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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園,瀟湘館。

薛寶琴在客廳裡來回踱了幾步,終於還是忍不住衝裡間催促道:“林姐姐,你快好了沒?”

“好了、好了。”

林黛玉應聲挑簾子從裡面出來,一面抬手梳攏鬢角,一面無奈道:“離約好的時間還差半個時辰呢,偏你就催命也似的。”

“我就是等不急了嘛!”

寶琴過去挽住黛玉的胳膊,撒嬌道:“那梅家如此羞辱人,難道姐姐不想幫我儘快報仇?”

“那也要等九月裡才成,今兒不過是去審稿罷了。”

林黛玉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掐了一把,戲謔道:“我怎麼記得有人說過,還要多謝梅家肯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以前薛寶釵就喜歡掐她的臉蛋,雖然不怎麼疼,可也讓林黛玉頗為不喜,所以最初掐寶琴也不無‘報復’的心思,誰成想現在卻養成了習慣,一天不掐這張嫩嫩的小臉蛋,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寶琴倒並不討厭黛玉這親暱之舉,只不依的拿頭去頂黛玉的肩膀:“姐姐就知道打趣人,我那不是為了寬你們的心麼?若知道焦大哥有法子收拾梅家,我只怕一早就哭給你們瞧了!”

說著‘嚶嚶嚶’的假哭了幾聲。

不等林黛玉開口,又歡快的連聲催促道:“不說這些,咱們還是趕緊去藕香榭吧!”

畢竟都是沒出閣的女子,總不好次次都去焦家聚齊,故此這回就約在了藕香榭裡。

兩姐妹說說笑笑的到了藕香榭,原以為已經來的夠早了,卻不想一進大廳,就見賈探春正盤腿坐在幾桉後面,對照著焦順提供的訊息逐字逐句的審稿。

“噓~”

寶琴正要上前招呼,卻被林黛玉給攔了下來,拉著她退到了外間,小聲道:“三妹妹做文章最怕被人打攪,咱們且在外面等一會兒,等人聚齊了再進去不遲。”

這本就是在為自己出頭,寶琴當然不會有什麼不滿。

於是乾脆和林黛玉去了臨湖欄杆處,找小丫鬟討了些魚食邊撒邊閒聊。

期間說起焦順提供的那些訊息,寶琴便忍不住嘖嘖稱奇,她原本還擔心焦順和梅家素無往來,短時間內只怕查不到什麼有用的訊息,誰成想焦順竟哄的梅翰林‘主動出首’,短短數日就挖掘出無數內幕。

其中有一些,只怕連梅翰林本人都未必記得!

更讓寶琴驚訝的是,那些訊息乍看起來明明都是正面的,但經焦順分門別類、掐頭去尾、前後對照,竟就冒出無數言行不一、三觀不正、誹謗朝政的罪證。

“若沒有這等手段,他又怎能坐得穩工學祭酒之位?”

林黛玉對這些事情倒不怎麼在意,她雖也參與其中,但也只是為了幫焦順、幫寶琴,並不似薛寶釵、賈探春那樣,在其中傾注了某種求而不得的情感。

不過見寶琴對焦順的手段十分推崇,她便忍不住打趣道:“等你湘雲姐姐到了,你可千萬收斂些,不然她怕是以為你要搶她的如意郎君了!”

“姐姐!”

正說笑著,薛寶釵和史湘雲恰巧到了。

寒暄聲中,四人再度進到花廳裡,賈探春這才後知後覺的起身相迎,又拉著她們追問各自的進度。

論理說,這事兒應該由寶琴總領,畢竟她才是當事人。

論年齒人望,則該由薛寶釵挑頭。

論和焦順的關係,那史湘雲必然當人不讓。

但最熱心推動此事的卻還是賈探春,非只是她自己的進度,連其餘人的文章她也會抽時間過目,或從中借鑑、或指出不足。

漸漸的,眾人也都把她當成了主心骨。

而為此,探春則是付出了連續七八日,每天睡覺不超過五小時的代價。

因瞧她黑眼圈都出來了,寶釵不由勸道:“這事兒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妹妹總還是要顧及的自己身子。”

“不礙事的。”

探春衝寶姐姐微微搖頭,正色道:“咱們女子一輩子能有幾次參與到這等事情當中?何況還是為了給寶琴妹妹出氣,我便忙上幾日又算得了什麼。”

她這話自然不是假的,但背後更大的動力卻不足為外人道也。

寶釵不知就裡,只暗暗感慨患難見人心,這三妹妹素日裡雖也親熱,但待自家生母和親弟的態度,卻總不免惹人疑竇,如今看來卻是自己想多了。

史湘雲更是大讚‘三姐姐真乃女中豪傑’,卻那知道她暗裡在窺伺什麼?

