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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鬼或許還是醉著的,只是程度比之前輕了許多。謝轍還未反應過來,他立刻跳起來,一把奪過謝轍手中的烙餅。看著他狼吞虎嚥的吃相,許是太久沒吃過東西。不難想象,之前他一個人在鎮上流浪,過的是怎樣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他們三個都生氣不起來,只是默默瞧著他將那半張餅塞入腹中。末了,他又盯上問螢手裡剩下的半張。
寒觴往前一步,主動將手裡的吃食遞在他面前。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又搶過來塞進嘴裡。果不其然,他終歸是噎住了,問螢又將準備好的水囊遞給他。最終,問螢的晚飯也沒能逃過他的爪子。一番折騰下來,他打了個大大的嗝。肚子裡的氣排出去後,他又覺得胃裡空蕩蕩的。
“幾位……還有吃的嗎?”他可憐巴巴地問,沒有半點戒心。
“沒有了。”寒觴搖著頭,又問他,“既然吃了我們的東西,我們問你幾個問題,不過分吧?你如實回答便是。”
“我大概知道你們要問什麼……嗝。”他的胃又抽了一下,“你們是,外面來的……本地人沒那麼好心了。他們煩我們,想趕我們走,或者乾脆打死我們。”
問螢說:“像你這樣的,還有很多麼?你們都是從那個——那個被燒燬的村子而來?”
“那是我們的家鄉。我從小就在那兒生活,但我比誰都明白,我們都回不去了。”
“因為……房子已經沒有了。”
“不,不是這個事。嗝——”那醉鬼又渾身一震,打了個嗝。
謝轍看了一眼兄妹倆,又看向他。他上前一步,靠近些問:“敢問您的年齡?您看上去似乎比較老成,但身體除了瘦弱,也算得上健康。”
醉鬼撓了撓頭:“呃……呃,二十幾了吧?”
“二十幾?!”
問螢沒忍住驚撥出聲,靠在柱子上的寒觴也下意識地身體前傾。他們都沒想到,眼前一個如此落魄而滄桑的人,竟然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的頭髮分明泛白,面板如同尚未完全失水的落葉,他的牙口也呈現黑黃色,不知是不是煙抽得太多。
“我過去,可是村子裡最壯的小夥……不然也撐不到現在吧?”
他一抖,像是笑了一下,只是嘴角沒能勾起來。謝轍覺得這問題有些失禮,但誰又想得到事情會是這番模樣。他頓了頓,接著問道:
“我們可能會……提到一些略有冒犯的問題。我們想知道,您的家鄉究竟發生了何種變故,這不可避免會提及您的傷口,您看——”
“問唄。”醉鬼倒是豁達,這次他打了個氣嗝,“嗝——嘔。”這一團氣兒埋在胃的深處,差點將剛吃下去的餅子掀出來。“反正我什麼都不剩,就留下爛命一條。光腳不怕穿鞋的,隨你們怎麼問。嗝……呃,頭還真痛啊。”
“你倒是少喝點兒呀。”問螢嘆了口氣,“唉!還偷著搶著喝,萬一真叫人打出個好歹怎麼辦?這身毛病,都是你自找的。”
問螢說話不客氣,但也沒說錯,所以寒觴和謝轍都沒有吱聲。那醉鬼不以為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這才懶洋洋地答道:
“不然呢?死了就死了唄,活著也沒啥意思。我爹孃都走了,老婆剛過門沒兩年,孩子八字還沒一撇兒,就跟著老李搞到一塊兒去了。呸!我之前是為她要死要活的,現在詛咒解開,倒想開了,隨他媽的便,關老子屁事……就是,習慣和她在一塊兒,多少有點惦記。”
“嗯……我們還是切入正題吧。關於您的家事,我們少說少錯。”謝轍試著安撫他說,“那,在您的記憶裡……那個村子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呃,我想想,無非就那點兒破事……”
於是這醉漢開始扯東扯西,恨不得從自己爬出孃胎的時候說起。讓他們好說歹說,總算是快進,到了他娶媳婦的部分。他老婆與他年齡相仿,模樣十分漂亮,在如今他的口中也像個仙女兒似的。但她偏偏水性楊花,像個妖精,不知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和多少人睡到一張床上去了。他對他的漂亮媳婦真是又恨又愛,縱自己一身筋肉,管不住媳婦也唬不了情夫。
再後來,村裡便來了個女人。那女人看起來可憐楚楚,聲稱自己隨兄長逃難至此。她的兄長是個啞巴,口不能言,人也有些木訥,大約是腦袋有點問題。村民們同情她,便給她一塊暫時的住處,讓她休養一段時間再走,或者想留下來生活也可以。
結果呢,當天晚上,這女人就勾引收留她這戶人家的男人,爬上她客房的床去。他老婆是氣急敗壞,要跟她理論清楚。誰知女子的兄長早就有所準備,用他們家一把生鏽的剪刀穿透了他老婆的背。而她男人就跟魔怔了一樣,娶了殺妻仇人做自己新的妻子。
