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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又是幾日,轉眼到了三月十四。

因下月工讀生們就要來工部實習了,焦順這幾日都在鋪墊此事,明面上逐一獲得了各司郎中的首肯,暗地裡則和各處匠官達成了攻守同盟。

前者只能是他親力親為,後者則由劉長有師徒穿針引線。

焦順倒也不指望著匠官們刻意優待工讀生,但實習期間吃苦受累,乃至被排擠打壓都成,就是不能坐視工讀生受人折辱!

因為工讀生們吃苦受累被打壓,對焦順並無什麼實質的影響,甚至還能斬斷他們向讀書人靠攏的妄念,進而促使工讀生們緊密的團結在他焦大人麾下。

而任由工讀生們受人折辱,卻會傷到焦順的顏面,更不利於他抬高匠人地位的初衷。

這個要求並不為過,何況要對上的也只是書吏、幫辦,故此匠官們都是踴躍爭先,搶著保證一定會看顧好主事大人的‘門下’。

說起來,最初工部的那些匠官們,對焦順的認同度其實並不怎麼高。

雖然焦順得到皇帝超拔進入工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搞出了充氣輪胎,可在匠官們看來,他身上最鮮明的標籤仍然是出身豪奴,而不是什麼手藝人。

這也是一開始劉長有師徒,非但沒有主動向焦順投效靠攏,反倒給前任司務廳主事通風報信的根源所在。

但經過這一年多來,焦順一方面展露出在工業上的獨到見解,一面身體力行不遺餘力的抬高工匠地位,匠官們對其的認同程度,自然也就與日俱增。

而年前推出樣板戲——外面通常將其稱呼為‘工戲’——更是將匠官們對其的認同程度,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趁此東風,焦順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種基於認同感的情緒鞏固下來,在工部組成一個以他為核心的利益共同體。

當然了,現階段即便所有匠官都能夠凝聚共識,團結在他焦某人的大旗之下,想要藉此抗衡根深蒂固的文臣集團——哪怕只是工部的文官集團,也完全是痴人說夢。

好在焦順如今還年輕,未來也還有無限的可能。

總之,這天上午焦順和劉長有仔細的核對了一番,新進位制定下來的實習章程,先是總結了出幾條不足缺憾,然後逐一研討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案。

到了下午,他又應軍械司之邀,出席了新式火槍的階段性研討會。

在焦順‘高瞻遠矚’的引導下,經過將近半年立項、研發,基於雜工所的密閉彈倉技術,所研發的連發式步槍已經初步定型,甚至試製出了幾件樣品。

但目前還只是內坊大匠們精工細作的產物,距離真正的量產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傍晚散衙之後,焦順又轉去順天府附近的鼎香樓,赴了賈雨村的約。

賈雨村如今是順天府同知,正四品的官階,但論實權反不如焦順這工部大總管,況他一貫又放的下身段,所以打起交道來倒比賈政輕鬆愜意不少。

只是焦順隱約記得這人是個兩面三刀的,面上雖也親熱,實則卻對其暗藏警惕,從不肯與他有什麼實際上的瓜葛,真論起來,兩人也不過是酒肉朋友罷了。

酒酣宴散。

焦順回到家中,把官袍、靴子分別甩給玉釧、司棋,又吩咐香菱端了醒酒湯來,便歪在床上枕著邢岫煙的大腿,把耳朵貼在她隆起的肚皮上聽胎心。

偶爾感覺到孩子踢腿伸胳膊的,他便要大驚小怪一番,直逗的邢岫煙捧著肚子咯咯直笑。

等焦順喝了半碗醒酒湯,瞧著又清醒了些,邢岫煙這才道:“今兒中午史姑娘來了,說是來借那三國殺的,可這當口她原該避諱著,何況我瞧她吞吞吐吐的,似是有什麼話想說又不好意思開口。”

焦順對此倒並不奇怪,一面把已經捂熱了手,順著邢岫煙隆起的肚子往上攀爬,一面懶洋洋的考校:“那你覺著,她是遇見了什麼為難事兒?”

“這……”

邢岫煙其實早有猜測,但還是假裝冥思苦想了半天,這才遲疑道:“才剛下了聘,這當口若說有什麼難處,還跟咱們家有關,多半應該是為了那半成乾股吧?”

