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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馮紫英,焦順便開始犯起愁來。
他本來只是想確定一下,忠順王突然召孫紹祖進京,到底是不是中了自己的陽謀,動了把持武力的念頭。
誰承想卻意外獲得忠順王暗算南安王的證據。
乍一看這是意外之喜,但其實卻破壞了他原本的計劃。
現如今若是報上去,大機率是能扳倒忠順王的,但焦順要的不是扳倒忠順王,而是一勞永逸的解決他在朝中的不利局面。
說到底,真正敵視他的並非忠順王,而是以內閣為首的文臣集團。
如今皇權闇弱,相權必然勢大,他焦某人若想與之抗衡,必須立下不世之功,再適當的展露出掀桌子的能力,否則只是見招拆招的搞定一個忠順王,根本扭轉不了頹勢。
但不上奏的話……
焦順雖然要求馮紫英保守秘密,但這麼大的事情,馮紫英能瞞著別人,還能瞞著自家老子不成?何況就算馮紫英真能守口如瓶,連馮唐都不告訴,焦順也未必敢信。
那麼問題來了,馮唐得知此事會不會上報?
報上去的時候,會不會提到自己?
倘若皇后和吳貴妃知道,自己捏住了忠順王的把柄,卻瞞著沒有上報,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唉~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焦順有些煩躁將公文歸到了一處,準備提前打道回府,也好仔細斟酌斟酌到底該如何行事。
誰知還不等從司務廳出來,又有內務府的人找上門來,說是車廠去年下半年的賬目終於總出來了。
其實這賬目早該做出來的,但是因為年前太上皇突然駕崩,內務府也是忙的一塌湖塗,所以才拖到了現在。
焦順隨手翻了翻,發現資料比自己預料中的還要好上不少,主要是年前直隸周遭的幾個省份都下了大單子,而內府的買賣向來是先錢後貨,所以才顯得分外亮眼。
當然了,這也和焦順指定的宣傳策略有關——‘倆軲轆一轉,給個縣太爺都不換’的順口熘,據說都已經傳到兩廣去了。
反正不管怎麼說,總算是能見著回頭錢了。
因想到榮國府現在正等米下鍋,焦順乾脆決定先去榮國府裡走一遭,也算是做一做喧賓奪主鳩佔鵲巢的鋪墊。
…………
大觀園、秋爽齋。
鶯兒正伸長了脖子,看寶釵與探春下棋,忽聽得門簾響動,側頭看去,卻是襲人拎了熱水壺進來,配合著侍書重新沏了一壺茶。
眼見襲人沏完茶又默不作聲的退了回去,鶯兒忍不住捅了捅侍書的腰眼,示意她跟自己去外間說話。
“怎麼了?”
侍書滿臉不情願的跟著到了外面,雖然是問句,實則看她臉色就知道,她其實早猜到了鶯兒想問自己什麼。
畢竟自從前兩天襲人從怡紅院轉到秋爽齋後,已經又許多人跑來打探究竟了。
果不其然,鶯兒衝院裡努努嘴問:“襲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到了你們院裡?”
頓了頓,又補了句:“是臨時的,還是一直要在這邊兒?”
“你自己問她去啊。”
侍書扁嘴道:“你們兩個關係不是最好麼?”
以前確實如此,當初鶯兒想要撮合金玉良緣,襲人也猜到寶釵多半會是未來的女主人,想要提前做些鋪墊,所以兩人是一拍即合,在這大觀園裡堪稱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但現在麼……
鶯兒直言不諱的道:“以前是以前,因為二爺的事兒我們早鬧翻了——你到底說不說?你不說我也不問了!”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我們姑娘身邊缺人,怕日後不好打理家務,正好襲人也想另尋出路,所以乾脆就找太太討了她來。”
鶯兒聞言瞪圓了美目。
這豈不是說襲人日後也要跟著陪嫁到焦家去?
“可她不是……”
剛想說襲人是寶玉的通房丫鬟,但轉念一想,人人都認定了的準姨娘平兒,還不是一樣轉到了焦家?
可想通了這一節,並不代表她就能心平氣和的接受。
哼~
先前還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為了二爺不惜哄騙自己,誰成想轉臉就要領攀高枝兒了!
這若是讓她如了意,也太便宜她了!
鶯兒悶悶不樂的同侍書回到裡間,等探春臨時出去方便的時候,她便忍不住把這話轉述給了自家姑娘,又慫恿暗示,希望寶釵能攔下此事。
至於怎麼攔……
那當然是直接找焦大爺說了——她一個殘花敗柳之軀的丫鬟,難道還能蓋過自家姑娘不成?只要姑娘開了口,她的如意算盤自然打不轉!
薛寶釵聽懂了鶯兒的言外之意,所思所想卻並不在襲人身上,在她看來襲人如何與自己全無干系,又何必去橫生枝節?
倒是那焦順……
最初失身於焦暢卿之後,寶釵頗提心吊膽了幾日,唯恐他糾纏不清漏了痕跡,導致二人身敗名裂成為千夫所指。
後來隨著時間推移,她才漸漸放下心來,但也漸漸對焦順生出了幽怨。
沒有糾纏不清自然很好,但也不能一點訊息都沒有吧?!
他是把自己,把那天的事情當成什麼了?
也就是寶釵素來沉得住氣,換另一個只怕早忍不住主動質問了。
就在這時,客廳突然傳來了李紈的笑聲:“這回好了、這回好了!咱們家可算是能喘一口氣了!”
說著,她挑簾子從外面進來,看到起身相迎的寶釵不由一愣,旋即忙又堆笑道:“原來弟妹也在,這倒省得我專門跑一趟了。”
原本寶釵與李紈的關係,雖比不上林黛玉和李紈,卻也算是相敬如賓。
但自從王夫人選擇放棄寶玉,轉而培養賈蘭,並將家政大全交由李紈掌握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就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當然了,表面上還是依舊如前。
寶釵也笑道:“嫂子是遇見什麼喜事了?人還未至,笑聲就先傳進來了。”
“自然是大喜事!”
