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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當夜焦順一如既往的衝擊底線。
轉過天到了八月初三,也即賈母六十九歲壽誕當日,雖不是整十的大壽,但也驚動了不少與榮國府有舊的人家,為免府裡一時騰挪不開,故此這場壽誕足足要連辦五日,至八月初七方歇。
初三是闔家聯歡,除了榮寧二府的頭面人物,還有宗族近支的子弟,以及王、史、薛三家的親友堂客。
初四、初五、初六應付親朋故舊、官面往來,初七一早賴大帶著奴才們賀壽討賞,順帶再來個大掃除。
焦順因身份不同別個,又勉強能算是史太君孃家的姻親,故此也被安排在初三正日子。
賈母原本還有些擔心兒子與他起衝突,不想這天一早卻得了稟報,說是賈政舊病復發,實在是不良於行,只能託寶玉代為拜壽,等病情緩和了再來賠罪。
聽到這個訊息,老太太擔心兒子病情的同時,卻也忍不住暗暗鬆了一口氣。
而賈政既然不在,焦順便被安排在了賈珍身側,僅僅屈居於賈赦、賈珍、賈璉之後,尚在寶玉、賈環等人之前。
而上首這三位雖未告病,但瞧著卻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顯然還沒能從疫情風波中恢復過來。
再加上賈赦先是強行扣下了兒子的行李,然後又與賈珍大打出手;而賈璉更是深恨賈珍拖自己下水,三人之間嫌隙正深,彼此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這為首的尚且如此,席間氣氛之沉悶不問可知。
那不明就裡的,單看這一桌的情況,只怕會以為今兒是老太太的忌日。
旁人只是心裡頭腹誹,到底不敢發作出來,唯獨賈寶玉見少了自家老子在場,就像是去了緊箍咒的猴兒,先是搖頭晃腦連道‘沒趣’,後來乾脆腳底抹油的熘到了姑娘們席間。
怎料史湘雲、賈探春兩個都有些魂不守舍,連寶釵也少了言語,林黛玉他不敢再招惹,迎春又是個鋸了嘴兒的葫蘆。
到最後賈寶玉竟只能和惜春談論起了佛學,這雖也切中了他這陣子的癢處,可總覺得此時此地此間人物,全都變了滋味少了妙趣。
且不提他如何。
卻說王熙鳳在老太太跟前買足了乖,回到席間見李紈正和尤氏竊竊私語,便想起了先前審問焦順未果的事兒。
心道那狗奴才雖不曾招認,可事情哪有這麼巧,偏在他與珍大嫂戀姦情熱的時候,珠大嫂也成了寧國府的常客?
想到這裡,鳳姐兒心下八卦之魂大盛,間或又雜了五六分酸意。
於是笑盈盈的上前一語雙關道:“幼,我才不過離開一小會兒,你們兩個就如膠似漆的,瞧這熱乎勁兒,怕是比我跟平兒還無遮無攔的。”
她與平兒是妻妾關係,拿來對比李紈和尤氏本就不恰當,何況還刻意用了‘無遮無攔’四字,任誰聽了都知道是意有所指。
李紈對她與焦順的關係一清二楚,再聽這話如何不知是在試探自己,當下笑道:“你來了,咱們三個便一起無遮無攔的,往後姐妹同心其利斷金。”
這話明顯也是意有所指。
尤氏聽了便掩嘴直笑:“可不敢斷,真要是給弄斷了,只怕你頭一個就不肯饒。”
她與李紈打趣慣了,卻不想李紈瞥了眼王熙鳳,也掩嘴直笑:“頭一個不肯饒人的,只怕卻不是我。”
這兩個小y婦撩騷起來竟就不揹人了?!
原是王熙鳳主動挑起的話題,這時候她倒有些心慌起來,暗道莫非那狗奴才一面瞞著自己,一面卻把兩人的風流韻事講給了李紈和尤氏?
想到這裡,她心裡又酸又惱,直恨不能去男丁席間揪著焦順的耳朵逼問一番。
這心裡頭窩了一肚子火兒,自然瞅什麼都不順眼,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不多會兒的功夫就鬧了兩回笑話,罵了幾個奴婢。
李紈見狀,正有心要再撩撥幾句,卻被尤氏攔下,扯著她到角落裡悄聲問:“那鳳辣子莫不是也進了他的夾袋?”