這一切一開始是能瞞住的,畢竟家裡的老夫婦貪生怕死,又深愛著自己的兒子。他們尤其恐懼這年輕貌美的新媳婦。沒過多久,在她和兒子的逼迫下,老頭擔下了這一切罪名,留下遺書,聲稱舊媳婦不聽公婆的話,才讓他痛下殺手。不得已寫完了滿篇謊話,老頭字便懸樑自盡。老太太看到屍體後便瘋了,衝到街上去,將新媳婦殺人的事嚷嚷得人盡皆知。但她終歸是瘋了,也沒多少人信,何況那女人滿口花言巧語,憑一張好看的臉就哄得大夥一愣一愣的,還有她相公為自己說情。沒人懷疑兒子會汙衊自己的爹孃,這事兒便算過去了。
如今看來,這一切都已十分鮮明,可偏偏就是沒人選擇相信。再後來,她仍是四處招蜂引蝶,勾走了一個又一個男人的魂魄。到最後,整個村子的男人都惦記著她,對自家的“糟糠之妻”是越看越不順眼。夫妻關係不和,吵架的事時有發生,一戶接著一戶,一天接著一天,甚至時常有人大打出手。男人的頂撞,女人的吵鬧,孩童的哭喊,一刻也不停歇。不知哪一天起,村子便再也無法迎來寧靜了。
而女人消失了,不知去往何處。她消失的第一天早晨,每個人都在自家門口收到了一株小小的花。花雖然是被摘下來的,卻十分鮮活。花兒有粉有白,也有人收到黃色的。這地方生不出這樣的花兒,他們都沒見過,覺得稀奇。女人們要麼將花兒扔掉,要麼找個容器裝點水先插進去,更多的人戴在自己或女兒的頭上。
漸漸地,女人也同男人一樣魔怔了。那些男人知道,朝思暮想的人已經見不到了,而強烈的感情必須要找到合適的地方安放,於是物件就成了任何人——任何他們先前就喜歡,或之後選擇承擔感情的人。女人也一樣。有些對自己的丈夫更加忠誠,但也有人跑去為別人的丈夫表白。更離奇的是,後者之中的目標,竟也有接受的。他們的妻子之中,有人為此惱羞成怒,因為她們自認為深愛著丈夫;也有人沒什麼表示,因為她們心裡也掛念著別人。
村子越來越亂,人心渙散。最終,人們都只沉浸在自己的感情裡,想看的也只有自己願意看的事物、願意看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選擇最露骨、最原始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情,一個兩個都沉迷於淫靡之事。身子骨差的,少吃幾頓飯便撒手人寰,只有部分人理性尚存,但也不是全然理性的。可怕的是,他們的愛人,就算只剩下他們的屍體,眼裡仍是自己心中最完美、最值得喜愛的那個人。
當然,這一切都是謝轍根據那醉鬼的陳述整理出來的。他所說的情況,自然是從他自己的視角出發了。他惦記著自己妻子,可妻子不知去哪兒了——可能死在哪個情夫的床上了。那時候,他躁動的心便十分不安,終日抱著妻子的被褥,不肯挪動半步。
“這一切都是詛咒……當然,知道這些,已經是詛咒破解之時了。有一群女陰陽師來到我們這兒,將一切燒了個乾淨。最初來到這兒的女人是個妖怪,我們現在才反應過來。她們燒燬了寄生於村內的、女妖留下的法術,讓我們從情慾的困境裡解脫。可是啊,沒有一個人感謝她們,就連我也不例外……”
“為什麼?”問螢不解。但她的兄長似乎明白了什麼。
“那場火也燒死了不少人,當然……這是活下來的村民的擋箭牌。他們,呃,我們——其實也都只圖明哲保身。雖然在幻境裡的生活實際上腐爛惡臭,可做夢的人並不覺得。人活在世,不就是為了高興嗎?比起短暫的、快樂的一生,誰會選擇枯燥地度過漫長的時間?”
“為什麼不能選擇後者?!”問螢更不明白了。
“丫頭,你不知道,”醉鬼搖了搖頭,一臉輕蔑地說,“愛情的滋味,只有親身體驗過其中的好,你就知道值不值得拿命去換了。”
謝轍冷冷地說:“為妖術所蠱惑,根本稱不上是愛情。”
“別再玷汙愛這個字了,”寒觴也沒好臉色,“還是說說,那些女陰陽師什麼模樣?”
“這我可記不住了,”醉鬼翻翻白眼,“沒逗你們啊。我們最愛的人和物件都沒了,家也沒了,根本沒人想正眼看她們一眼。幻境再差,也比連家都沒有更好。”
謝轍說:“要不您再想想?”
“哎呀,我這肚子……咕咕叫地吵耳朵,怎麼就讓人想不起來呢?”
寒觴明白他的意思,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銀錠。謝轍看出那是真的,便沒說話。果然,對於他來說,撬開嘴的成本並不高昂。
“呀呀呀,我又想起來了!就是啊,有個女的,戴著帷幔,看不清臉;還有一個,一襲紅衣……另外倆姐妹看上去更年輕,長得有點像。其中一個,還勸大家夥兒打起精神……另一個從頭到尾沒吭聲,可能也是個啞巴吧。”
“你說誰?!”
謝轍突然高喊出聲,就連寒觴也一併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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