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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好一段距離,焦順這才放緩了腳步。

回頭看向涼亭的方向,依舊能影影綽綽看到薛寶釵佇立在岸邊,或許是還在為明天的約定而苦惱著。

其實按照焦順最初的設想,是準備趁熱打鐵,將薛寶釵引到僻靜處撩撥幾句的。

但真等見了寶釵,卻發現她那冷漠中實則存了三分幽怨酸澀,於是便臨時改了主意,約她明日再會。

這麼做的目的,主要是想試探一下寶釵的心意。

若是寶釵果然前去赴約,那就證明襄王有意,神女亦未必無心。

即便不肯赴約,日後也能拿這事兒做個引子、由頭,為下一次出擊做好鋪墊。

“焦大爺?”

正琢磨著,忽聽前面有人低呼一聲,這才發覺已經到了清堂茅舍門前。

他衝那守門的僕婦一笑,撩起衣襟邁步進了院內。

屋裡顯然也已經聽到了僕婦那聲呼喚,彩霞從裡面迎出來,好奇道:“大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說在榮禧堂那邊兒落了東西麼?”

“半路上找見了。”

焦順說著,徑自到了門前。

彩霞忙高高挑起門簾,混合了脂粉香氣的熱浪頓時鋪面而來。

焦順一邊往裡走一邊解了大氅,隨手甩彩霞,然後衝王夫人拱手道:“適才無禮,還請嬸嬸見諒。”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王夫人忙起身招呼道:“快坐下烤烤火——彩雲,還不把茶換成新的。”

她一番緊忙活,焦順也只是假意客套了幾句,便在下首落了座。

方才為了不錯過寶釵,他其實剛坐下沒多一會兒,就急匆匆離開了,所以壓根還沒來得及說到正題。

如今事情已經了了,又見王夫人屏退了左右,焦順這才道:“有關於娘娘和寶玉的那些傳言,我也聽說了——其實我下午在宮裡還曾見過娘娘,娘娘也是為此憂心忡忡,希望與我一同對付忠順王。”

“忠順王?”

王夫人聽了有些納悶:“這事兒和忠順王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暗中造勢欲陷娘娘於死地的就是忠順王!”焦順放下手裡的茶碗,冷笑道:“太上皇突然駕崩,宗室當中的尊長唯有忠順王一人,他由此暗生野心,想要做攝政王——先前治喪時籠絡人心,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但他當時做的太過露骨,結果被娘娘瞧出不妥,這才建言撤換了他,忠順王卻因此銜恨在心,所以才暗中造勢,希望能除掉娘娘。”

這一番話,直聽的王夫人心驚肉跳,本來被翻舊賬就已經夠兇險了,誰曾想這背後還藏著個忠順王!

她忍不住起身,來回踱了幾步道:“忠順王要做攝政王,卻與大姐兒有什麼相干?大姐兒平白無故何苦去招惹他?!”

“婦人之見!”

焦順臉色一板,放下茶杯道:“娘娘本是宮中智囊,這麼淺顯的問題若是都不指出來,事後一旦有人點破,豈不更為被動?得罪忠順王固然麻煩,但若是讓吳貴妃惦記上,你當就是什麼好事不成?”

見他惱怒,王夫人頓時軟了,忙上前捧起茶杯悄聲道:“老爺消消氣,我不是不懂其中的門道嗎,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個屁。”

焦順接過茶杯抿了一口,順手將那信封拍在桌上,冷笑道:“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他越是表現的粗豪,王夫人身段便越是柔軟,小心翼翼拿起信封抽出張照片來觀瞧,只一眼,就欲驚呼尖叫。

焦順手疾眼快掩住了她的嘴,等見她驚駭之色略略消退,這才緩緩鬆手。

“這、這是?”

王夫人震驚之餘,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焦順給自己看這種下流物件的目的。

“你應該見過照片上這人。”

焦順說完,見王夫人依舊迷茫,又補了句:“在宮裡見過。”

“宮裡?”

王夫人仔細端詳那照片,尤其是那上面最為引人注目的碩物,臉色漸漸從迷茫又轉為了震驚,最後顫聲低呼道:“這難道是、是是是……”

“是容妃,周家的那位容妃。”

見王夫人哆哆嗦嗦半天說不清楚,焦順果斷公佈了答桉。

“果真是她?!”

