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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聳了聳肩,哀求道:
“我明白的,我不會給我老師丟臉的,所以您現在可以休息一下了麼?
不管怎樣,您至少保留一下寫遺書的力氣吧,這遺書還不能太短,開頭您可以回憶一下自己的一生,中間可以給神教提出一些意見,但結尾部分最顯眼的位置您得留給我,我相信大部分看您遺書的人會跳過開頭和中間,只看個結尾的。
還有,單純口述的話不作數的,那些大人物臉皮厚得很,完全可以當沒聽到,你看,我老師剛消失多久啊,他們就敢這麼對我。”
被阿爾弗雷德攙扶著的卡倫,神情有些凝重。
泰希森的巨大身影開始消散,最終,只剩下一個老人緩慢地走了過來,他受了傷,身體透支嚴重,但面色卻帶著紅潤,精神頭看起來也非常好。
馬瓦略身形落在他身邊,開口道:“我剛剛透過【戰爭之鐮】構建的臨時通訊法陣聯絡了神教。”
“嗯,辛苦你了,大人,您這次消耗肯定也非常大,希望不要對您之後的發展帶來不可挽回的影響。”
馬瓦略聽到這話,面露苦笑:“我是您的直系晚輩。”
“當馬切蒂尼大人選擇了你時,你就不是了,我也……不配了。”
卡倫手下等人一齊向泰希森行禮:
“拜見大人。”
“拜見大人。”
卡倫輕輕推開攙扶著自己的阿爾弗雷德,他身體有些搖晃,卻也堅持行禮:
“拜見大人。”
泰希森無視了卡倫,當然,他也無視了其他人,在他眼裡,這支觀摩團上下,都是投機分子。
畢竟這支觀摩團的成分中,家裡有背景的佔大多數。外人是不知道這次觀摩之行是由尼奧和卡倫直接拿主意的,其他人只有聽從的份,只會認為這是一群家族合謀的政治押寶。
泰希森走到維克面前,伸手幫維克整理了一下領口。
這一動作可把維克嚇得舉起了雙手:
“您這是真的要走了,忽然變得這麼慈祥我還真是有些不適應。”
“你老師對我說過你,說你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驕傲。”
“這……這……這怎麼好意思。”維克長舒一口氣,眼眶泛紅,“唉,我是真沒想到我老師這麼看重我。”
泰希森繼續道:“他還說,哪怕他不在,你也能走出屬於自己的路。”
“我會的,我會的。”維克擦了擦眼淚,“所以您得幫我,至少得先讓我上路。”
泰希森說道:“我問過他,要不要幫幫你。”
維克面露驚喜之色:“我就猜到,老師消失之前肯定對您為我做了囑託,我的好老師,我這輩子最敬愛的人。”
“他說,用不著,還讓我別多管閒事。”
維克:“……”
“我累了,想歇一歇。”泰希森扭頭看向依舊匍匐在那裡的三頭犬吉拉貢,“希望它不會再暴走吧。”
“您……”
泰希森瞪了一眼維克,道:“還能撐一陣子,不至於睡著了人就沒了,我得等教內的人到,我還有些話想對他們說。”
這時,馬瓦略開口道:“有一支海盜隊伍過來了。”
所有人開始戒備,準備戰鬥。
就連維克,也拿出了一本金屬封皮的書,上面流轉著濃郁的靈性力量波動。
海盜們停在了外圍,一輛馬車駛了過來,隔著很遠停下。
米里斯下了馬車,他換了一身新衣服,頭髮溼漉漉,拄著手杖走過來後,隔著很遠,丟下手杖,然後踉踉蹌蹌地繼續走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剛剛洗了個澡,因為他知道沒時間辦葬禮了,只能自己給自己拾掇一下,至少能走得乾淨一些。
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一份卷軸,在地上攤開,上面寫著名字。
然後,他身體前傾,手掌和額頭都貼在了地上,開口道:
“火島卡斯爾家族當代家主,米里斯.卡斯爾,前來伏法。”
泰希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說話。
米里斯繼續道:“您現在是不是需要休息的地方?卡斯爾家族願意為您提供休息場所,等待秩序神教的人馬到來,在這一期間,卡斯爾家族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您和您身邊人的安全。”
“呵。”泰希森發出了笑聲。
米里斯繼續道:“我已經下令讓親信手下去殺我的兒女和孫子孫女們了,我的要求是讓他們服毒自殺,這樣可以儘可能地保全屍體上交秩序神教。
明天天亮,您應該就能看見這些罪人的遺體整齊地擺放在那裡。
這是我的家族名單。
至於我,為了約束好家族的人,為了保護您的安全,我作為家主得稍後再死,等秩序神教的人馬到達火島,我馬上會選擇自殺。
這是我為自己準備好的毒藥。”
米里斯將一個紅色的小瓶子放在了地上。
泰希森終於開口問道:“你認識我?”