一面說著,一面又紅頭脹臉的護住了心口,羞道:“爺,使不得。”

“都五個月大了,只要小心些就不打緊。”

焦順試圖勸說她就範,可惜卻一如既往的沒能得逞,只好悻悻的收回了手,把目光轉向了司棋、香菱、玉釧三人,想著是拋色子決定,還是讓她們互相猜拳。

同時嘴裡又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且先不用急,她若不提咱們就裝糊塗,若提起來就照著先前商量的搪塞幾句,吊一吊保齡侯府的胃口。”

別人都以為史家這回是吃了悶虧,但在焦順看來,這歐羅巴公使大有可為。

如今夏國與歐羅巴之間的海運貿易,其實已經相當發達了,但基本上是來而不往——夏國商人大多都是不出海的坐商,只在國內收集貨物,等著西洋商人萬里迢迢過來採買。

這種模式有弊有利。

因鞭長莫及,焦順原本也懶得去管,但既然做了史家的姻親,倒不妨趁機從中撈些好處,順便也做個人情,繼續刷一刷史湘雲的好感度。

…………

卻說中午史湘雲從焦家出來,忍不住就自怨自艾起來。

吳氏雖提醒她,要小心已經懷有身孕,又頗受焦順寵愛的邢岫煙,但史湘雲卻並不覺得邢岫煙會是那等背地裡了算計人的毒婦。

所以打定了主意,仍是要透過邢岫煙傳話。

只是事到臨頭,她卻不免有些羞怯起來,編排了一肚子的言語,竟是半句也說不出口。

好在湘雲生性豁達,生了一路悶氣,等見著眾姐妹很快就又開朗起來,邊擺開牌局,邊暢想著明天詩會的盛況,一時笑鬧之聲不絕於耳。

正在興頭上,忽聽外面一陣銀鈴似的笑,眾人都知道必是王熙鳳來了,便忙起身去迎她。

“坐坐坐,跟我還客套什麼?”

王熙鳳進門先就雙手虛壓,然後又把打頭的寶玉、寶釵按坐回原處,嬉笑道:“虧得知道你們是在打牌,若不知道的,聽裡邊殺來殺去的,只怕還以為是進了強盜窩呢!”

李紈笑罵道:“也不知這屋裡那個最像土匪!真要是強盜窩,你指定是那挑頭的匪首!”

眾人都笑,紛紛跟著打趣。

王熙鳳舉手做投降狀,連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嫂子這一呼百應的我可招架不住,虧我素日裡惦念著你們,如今竟沒一個向著我的。”

說笑了幾句,她衝著史湘雲打了個首飾,又對一旁的翠縷道:“替你們姑娘盯一會兒,我跟她有幾句話要說。”

“呦!”

李紈仍不肯放過她,又追著調侃道:“你這是要替孃家人說話,還是要替婆家人說話?要是偏了你屋裡調教出來的人,我們可不依!”

“就你話多,快玩兒你的牌去吧!”

王熙鳳抓起桌上的武將卡,順手塞進了李紈的衣領裡,不等李紈反應過來,咯咯笑著拉起史湘雲就逃到了外間。

到了外間之後,她才後知後覺的起疑,這大嫂子一貫穿的素淨,方才怎麼瞧著衣襟裡竟是……

“嫂子找我是為了什麼?”

史湘雲見王熙鳳拉著自己出來,卻偏著頭不知在想什麼,不由催促道:“有什麼你只管說就是了,可別誤了我們商量明兒的詩會。”

“都許了人家了,怎麼還一心想著玩兒?”

王熙鳳打趣了她一句,隨即正色道:“我聽說前幾天順哥兒下聘時,把那半成乾股也轉給了你?不知你什麼時候跟我去鋪子裡巡視巡視,咱們也好把賬理交接清楚了。”

自從王夫人做主,把半成乾股賤賣給了焦順之後,王熙鳳就一直在提防他藉機生事,即便焦順借平兒的口,表達和平共處的傾向,也不曾放下心頭的警惕。

如今聽說焦順把這乾股,轉到了史湘雲名下,王熙鳳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現下主動提起交接賬目,則不過是想要先發制人罷了。

史湘雲雖不怎麼關注仕途經濟,可卻知道王熙鳳的秉性,當下忙道:“我哪看的懂什麼賬本?何況有嫂子管著,難道還能出差池?”

