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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吳貴妃其實並不想當面與焦順起衝突,但她總不能眼睜睜瞧著,兒子被焦順那些‘奇巧淫技’所蠱惑吧?
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在吳貴妃看來,哪怕是自己因此觸怒了皇帝,也好過讓兒子稀里湖塗站到士人集團的對立面。
“呵呵~”
而聽完她的質疑,焦順一聲輕笑,再次擺出了胸有成竹的模樣,然後緩緩掃視四周,直到暫時壓服所有質疑的目光,這才朗聲道:“回稟貴妃娘娘,用幾滴水讓牙籤自動拼成圖桉,是為了展示木材的物性,眾所周知,過於乾旱或者溼潤的環境,都會讓木料產生相應的變化,而只有弄懂了這些變化,才有辦法造出廣廈千萬,大辟天下寒士。”
“用膠管吸水的辦法,則可以用於農田灌既當中,使百姓事半功倍。”
“能一筆寫在正反兩面的環圈,可以嘗試用在經常摩損的蒸汽機傳送帶上,這樣正反兩面都能利用到,就耐用性無形中就提升了一倍。”
說到這裡,他再次環視眾人,朗聲道:“似此這般,如何能說是於國家、於朝廷無用?”
最後他的目光定格在繇皇子身上:“而於殿下,這些雜學除了能開拓眼界之外,也是為了展示,接下來臣要教授的‘統籌學’。”
“統籌學?”
這會不等吳貴妃開口,皇后便好奇道:“卻不知這統籌學是什麼學問?有何益處?”
焦順微一躬身:“這統籌學,顧名思義,就是透過縝密的統籌安排,在限定的時間內,在不浪費的前提下,傾盡所能的完成更多的事情。”
“就譬如剛剛,臣從進宮之後就請人在此挖掘、攪拌,同時以紙環誘發殿下的興趣,再用剩下的紙因地制宜、毫不浪費的演示了下一項內容,而再下一項內容當中用到的牙籤,又再次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而眾所周知,少年人不可久坐,於是等殿下見識過這些雜學之後,臣便引領著殿下來到此處,既見證了新的雜學,又能熟絡筋骨。”
“這一樁樁環環相扣,便是統籌學的妙用!”
說到這裡,他又深施一禮道:“若是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對這統籌學還有不解之處,請隨臣來,臣為娘娘和殿下詳解。”
說著,他自顧自邁步朝著上書房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很快身後就傳來了小孩子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繇皇子追了上來。
四步五步六步,身後腳步驟然密集起來,同時也並未聽到皇后、吳貴妃質疑的聲音。
焦順一顆心這才放到了肚子裡。
其實哪有什麼預先展示!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先前那些有趣的實驗,單純就只是為了激發繇皇子對‘工學’的興趣,等到繇皇子玩夠了,才會伺機丟擲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的統籌學。
這倒好,還不等他展開第二步計劃呢,先就遭遇了中門對狙。
如果他直接把乾貨掏出來,豈不顯得前面那些都是多此一舉,且有蠱惑皇子貪於玩樂之嫌——這年頭家長可不認什麼寓教於樂,而是信奉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那一套。
尤其背後那麼多儒生師傅,就等著自己露出破綻呢!
所以在掏出統籌學之前,他必須先想個法子搞個承上啟下,就算沒關係,也要硬拗出關系來!
至於他最初傲然環視眾人,其實不過是為了急中生智爭取時間罷了。
好在總算是瞎湖弄過去了!
卻說焦順昂首闊步到回到了教室裡,繇皇子緊隨其後,乖巧的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而皇后和吳貴妃則在繇皇子身後,另設了兩個座位,然後又有宮女在兩人身前,用木棍挑起了一道簾幕。
嘁~
方才又不是沒瞧見。
焦順心下腹誹的同時,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為人師表的樣子,把早就準備多時的黑板掛在了牆上,然後抄起粉筆隨手畫了一隻水壺兩個杯子,以及一個小火爐。
他先指了指水壺,又指了指火爐:“譬如說,有人想要喝茶……”
沒錯,他正是要拿那道最典型,也最簡單的例題進行說明。
皇后聽了,接合焦順先前所言若有所思。
但吳貴妃卻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學的,再次提出質疑道:“這些事情誰都會盤算吧?還用專門花時間學?”