米里斯回答道:“曾見過您的畫像,在其他渠道,所以知道您的身份。”
因為知道身份……所以米里斯清楚,這件事,秩序神教不可能不管的。
這位的地位……已經干係到秩序神教真正的顏面了。
火島以及火島上的洛馬福德海盜聯盟,看似在這片海域上可以呼風喚雨,但和秩序神教比起來,就是一隻螞蟻。
之所以以前螞蟻還能蹦躂幾下,就算是和有秩序支援的暗月島艦隊打了一仗也沒怎麼害怕,那是因為秩序神教不可能閒著沒事做去捏死每一隻螞蟻。
不管做什麼事,總要考慮一點收益比。
可當這位現身後,事情就不一樣了,就算跨越千山萬水,秩序神教也會來捏死火島上的這些“罪人”。
連輪迴那樣偌大的一個正統神教,面對秩序的打擊,就只堅持了一天就投降了,火島上的這群海盜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泰希森低垂著眼簾,問道:“有要求麼?”
米里斯馬上顫聲道:“不敢有要求,也不敢有請求,只是有一件事需要稟報。那就是我的兒子們有些不守規矩,在外面有幾個私生子,他們的名字也被我寫在這份名單裡了。”
泰希森擺了擺手,道:“會調查的,確認沒有姓卡斯爾也沒有接受卡斯爾家族待遇的,就不算。”
米里斯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感激您的仁德,讚美偉大的秩序之神。”
……
這裡是火島邊緣的一處別苑,此時這裡已經被嚴密防守,卡斯爾家族的艦隊也開赴到了近處,三個指揮官,一個被捆綁著下來兩個自己走下來,來到別苑院子後,被捆綁著的那個被掰開嘴灌進了毒藥,另外兩個自己服下了毒藥,全都死在了院子裡。
然後,每隔一個小時,都會有男男女女要麼主動要麼被抓來,服毒自盡和被自盡。
米里斯站在院門口,迎接著自己的一個個家人,臉上看不出什麼悲喜。
別苑下面有個冰窖,火島天氣本就溼熱,被吉拉貢一番破壞後,溫度更高了,所以自盡後的屍體都被轉進了冰窖裡,防止屍體腐爛後無法以最好的狀態交給秩序神教。
三樓窗臺處,馬瓦略看著院子裡的情景,略微有些出神。
在他身側,泰希森坐在輪椅上,他剛剛睡醒。
“這位家主,有點意思。”馬瓦略忍不住開口說道。
泰希森不以為意地說道:“願賭服輸,有些賭品而已。”
“我有些意外。”
“你的記憶裡沒有相似的畫面麼?”
“我的記憶裡,沒有相關的痕跡,或許是因為我接收到的馬切蒂尼大人的傳承,還是太少了。”
“不要過度依賴傳承。”
“是。”
“但這些話,我又不能說得太清晰。”泰希森抬頭看著馬瓦略,“不過我也看出來了,馬切蒂尼大人給你的傳承,很乾淨。”
“是。”
“好好珍惜。”
“我明白的……爺爺。”
泰希森點了點頭,問道:“教內的人什麼時候來。”
“三天後。卡斯爾家族的人提供了所有材料,我會組織安排用一天的時間來佈置出一個簡易的遠距離傳送法陣,讓神教那邊先傳送過來一批帶著材料的陣法師;然後再花兩天時間,應該就勉強能夠佈置出一個可供多人來回傳送的法陣了,雖然使用壽命不會很久,但足夠這次使用了。”
“嗯,三天,我還能撐得到。”
“您是打算死在這裡?”