李紈方才的態度幾乎是不加掩飾,王熙鳳起疑,她又何嘗不是心有所悟。
待李紈點頭認下之後,尤氏又道:“我就知道!哼~你們整日裡在一處無話不談,也只瞞著我罷了!”
李紈笑道:“好姐姐,明是你拉我下水,如今連芎哥兒都要滿月了,你倒吃起我的醋來了!”
“哼~”
尤氏翻了個白眼,衝王熙鳳一撇嘴道:“你不叫我吃醋,自己卻招惹這醋罈子作甚?沒的給他惹禍,真要是出了什麼差池,瞧他背地裡怎麼擺置你!”
李紈見她瞧出自己是故意挑釁王熙鳳,當下忙虛抬雙手,羊作惶恐道:“是是是,我往後再不敢了,受了那人懲治事小,若不小心誤了芎哥兒的前程,豈不罪過!”
“呸~”
尤氏啐道:“原本挺老實一人,如今倒跟他學的油嘴滑舌了,芎哥兒指著他,難道蘭哥兒他就不管了?”
說起兒子來,李紈下意識往男丁席間掃了眼,見賈蘭小大人似的坐在賈環、賈琮身側,一副不甚合群的樣子,忍不住嘆道:“我如今倒不敢指望他提攜蘭哥兒,卻只怕蘭哥兒反受了他的連累。”
“這話怎麼說?”
“蘭哥兒日後是要舉業的,他如今卻和讀書人勢同水火……”
“你這就是明白人犯湖塗了,等蘭哥兒下場,怎麼也還要四五年,縣試、府試、院試、鄉試,這一路下來又要兩三年,到時候那賊漢子早不知升了幾次官兒,難道連這點小事兒都搞不定?”
尤氏對焦順倒是信心百倍,李紈雖覺得未必會這麼順利,但這畢竟不是迫在眉睫的難處,故此也就沒再繼續糾纏下去。
妯裡兩個挽著手回到席間,因聽賈寶玉和惜春滿口的禪機道理,尤氏便忍不住打岔道:“妹妹快別聽他胡說了,這佛法但凡有些用處,也不至於教出一個妙玉來!”
寶玉當下就有些尷尬,當初妙玉對寧國府冷嘲熱諷時,他雖沒有附和,卻也沒有當場制止,尤氏為此挑理也是該當。
然而將妙玉視作精神導師的惜春,聽完這話卻一下子惱了,起身冷笑道:“難道嫂子不曾供奉過送子觀音?若是佛法無用,芎哥兒又是怎麼來的?至於妙玉……哼~既做的出來,就別嫌人說!”
“好啊、好啊!”
尤氏也是覺得這小姑子逐漸大了——惜春雖常住榮國府,實則卻是賈珍的妹妹——若被這些道理禪機迷了心性,只怕對未來沒什麼好處,所以本著長嫂的身份勸她兩句。
誰成想這難得的好心竟被當做了驢肝肺!
她氣的連聲質問:“聽姑娘這意思,竟全都是我們的不是,反倒是那背後議論人的妙玉受了冤屈?我勸姑娘先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再來說這個話!”
“我沒這麼說。”
惜春把頭一偏:“如今我也大了,倒不便再往你們那邊去了——近日我每每風聞有人背地裡議論什麼,多少不堪的閒話!我若再去,只怕連我也編排上了。”
“議論什麼?”
尤氏惱道:“姑娘是誰?我們是誰?姑娘既聽見人議論我們,就該當場拿問他才是!”
惜春卻半點不相饒:“我一個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若非要自討沒趣,卻成個什麼人了!我也不怕你惱,是非自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如今只管自己清白,也不管你們如何——從此以後,你們有事也別牽累我就好。”
尤氏聽這話,又惱怒又好笑,因向身邊眾人道:“往日聽人說這四丫頭年輕胡塗,我只不信——誰成想今日這一番話又不知好歹,又沒個輕重,雖然是小孩子的話,卻最能寒人的心!”
李紈、寶釵、探春、湘雲幾個見狀,忙都上前打圓場,好歹把這姑嫂兩個拉開了。
李紈又單獨勸說惜春:“再怎麼,她也是你嫂子,你何苦說的這般狠心絕情,讓她當眾下不來臺?”