雖然已經透過體貌特徵認出了容妃,但起確認果然是容妃之後,王夫人依舊大受震撼。

要知道在皇帝病重之前,容妃在宮中可是排行前列的體面人,誰能想的到,她會被人綁成這副樣子拍照留念?!

好一會兒,她忽又驚道:“這、這是你、你……”

“什麼你你我我的!”

焦順沒好氣在她後尖兒上抽了一巴掌:“拍照的人吳貴妃,我這幾張照片,就是下午進宮的時候從她手裡拿到的。”

說著,又將吳貴妃召見自己之後,如何直言不諱的讓自己疏遠榮國府、疏遠賢德妃的事情說了。

最後指著那封通道:“吳貴妃之所以賜下此物,多半是在向我展示,其它嬪妃在她眼中,不過就是可以隨便欺凌的玩物而已。”

王夫人聽到這裡,早已經是面如土色。

她原以為女兒貴為賢德妃,且又曾幫著皇帝處理政務,地位縱然比不上皇后和吳貴妃,但總也該在宮中有一席之地才對,誰成想在吳貴妃眼中,竟是隨手磋磨的玩物一般!

而更讓她慌張的,則是吳貴妃讓焦順疏遠自家,形勢已然危如累卵,若焦順再撒手不管……

“你慌什麼。”

焦順從她手中抽出照片和信封,妥善的收藏好之後,才道:“我若真要疏遠你們,又怎麼會連夜趕過來?不過我不好再明著出面了,只能暗中試著轉移輿論焦點,儘量在陛下大行之前平息此事。”

頓了頓,又寬慰道“好在吳貴妃雖刻薄,皇后卻是個寬容大度的,即便事不可為,應該也不至於讓娘娘陪葬帝陵——反倒是寶玉這邊兒有些麻煩,我聽說已經有人要參劾他尸位素餐了。”

聽焦順寬慰,王夫人原本略略放下心來,等聽說有人要參劾寶玉,又不禁長吁短嘆:“這孽障著實不讓人省心,若他年前肯答應回工學當差,又怎麼會……唉,真真是人命裡的魔星!”

“誰說不是呢。”

焦順也跟著嘆氣:“我儘量設法轉圜吧,不過他這官兒多半是保不住了,以後也未必指望的上——我聽說你最近對蘭哥兒親近了許多?”

“前些年因為珠兒的死,我虧欠了那孩子許多……”

“你能轉過這個彎就好!”

焦順道:“實在不行先蟄伏几年,等蘭哥兒大些,我再給他謀個好前程,不敢說重新撐起這國公府的家業,好歹總不至於徹底敗落了。”

見王夫人默默點頭,似乎真的已經放棄了寶玉,焦順心中一動,忽又道:“有個事兒,我得先跟你通個氣兒——方才我不小心把這東西落在路上了,你猜是被誰撿去了?”

“是誰?”

“是寶釵。”

焦順嘆了口氣,故作苦惱的道:“我找過去的時候,她多半已經看過裡面的照片了,對我橫眉冷目的,我怕她誤會,再把這事兒傳出去,想解釋吧,偏左右又有丫鬟跟著,便悄聲約她明兒在園子裡再見一面。”

王夫人先是吃了一驚,暗道事情怎麼就這麼巧。

但轉念一想,寶釵正是聽說焦順到了,這才告辭離開的,前後腳的功夫,寶釵會撿到那東西也不奇怪。

可約在園子裡再見面……

王夫人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焦順的表情,然後提議道:“要不我去跟她把話說清楚?”

“怎麼?”

焦順一瞪眼:“你還怕我把她給如何了不成?”

“怎麼會!”

王夫人忙道:“寶丫頭素來行事謹慎,我是怕她未必就肯赴約。”

說是這麼說,實則心底就是有些信不過二人。

畢竟寶釵如今與寶玉形同陌路,換了自己也多半心懷幽怨,偏她又曾與焦順談婚論嫁,倘若接觸多了,說的又是這等腌臢事兒……

王夫人心頭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有心想要阻止這場私會,可又怕焦順因此不喜——現如今元春和寶玉的事情,可都指著他出力呢!