“死在哪裡又有什麼區別?”泰希森攤開手,“反正我的遺體是會被送進第一騎士團的,唉,我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我不擅長打架,佔了一個名額等於是佔了一個資源,有些愧疚。”
馬瓦略開口道:“記憶中馬切蒂尼大人曾設計過一款可以融入身體的戰爭兵器,需要實力比較強的人去駕馭,然後到達特定地點後進行引爆。我想這麼多年過去了,神教內部肯定對它進行了極大的改進。”
“哦,那可以,我還能有點用,我最怕我沒用了。”
“您不要這麼說。”
“老了,真的老了,其實就算不是因為火島的這件事,我也是沒多久好活的。”
“您是為神教的發展貢獻了太多精力。”
“到頭來卻變成了清洗讓位的目標?”泰希森笑了笑,“我所支援和推動的政策方針,到最後,直接被完全推翻,我這輩子所堅持的路線,也變得毫無意義。”
“您恨大祭祀麼?”
“哪位?”
“兩位。”
“我和拉斯瑪一直是朋友,雖然有些地方我不認同他,但我們是能合作的,他願意傾聽,我只能說,他最後的消失,應該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或者啟發。”
“諾頓大祭祀呢?”
“我們兩個人之間,時間會來證明到底誰才是對的,現在來看,我很希望是我錯了。”
“您覺得,他會來麼,來火島。”
“他會的,他不會想要背上一個逼死我的名聲,他不想和我們這些所謂的……守舊派和原教旨派不死不休,這對他來說沒有好處,只會加劇神教內部的撕裂。”
“那大祭祀後天就會第一批過來?”
“不會,他會到三天後法陣正式佈置完畢再過來,因為他知道,我會硬撐著等到他人來了才會斷氣。
我們是在神教路線方面有分歧,但他心裡清楚,我願意為神教貢獻出一切,我會為了彌合派系矛盾,等著他來到我的病床前,去配合他完成和解。”
“好累。”馬瓦略感慨道,“我能感知到,馬切蒂尼大人應該對這類的事物很是反感。”
“是很累,因為做船員很輕鬆,只需要根據指令去做自己職責內的事,可有些時候,命運會把你推到控制檯前,讓你去進行轉動。
到那個地步時,催動你將手放在上面的不是對權力的慾望,而是因為你不會允許自己退縮,咳咳……”
“您再休息一下吧。”
“不了,因為過陣子,我會有太多的時間去休息。”
……
阿爾弗雷德倒了一杯水,輕輕地放在少爺的床邊,躺在床上的少爺回來後就陷入了半昏迷,現在額頭上全是汗珠。
透支後的恢復期往往最為難熬,這一點阿爾弗雷德很清楚。
如果不是少爺最後咬牙堅持,自己等人根本就等不到泰希森大人的救援。
阿爾弗雷德拿起一條擠好的溼毛巾,幫少爺輕輕擦拭汗珠,少爺的眉頭緊皺,像是在做著噩夢,又像是進入了某種心事的旋渦。
從泰希森大人出現後,少爺整個人就有些變化了。
阿爾弗雷德拿起自己的筆記本,想要在上面寫一些東西,卻又不知道如何下筆,最後,只能寫道:
“或許,現在我和少爺一樣迷茫。”
……
車身正在有規律的晃動,外面,是夜晚的街道,帶著略顯塵封的熟悉感。
靈車內,卡倫坐在一側位置上,開車的是阿爾弗雷德,他正放著音樂。
卡倫看見對面位置上,有一雙腳,那裡坐著一個人,但他沒有抬頭去看,只能一遍遍地扭頭去看駕駛位,以緩解這時候的沉悶。
他很想對阿爾弗雷德說,讓他換一個曲子,現在不適合這麼歡快。
他想說點話,他想活躍一下氛圍,他想擺脫這種壓抑。
但幾次話到嘴邊,都沒說出來,因為他覺得這是一種太過虛假的逃避,或者,自己更害怕說完這句話後,就真的無話可說了。
只是,當卡倫再次習慣性去看向駕駛位時,卻發現阿爾弗雷德不見了。
現在不見了,唉。
很快,音樂也停了。
卡倫重重地低下頭,深吸一口氣。
從心理角度來分析,這是自己內心準備去直接面對了,因為這是他自己的夢。
但這個頭,卻始終沒辦法抬起來。
他有些害怕去見到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人。
當自己已經害怕時……證明內心之中,自己已經認為自己做錯了。
辯解、敷衍、開脫,這些都已經沒了意義。因為,欺騙自己,實在是一件太過愚蠢的行為。
身前靈車的長方體凹坑內,開始出現屍體。
卡倫還記得他們,分別是莫爾夫先生、總編先生、哈格特、奧卡……
