如何評價。
一陣漫長的沉默,三人心裡都各自盤算著自己的事。偶爾從隔壁房間,會傳來百骸主與聆鵷的討論聲,不過高聲的部分只是暫時,他們似乎聊得很投機。
終於,忱星又開了尊口。
“你已經,替卯月君,承認了鶯月君的叛變。我本想找卯月君再度確認,但,時間可能不太允許。葉家那位吵鬧的姑娘,路上病了,耽誤了一段時間。”
“你還會關心人類呢。”瀧邈揶揄著。
“她很重要——各方面。”
“說句你們可能不愛聽的。那孩子身上,似乎具備某種妖性。是鬼手的原因嗎?”
“連你也知道鬼手的事了。除此之外,沒別的原因吧?”
“哦。”瀧邈敷衍了一聲,接著說,“我倒是希望你們去見卯月君。既然你們不能留下來替我照顧如月君,我一時也趕不過去,倒更想委託你們。當然,你來決定,我沒有逼你或者求你做什麼的意思。”
“她在哪兒?”
“不遠。”瀧邈補充道,“而且她身邊應該有人輔佐。我是說……那個孔雀的妖怪。”
忱星陷入沉思,一時不知如何抉擇。她本就在一環扣一環的見面遊戲中,能省略步驟固然是好事,可也不能省略太多資訊。她其實已經清楚地知道,指望鶯月君對她說真話是不可能的。但鬼仙姑的算盤究竟是什麼?她為什麼要將自己拉入這一切?關於自己的事,她還是十分上心的。而卯月君這樣的人,說不定能帶給她一些獨到的見解。
儘管她們的理念可能很合不來。
“你對鶯月君身在何處,有何頭緒?”
“沒有任何頭緒。但卯月君可能知道一些。不是我故意麻煩你,我先說明。”
“知道了。”
反正除此之外,忱星自己也不知還能做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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