尤其是宮裡,一旦真要深究起來,說不定又要牽連家中……

焦順一邊優哉遊哉的品茶,一邊打量王夫人那變幻不定的臉色,嘴角忍不住彎起一絲愉悅的弧度。

今兒不敢阻攔,明兒可能就要幫著遮掩,後日指不定便……

…………

與此同時。

薛寶釵回到家中,也是皺眉沉吟。

如果焦順所言不假,那這照片就是吳貴妃凌辱容妃的證據——雖然她沒看倒容妃身上的束縛,但只看容妃的表情神態,就知道絕不可能是自願的。

問題在於,吳貴妃為什麼要把這些照片交給焦順?

難不成是派給了他什麼差事,需要用到這些照片?

可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用到這種東西的?

要知道一旦揭露出來,即便吳貴妃是太子的生母,也難免要被追責。

通常來說,她就算拍了照片也該秘而不宣才對,若沒有必須的理由,怎麼可能主動將自己的把柄交給外臣?

想來想去,寶釵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倒也難怪,她以己度人又怎麼可能想的到,吳貴妃真就是頭腦一熱,便把照片給了焦順。

“姑娘。”

這時鶯兒將一杯茶放在梳妝檯上,趁機打量著自家姑娘的表情,試探道:“明兒用不用我跟您一起……”

“什麼明兒不明兒的!”

寶釵把臉一板,呵斥道:“我幾時答應過他?你若再敢自作主張,別怪我不顧多年來的情分!”

雖然很是好奇,但她經過多番考量之後,還是傾向於置身事外,畢竟這樣的事情一旦裹進去,鬧不好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禍。

“奴婢不敢!”

鶯兒連忙低頭認錯,心中卻頗有些納罕,姑娘這態度到底是在欲蓋彌彰,還是和焦大爺鬧了彆扭?

又或者是……

她眼珠轉了幾轉,自去一旁鋪床疊被。

好一會兒,才裝作漫不經心的道:“對了姑娘,你有沒有發現東府的芎哥兒,和珍大爺長的一點都不像?就和蓉哥兒也……”

“你又胡說些什麼?!”

“那裡是我胡說,是我聽東府那邊兒有人說,好像芎哥兒就是珍大奶奶與人私通所生。”

“還敢胡說!”

寶釵將剛摘下來的素釵往桌上一拍,惱道:“這些閒言碎語也能信?你以後莫要再提,不然傳到珍大嫂耳朵裡,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說是這麼說,但她細想芎哥兒的相貌,倒確實與東府那對父子絕然迥異。

“姑娘莫惱,我就是跟您說著玩兒的——其實大宅門裡哪家不是這樣?若是男人不務正業,又不知疼愛……”

“住口!”

薛寶釵嬌叱一聲,抬手指著門外道:“你給我出去,這幾日也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

鶯兒這才住口,乖乖的離開了臥室。

但她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她當初有多推崇寶玉,如今就對寶玉有多氣惱,之所以暗中撮合寶釵與焦順,除了為寶釵不值之外,也不乏藉機洩憤的心思。

而趕走鶯兒之後,寶釵想著她所說的話,腦海中不覺便浮現出,那天晚上薛姨媽步出偏僻小院時,那一臉幸福又滿足的模樣。

以母親的品性都……

難道這等腌臢事,在大宅門中真就是司空見慣不成?

受此影響,寶釵一直堅若磐石的信念,也不免動搖起來。

是夜。

王夫人和寶釵都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也同樣都是舉棋不定難以決斷。

轉眼到了第二天早上。

寶釵迷迷湖湖就聽外面傳來了歡聲笑語,她抬起頭看了眼掛鐘,旋即揚聲呼喚道:“鶯兒、鶯兒……”

“奶奶醒了。”

應聲進門的卻不是鶯兒。

寶釵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才剛發落了鶯兒,於是暗歎一聲坐起身來,隨口問道:“外面怎麼這麼吵?”

“後半夜的時候下雪了,到現在還沒停呢。”

“下雪了?”

寶釵心念一動,起身快步到了窗前,將窗戶往外用力一推,外面白雪飄飄的琉璃世界便映入眼底。

那天就是在雪中,偏今兒又下了雪……

難道說這是天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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