這一晚,爺爺帶著自己,按照名單去挨個敲門。
卡倫再次深吸一口氣,打破了沉默,開口道:
“我以為那一晚,是因為您足夠強大,所以才去一個一個敲門讓他們接受《秩序條例》的懲罰。很長很長時間裡,我都是這麼認為只有自己實力和地位足夠強大後,才能去維護秩序。
很多次,我選擇了退讓,我選擇了等待,我想等我實力足夠強大,我想等我地位足夠高,我可以預設那些違反秩序的事情正在發生,卻依舊可以慢慢等待。
現在回想起來,您明明是這麼的強大,這些人……”
卡倫指了指凹坑裡躺著的這些人,
“這些人在您的眼裡,其實只是一隻只螻蟻。
而您,卻願意在這個夜晚親自坐車去一個一個地對他們宣讀《秩序條例》,沒有省略任何一步流程,沒有漏過任何一個人。
所以,您這不是實力足夠強大後的碾壓,而是您真的尊重《秩序條例》,哪怕您不信奉秩序之神,甚至對神教也很排斥,可是您,相信秩序,且願意去維護秩序。
我一直沒想明白這一點,我也一直覺得,自己很懂您,但不是的。
我認為我很有信仰……我認為我比其他人都聰明,我認為我自己和秩序之神有著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我就天真地認為,我才是對的,我可以慢慢走,慢慢看,慢慢去積累,慢慢去等待,把一切事情,都慢慢變得從容。
我自嘲自己有著靈活的道德底線,可我又一次次說著自己信奉秩序。
秩序可以不是一條直線,但絕對不是我的這種可以揉捏變形的模樣。
維科來,我早就有能力去殺了,可我放著沒殺,我想等我殺他時徹底沒有隱患。
可另一邊,我卻能和尼奧一起冒著巨大風險進行這一場政治賭博。
那一晚遇到拉克斯銅幣,如果尼奧命令我將銅幣丟向耿迪小隊,我想,我大機率會選擇照做,畢竟他是隊長,他那時很強。
我明明知道火島可能會出事,我依舊決定早早地逃離,我想躲避,我想擺脫麻煩,去握住那可以變現的利益。
是啊,做事情,是需要應變,是需要從容,是需要看情況而定,可我一直以來,都是在拿這些理由來寬慰著自己,我的底線,比這些,其實更低。
沒能力,沒辦法,做不到也就做不到了。有能力去做,卻依舊迴避,還能一次次嘴裡念著秩序,寫著筆記,自我感覺非常之良好。
沒錯,我是個投機者。
我自認為自己很聰明,自認為自己很了不起,其實,我就是一個極度虛偽且自私的人。
我在跟著您嘲笑秩序之神時……
其實我的種種行為和選擇,可能比秩序之神更加糟糕,也更加不堪。
至少,
秩序之神沒有選擇和神葬之地保持條約。
換做是我呢?
大概,會權衡利弊?
呵呵,
現在的我,哪裡配和秩序之神相比?
我明明每一步走得很小心翼翼,每一次進階都要故意放慢速度,去找尋正確的道路,但當我的眼裡只有這些時,其實我已經逐漸走得滿身汙泥。
內心的想法和現實的行動,我很少做到一致。
精神上思想上的高度再高,連自己的行為和選擇都約束不了,那侏儒都能低下頭俯瞰自己。
如果是我這樣的人,最終去取代了秩序之神的位置,那就是秩序,最大的悲哀!”
說到這裡,卡倫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
對面座位上,空無一人了。
“唉……”
卡倫嘆了一口氣。
睜開了眼,
恰見了正站在自己身旁手裡拿著溼毛巾的阿爾弗雷德。
“少爺,您醒了?”
“那些話,他不是對維克說的。”
“少爺,您說什麼?是泰希森大人的那些話麼?”
“他是對我說的。”
“少爺,您的意思是,泰希森大人認識狄斯老爺?是了,他好像在話語裡提起過一個人,一個讓他放棄去學打架的人。
他認出您來了?
怎麼可能呢,除非……
他說他問過,要不要自己幫忙?那位說不要。
那位不是指的拉斯瑪,指的是狄斯老爺?
對了,那一天狄斯老爺的分身透過秩序神教的傳送法陣去過很多個地方,幫艾倫莊園解決掉拉斐爾家族的族長只是第一步,老爺肯定是去見過其他朋友故人了。
所以,如果狄斯老爺特意去見過他,那他肯定值得信任,能認出您……也不奇怪了。”
“阿爾弗雷德……”
“少爺?”
“唉,我給爺爺,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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