不想王熙鳳立刻順杆往上爬:“既這麼說,那分紅我也先給你存著,等你嫁人的時候再原原本本的給你,省的你那嬸子動歪心。”

去年因修院子外加天行健的紅利,她貪的盆滿缽滿,卻也愈發大手大腳起來。

如今修別院的事情了了,漸漸就有些入不敷出。

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但要讓她棄了排場節儉度日,王熙鳳卻又是萬萬不肯的,故此最近又重操舊業放起了印子錢。

如今說是要幫史湘雲存著分紅,實則打著借雞生蛋的心思。

“這……”

史湘雲登時為難起來,支吾道:“嬸嬸前幾日就跟我說了,想要借來貼補家用,我也答應要跟焦家商量這事兒。”

王熙鳳聽了一挑眉,沉下臉來教訓道:“你這丫頭,平素精明的緊,偏怎麼在這上面就糊塗了?!焦家也才起勢沒多久,縱然得了肥缺,這兩三萬銀子對他家可不是小數目!”

“順哥兒如今肯拿出來,是愛惜你的家世人品,特意給你做臉撐門面使,反正等過兩年迎娶時,這銀子和乾股就又當嫁妝收回來了,也不會便宜了外人——可你要是大喇喇的把這銀子貼補給孃家,卻讓你未來的公公婆婆怎麼看你?”

“都說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你倒好,這還沒進門呢,就先要當家做主了?”

史湘雲原本並沒有想的這麼複雜,如今聽王熙鳳剖析的不無道理,一時倒就迷茫躊躇起來。

王熙鳳見狀,忙又趁熱打鐵道:“還是依著我的意思,先把這銀子寄存著——她要問起來,你就說是順哥兒的意思,難道她還能當面質問順哥兒不成?”

史湘雲總覺得這法子不甚妥當,故此遲遲沒有應允。

王熙鳳見狀,也怕催逼的緊了她起了逆反心,便故作不耐道:“算了,你自個先好好想想吧,這也就是你會比你,若換了旁人,我才懶得摻和這些糟爛事兒呢!”

跟著又道:“行了,我就不進去了,你跟她們說一聲,我明兒讓灶上好生預備一桌助興的酒菜,算是給你們這詩會添個好彩頭!”

說完,她便自顧自的去了,只留下史湘雲一人苦惱不已。

“這又是怎麼了?”

正心煩意亂,身後忽然傳來了薛寶釵的聲音,就聽她笑吟吟問道:“瞧這眼睛眉毛都要擠到一處了,莫不是鳳丫頭給你出了什麼難題?”

湘雲想到姐妹當中,唯獨薛寶釵對這些事情最為熟稔,況又素來佩服她的情商,索性也就沒瞞著,拉著寶姐姐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講了一遍。

寶釵聽完之後,也不禁皺起了眉頭:“妹妹這回從根兒上就錯了,這事兒你壓根就不該攬下的!”

史湘雲待要分說,寶釵輕輕擺手道:“我不是怪你不該貼補家裡,可你也說自己做不了主,為何不讓你叔叔嬸嬸和焦家協商,偏要自己出面?”

“這……”

史湘雲回想當時的情景,也不由的後悔起來,她當時其實是抱著盡力促成此事的心思,卻沒想到裡面還夾雜了這許許多多的彎彎繞。

薛寶釵見她為難,略一沉吟便指點道:“等你回去不妨推說,焦大哥是擅自做主把乾股給了你,家中父母對此很是不滿,你因怕進一步惡了未來公婆,所以沒辦法開這個口——後面鳳姐姐扣著銀子不放,他們自然以為是焦家的意思,想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個主意倒比王熙鳳的更為穩妥,也更不容易拆穿——來順夫婦就真有這個心思,也斷不會向史家透露,故此史家壓根沒法求證真偽。

然而史湘雲沉吟半晌,卻還是鄭重搖頭道:“明明是我自己不謹慎,卻怎好把惡名栽到人家頭上?何況若沒這筆銀子週轉,家中只怕就要節衣縮食遣散家僕了——屆時我父母留下的那些舊僕,只怕頭一個就要遭殃了。”

說著,衝薛寶釵道了個萬福:“多謝姐姐替我費心謀劃,只是我既託生在史家,又怎好一點因果都不沾?便真就惹來什麼惡果,我也只自作自受了。”

薛寶釵忙扶她起來,無奈道:“我知道你是個有擔當的,可這……唉,你不妨先和邢姐姐透個底兒,好歹也能有個轉圜的餘地。”

史湘雲做出決定,便又恢復了爽利的性子,颯然笑道:我原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先前一時沒好意思張嘴,等明兒詩會時,我就跟邢姐姐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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