…………

與此同時。

三間倒座小廳內,王熙鳳揮退了閒雜人等,從正襟危坐改為了觀音側臥,一面拿不求人輕輕敲打大腿,一面手託香腮美目迷離。

平兒反鎖了房門,上前接過那不求人,邊繼續給王熙鳳捶腿,便忍不住道:“奶奶想借銀子,直接找焦大爺就是了,何必請嬸子過來繞這一遭?”

“幼~”

王熙鳳瞥了她一眼,陰陽怪氣的道:“這還沒過門呢,就上上下下的這麼護著,怪道他捨得拿金山銀山換你!”

平兒訕訕一笑,只當是沒聽見。

自打八月十五晚上主僕兩個亂了尊卑體統,王熙鳳便又開始時不時的說些酸言怪語,到如今她也早已經習慣了。

究其原因麼……

王熙鳳原以為那賊漢子每次都不依不饒的,是對自己格外寶愛所致,誰曾想那晚上見了真章,才知道焦順在自己身上竟還是留了力的。

這個發現讓她很是有些不爽,故此這幾日才時不時針對平兒。

不過眼見過去十幾日,當時的酸勁兒也散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心勐漲。

她見平兒不答,便把攏在羅襪裡的右腳微微翹起,抵在平兒腰眼上輕輕搔了搔,語焉不詳的問:“你說,珍大嫂和珠大嫂那邊兒,平日都是個什麼章程?”

“什麼章程?”

平兒怕癢,忙捉住那作怪的蓮足,納悶道:“奶奶問的是什麼章程?”

“哼~”

王熙鳳用力一掙,腳後跟在平兒蜜桃也似的後臀上重重磕了磕,沒好氣道:“你這小蹄子跟我裝什麼?自然是你們姦夫x婦最愛做的那些章程!”

平兒這才恍然,好笑道:“奶奶如何我倒見識過了,可珠大奶奶和珍大奶奶的章程,我又怎會知道?”

“呸,你這作死的小蹄子,連我也敢打趣!”

王熙鳳氣的狠狠抽出腳來,作勢勐踹平兒,但落下時卻就減了九成九的力道。

平兒羊裝吃痛後仰,卻又被她用腳勾著腰肢拉扯回來,不依不饒的追問:“那你就不會問問他?!那賊漢子有什麼事兒,難道還會瞞著你不成?”

自打焦順奉上那‘無雙珍品’,正中她心坎癢處之後,她便極少用‘狗奴才’稱呼焦順了,取而代之的是‘賊漢子’三字。

只是王熙鳳卻不知道,當初婆婆邢氏也曾這般稱呼,否則是絕不肯與她同流合汙的——呃,至少在言語上不肯合流。

“這……”

平兒見她問的認真,知道這二奶奶必是動了攀比的心思,一時雖有些為難,卻也並不覺得奇怪。

豪門大戶家中三妻四妾的多了,女人們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在這上面互相打探攀比的自然不在少數。

可讓她去向焦順打探這些事情……

猶豫了一會兒,平兒半真半假的戲謔道:“奶奶若真想知道,那我去跟他明說……”

“你敢!”

王熙鳳一骨碌爬起來,奪過不求人邊虛張聲勢邊罵道:“你這小蹄子要敢賣我,以後就別想進焦家的門兒!”

平兒噗嗤一笑,見她作勢欲打,忙又連聲討饒。

王熙鳳這才丟下那不求人,重又躺了回去,半晌忽然幽幽道:“那賊漢子怎得還不找來?”

平兒這才恍然,脫口道:“奶奶找嬸子來,原來是為了這個?”

旋即又哭笑不得道:“奶奶直說不就是了,何苦讓嬸子跟著提心吊膽的。”

“哼~”

王熙鳳冷笑:“你懂什麼?!他若不主動找來,難道還要我低三下四的去請不成?”

說白了,就是食髓知味又放不下架子。

說著,她又瞪圓了丹鳳眼叮囑道:“到時候你在外面守好了,任誰也別放進來!”

她這話明著是提防外人,實則是暗示平兒不要再插足其中。

這平生頭一回與人並肩作戰,既激發了她攀比的心思,卻也讓她產生了挫敗感——那賊漢子凶神惡煞的,虧平兒竟能有來有回。

定是因為自己不似平兒沒羞沒臊,若不然怎麼會如此?!

她不服不忿的暗暗給自己鼓勁兒,心道這回必要將那欺主之人掀翻在地。

如此意y了好一會兒,忽又翻身坐起,捶著床板憤憤罵道:“那賊漢子到底還來不來了?!真要我八抬大轎請他不成?!”