惜春卻是豁出來要把事情做絕,當下梗著脖子道:“古人也說‘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何要讓他們帶累壞了我的名聲?!”
尤氏聽了愈發惱羞成怒,有道是當著和尚別罵禿子,偏這四姑娘當著眾人就一點情面都不留!
遂賭氣道:“好好好,我今兒才見識了什麼叫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你是千金萬金的小姐,我們配不上!大家以後乾脆就別親近,也免得帶累了小姐的美名!”
旁人都極力勸和,唯獨賈寶玉夾雜其中竟是若有所悟,暗暗嘆道:往日只道四妹妹和二姐姐一般怯懦,今日才知道她是個有主見有慧根的,倘若我也能學她這般,豈不就能一切清淨,再不用理會俗世間的紛紛擾擾?
一時想的痴了,恍恍忽直覺的神魂出竅,飄蕩蕩離了這喧囂鬧市,徑往那逍遙自在處去了……
這邊席間鬧作一團,連老太太都差人來問,賈珍自然也得了訊息,雖惱恨這胞妹絕情滅性,卻礙於賈母的壽宴不敢發作,只好咬碎牙合著酒水往肚裡吞,結果還不到正經壽誕的時辰,就已經醉的不省人事。
賈赦本就記恨賈珍牽累自己,見狀乾脆打發人將他抬回了寧國府裡,也好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賈珍醉酒被送走,尤氏作為妻子自要相送。
王熙鳳便也藉故跟著到了男丁席間,趁著紛亂給焦順使了眼色,示意他找個清淨所在說話。
焦順不知這鳳辣子又要鬧什麼妖,但想著這回不曾提前定下地點,估計她也打不了什麼埋伏,於是裝作要送賈珍一程,趁機離席而去。
不想女卷席間有兩人看在眼裡,略作遲疑之後,也忙離席跟了出去。
其中一個自是湘雲,另一個卻是探春。
湘雲追出來不說是光明正大,但起碼也是理直氣壯,可探春……
“三姐姐怎麼也出來了?”
史湘雲納悶的問。
“這……”
探春半真半假的道:“昨兒聽說隋閣老辭官了,也不知有什麼影響,我見你似是要去尋焦大哥說話,就想著跟過去問一問。”
因她素日裡就對這些事情感興趣,自從參與撰稿之後,也是最積極的那一個,湘雲倒是並未起疑。
於是左張右望了幾眼,苦惱道:“也不知焦大哥往哪兒去了。”
探春比她稍遲了半步出門,聞言不由奇道:“不是去送珍大哥了麼?”
湘雲搖頭:“我方才問過銀蝶,說是出門後一通忙亂,就再沒見著焦大哥。”
“興許是去淨手了?”
探春嘴裡揣測著,掃見不遠處站著平兒,便忙揚聲問道:“平兒姐姐,你方才可瞧見焦大哥去了何處?”
頓了頓,又忙補了句:“雲妹妹有事想問他。”
平兒心頭一跳,忙笑道:“我倒是瞧見焦大爺往茅廁去了,可到底是不是去如廁的,就不知道了。”
因擔心兩人不避諱這些,真去茅廁附近尋找焦順,又道:“不如二位姑娘暫且回屋候著,等焦大爺回來,我攔下他,再稟給二位姑娘。”
探春還有些猶豫,史湘雲則是衝平兒微微一禮道:“那就有勞姐姐了。”
說著,便拉著探春重新回到了屋裡。
平兒這才鬆了口氣,心下暗暗埋怨王熙鳳荒唐,什麼時候找焦順不成,偏選在這人多眼雜的當口。
也虧焦順去時交代了一聲,不然真要被史大姑娘給撞破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來呢!
便在這時,又見薛姨媽扶著額頭從裡面出來,身邊竟沒人相陪,平兒忙上前攙住,奇道:“姨太太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丫鬟也還罷了,連媽媽們都這麼心大?”
“是我覺得煩悶,特意要一個人走走。”
薛姨媽說著,輕輕掙開了平兒,笑道:“不打緊,你忙你的,我只在這附近走走。”
說著,便自顧自朝著通向寧國府的捷徑去了。
平兒目送薛姨媽遠去,心下只覺的莫名其妙,暗道姨太太也不是莽撞人,今兒卻怎麼……
這人多眼雜的,難道就不怕被誰給衝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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