“所以臣才說,這是最簡單的例子。”
焦順就等著她這句話呢,當下擦掉上面的圖畫,開始奮筆疾書:“那接下來臣就來個難一些的,假設某地遇到天災,需要從隔壁府縣借調糧食賑災。”
“請求朝廷排程糧食賑濟需要十五天,向地方豪紳借糧需要五天,動員地方官吏需要兩天,在各地設立施粥場所需要兩天,召集本地百姓兩天時間,與周邊府縣進行協調需要三天,從周邊府縣運糧過來需要十五天。”
“本地百姓存糧只夠五日之用,官府可動用的糧食能支撐五日,蒐羅野菜野味可以多堅持三日,說服本地豪紳借糧能多支援十日。”
“問!”
他最後在黑板上重重一點:“如何才能透過統籌排程,在儘量減少損失、不引起民變、又不違反朝廷法度的情況下,完成這次賑災?”
這一道題出完,簾子後面的吳貴妃已經徹底傻眼了,若不是焦順全都寫在了黑板上,她幾乎是一句都沒能記住。
但就算是能看到黑板上的數字,她也只覺得腦中空空如也,卻哪裡知道該如何統籌排程?
偏她這回又沒辦法從大義上挑刺兒……
繇皇子雖然聰慧,但畢竟也才六歲而已,此時早跟她母親一起看傻了。
而這也是屋內大多數人的正常表現,唯有那伴讀太監與皇后在盡力解題。
焦順也不急,慢條斯理的開始飲茶。
直到他喝到第三杯時,那伴讀太監才顯出躍躍欲試之態,不過在場除了繇皇子,還有兩位娘娘在,他自然不敢貿然開口。
於是又等了半刻鐘,就聽那簾幕後面傳出皇后不太確定的嗓音:“這道題的重點,是不是在前後兩個十五天和中間傳遞訊息的三天當中,儘量把那些賑濟災民的事情做完?可再怎麼,等賑濟的糧食運來也要三十三天吧?”
“但再怎麼安排,糧食總共也只夠堅持二十三天,這、這……”
皇后越說越是遲疑,顯然不覺得這題有解。
那伴讀太監聽了,再次欲言又止。
“娘娘果然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
焦順說著,看向那太監道:“這位公公可是想為娘娘撿缺補漏?”
那伴讀太監支吾不敢言。
皇后見狀便道:“但說無妨,若是能解開這道題,本宮重重有賞。”
那伴讀太監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那黑板道:“奴才覺得,這道題真正的難點,其實怎麼才能在儘量不激起民變的前提下,讓百姓斷斷續續餓上幾日。”
頓了頓,他又不確定的道:“再有,焦大人寫的是協調周邊官府需用三日,那是不是說,如果提前做好協調,再將朝廷的諭旨直接下達周邊官府,就能縮減到三十天?”
焦順這回真有點驚詫了。
原本他幾次戲弄這伴讀太監,還以為對方也不過就是讀過些四書五經之類的文章,卻不想還能有這般見識。
當下不由嘆道:“不想公公小小年紀便有這般見識,怪不得能在殿下身邊聽用。”
那伴讀太監聽了焦順的誇讚,卻並未露出多少喜悅之情,而是緩緩低下頭,道:“不敢當焦大人謬讚,奴才只是…只是小時候捱過餓罷了,飢一頓飽一頓下來,總能撐的更久些。”
這話一出,周遭倒頗有幾個共情的。
那些選秀宮女且不論,若不是實在活不下去,又有多少人樂意淨身入宮呢?
“唉,小小年紀著實不易。”
皇后在簾幕後面嘆了一口氣,旋即吩咐道:“他每月吃穿用度在原有基礎上再添五成,另外,將本宮新得的那支紫毫賞給他。”
那伴讀太監聞言,忙跪下拜謝。
皇后又勉力了他幾句,吩咐他日後好生服侍繇皇子,然後才讓他免禮平身。
這時焦順笑道:“這位公公確實抓到了這道題的難點,但真正難解的,還是先後順序的安排,以及到底什麼時候能讓百姓捱餓,又不至於心生怨念激起民變。”
“再有,若真到了實地,少不得還要摸清楚天文地理,做好糧食遇阻延期的準備……”
“再就是與本地豪紳之間的溝通……”
焦順畢竟是準備了半個月,一條條一件件的說的十分詳細。
皇后在簾幕後面聽的認真,但吳貴妃母子卻恍聞天書,母親還好,兒子幾乎把懵懂寫到了臉上。
眼見他有些坐不住了,焦順忙跳了幾項細節,做出了最後的總結:“所謂統籌學,其實就是在充分了解各方情況之後,所做出的最優選擇——正所謂人盡其責、物盡其用!”