平兒見狀不由莞爾,起身掩嘴笑道:“要不我去焦家走一遭?”

“不用!”

王熙鳳卻是虎死架不倒,硬挺著脖子道:“若他不來,我下午還找來旺家的……呸,還請嬸子過來說話!”

正說著,就聽外面周瑞家的稟報,說是上回那劉姥姥又來了,還帶了大半車的果蔬。

王熙鳳一肚子的邪火無處發洩,怎肯理會什麼劉姥姥?

當下不耐煩的呵斥道:“什麼劉姥姥李姥姥的,不過是個打秋風的婆子罷了,又算不得我孃家的正經親戚,你們隨便……”

“奶奶。”

平兒卻最是心善,忙攔下她的話茬道:“也難得一個村姥姥還知道禮尚往來,您何不好事做到底,再應酬她一回?”

“哼~”

王熙鳳冷哼一聲,將兩條長腿往床下一撇,嘴裡抱怨道:“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攔都攔不住!”

平兒忙把繡鞋給她套上,又扶著她自榻上起身,回家去見那劉姥姥。

不想到了家中卻撲了個空。

問起留守的丫鬟才知道,原來方才鴛鴦過來送東西,因回去跟老太太提起那劉姥姥來,老太太便道:我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請了來我見一見,這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緣分麼?

故而便命鴛鴦將那祖孫兩個請了去。

王熙鳳聞言,生怕那村姥姥無知,再胡亂衝撞了老太太,於是忙也領著平兒趕到了老太太院裡。

結果在院門口就與老太太走了對頭。

因見賈母滿臉的笑意,那村姥姥更是相伴左右,王熙鳳心下鬆了口氣,立刻迎上前打趣道:“老祖宗今兒怎麼做起樑上君子來了?”

賈母詫異不解。

她又掩嘴笑道:“老祖宗若不是樑上君子,卻怎麼不告而取,搶了我的客人?”

眾人這才知道她在詼諧,於是紛紛鬨笑起來。

笑罷,王熙鳳又問賈母這興師動眾的欲往何處。

“這不……”

賈母指了指劉姥姥,笑道:“我們兩個老而不死的,正要去園子裡逛逛。”

“那我可得跟著!”

王熙鳳誇張道:“妹妹們在大觀園裡快活的似神仙一般,偏我整日裡不得閒,今兒倒要好生逛一逛!”

她這一面與賈母說笑,一面卻目視平兒。

平兒領會了她的心意,立刻差小丫鬟們去各處知會釵黛寶玉等人,自己則急匆匆的去了清堂茅舍,請王夫人和薛姨媽早做準備。

卻說其中一個小丫鬟繞了幾遭,才尋到了藕香榭裡。

聽說老太太要進院子閒逛,眾女不覺都有些發愁,林黛玉便提議道:“雖說讓老太太撞見也未必如何,可到底是不方便——若不然,咱們還是給焦大哥傳個話,改日再聚如何?”

眾人雖都有些遺憾——尤其是探春和寶釵——卻也知道老太太既到了園子裡,必是要召集小一輩過去湊熱鬧的,故此便紛紛點頭應了。

於是林黛玉喊來紫娟,剛要命她去焦家傳話,忽聽外面有人哈哈大笑:“你們當真瞞的我好苦,這等事情卻怎麼能少得了我?!”

話音未落,就見賈寶玉得意洋洋走了進來。

眾女都是一愣,探春旋即脫口問道:“哥哥已經知道了?”

“那是自然!”

賈寶玉得意的側身一讓,就見焦順和薛蝌也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眾女齊齊望來,焦順無奈攤手:“實在被他纏的無奈,況寶兄弟也不是外人,咱們為寶琴妹妹出氣的事兒,也沒必要一直瞞著他。”

他特意點出了‘為寶琴出氣’,自是在提醒黛玉等人不要把先前的事兒暴露出來。

至於眼下這一樁,反正已經未雨綢繆稟給了皇帝,也不怕賈寶玉在皇帝面前嘴碎——如若賈寶玉把訊息洩露給外面,那對焦順而言,說不定反倒還是一樁好事。

薛寶釵一見寶玉,就想起了八月十五唱思凡的事兒,本不想理睬她,卻又擔心他粗心壞事,於是特意囑咐道:“寶兄弟,事關重大,你可千萬不要外傳!”

寶玉聞言,卻也有三分不快,心道焦大哥一個外人都如此信任自己,偏寶姐姐如此放心不下。

若換在平時倒也罷了,可兩人明明已經定了親事。

唉~

別的女子都是嫁了人之後,才逐漸變成了那死魚眼睛,怎麼寶姐姐還沒嫁過來就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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