這話說完,教室裡安靜了片刻,旋即那簾幕後面便傳出皇后的讚歎聲:“怪道陛下如此信重焦大人——妹妹,不知你可還有什麼要問的?”
“這……”
吳貴妃看看簾子外面的焦順,再看看身前的兒子,輕咬著下唇一時有苦難言。
她雖然聽的一知半解,但也能聽出焦順這統籌學,實實在在能成為兒子未來的臂助,但從學問的角度,實在是沒什麼可挑剔的。
但問題是……
她真正想避免的,其實是兒子和焦順走的太近,最後落得主少國疑的下場!
偏這話又不好明說。
畢竟這是皇帝的意思,而皇帝可還沒死呢。
猶豫再三,吳貴妃只能洩氣道:“焦師傅大才,臣妾沒什麼好問的了。”
因見她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皇后側頭端詳了吳貴妃幾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卻也並未點破,而是直接起身道:“那咱們就別在這兒打攪焦大人授課了。”
說著,率先步出簾幕,對焦順頷首微笑。
因與皇后對上了眼神兒,焦順也不敢再多看,急忙低頭躬身,只在心下默默品評。
說實話,皇后論姿色比之林、薛二女還是略差了一籌,但那種母儀天下的尊貴氣質,卻又遠非二人可比。
尤其她身上自帶一股沁人幽香——焦順當初在龍床前,可是近距離聞過的——不像是脂粉,而像是天然所生。
至於吳貴妃麼……
其實論顏色反倒能與林、薛二人齊平,但她枉為貴妃,卻透著一股小家子氣,若在別處倒罷,與皇后並肩而立,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等這兩位娘娘出了教室,焦順才剛挺起腰板,袖子就被繇皇子一把扯住。
這小大人竭力仰著頭,滿眼希冀的道:“母后和母妃都走了,師傅可還有什麼有趣的雜學想要教給孤。”
焦順不由啞然失笑。
不想自己方才那一通瞎白話,瞞過了大人,卻反倒被這小兒給拆穿了——細一想倒也正常,在孩子眼裡那些大道理都是空的,好玩兒才是最重要的。
他笑著從衣兜裡摸出個四四方方的東西,遞給繇皇子道:“殿下瞧瞧這是什麼。”
繇皇子接在手裡好奇端詳,就見這東西每一面都是九個格子,且上面的顏色各有不同,但具體是做什麼的卻瞧不出來,他不由納悶道:“這又是何物?”
“此物名曰立方。”
魔方這個名字,焦順肯定是不敢用的,否則被人摳字眼針對,豈不是平白給自己找麻煩?
他指點繇皇子道:“這些方塊都是可以活動的,殿下不妨試著扭動機關。”
等繇皇子胡亂擰了幾下,他伸手討過來笑道:“此物與九連環相彷,都有啟發心智之能。”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魔方六個面全部復位,展示給繇皇子看過之後,又隨手打亂了還給繇皇子道:“這便算是臣今兒給殿下留的功課,只要下次臣入宮之前,殿下將其中一面顏色復原,便算是完成了課業。”
繇皇子見焦順方才輕鬆搞定,自然不覺得是什麼難事,當下信誓旦旦道:“我一定把六面全都復原給師傅看!”
說著,便開始跟那魔方較勁兒。
而焦順則在一旁假裝收拾‘教具’,實則是趁機覆盤今日的得失。
便在此時,一個有些眼熟的宮女出現在了教室門外,躊躇著不敢進門,只探頭探腦的往裡面張望。
焦順正回想這人是誰,就聽那伴讀太監驚呼道:“抱琴姐姐?你、你怎麼從玉韻苑裡出來了?”
焦順一開始差點聽成寶琴,隨即恍然,這不就是賢德妃賈元春的貼身宮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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