李紈順勢坐到了她對面:“方才焦暢卿來了,說是車廠去年年底由虧轉盈,咱們家大概能分潤近萬兩銀子,這一來可算解了府裡的燃眉之急。”
薛寶釵聽了心下一動,旋即沒事人似的笑道:“果然是大好事,嫂子一上任就裁撤了那麼些人,也該給下面一些甜頭嚐嚐了。”
“是啊。”
李紈嘆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日子拆東牆補西牆都沒能湊齊月例銀子,我之所以裁人,一來是為了開源節流,二來也是為了震懾下面,免得和鳳丫頭一樣下場。”
寶釵笑笑沒在說話。
這時候探春也回來了,聽說焦順帶來了車廠的喜訊,也不由為家中的境況長出了一口氣。
她們在裡面談論此事,外面丫鬟僕婦們議論的更厲害。
畢竟有了這筆分紅打底,她們的月例銀子也總算是有了著落——那些有可能被裁撤的,更是幻想著財政緩解後,自己就能保住工作了。
這一片歡聲笑語中,唯獨鶯兒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月錢是從寶釵這邊兒走,壓根不在乎府裡如何,況薛家最能依仗的東西就是財貨,榮國府越是缺錢,就越能體現出薛家的分量。
所以一開始聽說榮國府有了新進項,她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
但後來問清楚這錢是車廠的分紅,鶯兒的情緒又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
王夫人雖然出爾反爾,將家政大全交給了李紈,但那車廠的股份契書,可是提前就已經交到自家姑娘手上。
如今府裡想拿車廠的分紅應急,那也得先問過自家姑娘答不答應!
這般想著,鶯兒反過來愈發積極的討論這事兒,恨不能闔府上下都知道要發錢了,到時候騎虎難下,自然又得求到姑娘面前。
正在這時,外面風風火火又來了一主一僕,打頭的卻是趙姨娘。
她進了院門就輕車熟路的要往裡面闖,襲人見狀忙攔下道:“姨娘且慢,大奶奶和寶二奶奶都在裡面,還是先容我們通稟一聲再……”
啪~
話還沒說完,她臉上就重重捱了一巴掌。
趙姨娘叉腰擺了茶壺狀,得意洋洋的罵道:“小蹄子,你到了這院裡還敢跟我拿喬?真真瞎了你個狗眼!”
襲人猝不及防,捂著臉愣了片刻,旋即眼圈就紅了。
她來秋爽齋也不過才三兩天,雖說以前也都認識,但因侍書無形中的排斥,現如今還未能融入其中,故此見她被趙姨娘教訓,都只在旁邊看熱鬧,壓根沒人站出來幫腔拉架。
趙姨娘見狀愈發得勢不饒人,還待再跳腳罵上幾句,好借襲人出一出對寶玉的怨氣。
“姨娘又裹什麼亂?!”
這時探春沉著臉裡面出來,看了眼襲人,又對趙姨娘道:“兩位嫂子都在裡面,本就該通稟一聲,她做的沒錯,姨娘卻怎麼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打人?”
“她、她態度不好,我就打她!”
趙姨娘先是自覺理虧,繼而索性胡攪蠻纏起來,跳著腳道:“別處的丫鬟倒罷了,你這裡的人也衝我甩臉子,那我懷胎十月豈不……”
“好了!”
探春聽她又要提‘腸子裡的事兒’,頭疼的擺了擺手,道:“姨娘要有急事現在就說,若不是急事,就等我招待完兩位嫂子再說。”
然後又對襲人道:“姨娘一貫如此,你也別太往心裡去——這樣,你去東跨院跟鳳姐姐說一聲,我聽說璉二哥早想找焦大哥吃酒,擇日不如撞日,既然焦大哥是來報喜的,咱們總該好生招待一翻才是。”
襲人正自委屈,聽出這番話似有留宿焦順的意味,本來只是半邊臉紅脹,如今卻蔓延到了整張臉,當下忙垂首應了,繞過趙姨娘匆匆去向王熙鳳傳話。
她卻未曾留意,趙姨娘聽說要招待焦某人時,本來刁蠻的臉上也浮現起兩朵紅暈,不過更多的是貪婪與嚮往。
且不提秋爽齋裡如何。
卻說襲人風風火火趕到了東跨院裡,將探春的話轉給王熙鳳後,王熙鳳扶著高高隆起的肚子,臉上卻澹澹的沒什麼表情。
襲人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回話,正猶豫該如何是好呢,才聽王熙鳳輕嘆一聲,搖頭道:“罷罷罷,誰讓我愛成人之美呢,回去告訴你們姑娘,以後別忘了我這個嫂子就好。”
這話說的有些古怪。
襲人也是回去的路上反覆琢磨,才想明白璉二奶奶多半是已經知道了,探春與焦順提前偷吃禁果的事情。
好在看璉二奶奶的意思,並不準備拆穿或者追究,甚至還準備給三姑娘賣個好,以圖她日後報答。
可襲人便再怎麼聰明,也萬萬想不到王熙鳳真正的想法,其實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眼下她給探春打掩護的,等到探春嫁到焦家,那就該探春為她打掩護了。
卻說襲人邊琢磨邊走,剛要從東跨院轉到主宅這邊兒,不想卻被邢夫人派人給攔住了。
而邢夫人之所以攔下她,是聽說了車廠分紅的訊息,想要打聽一下具體的情況。
“大太太。”
面對邢夫人的盤問,襲人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明道:“那車廠是我們太太拿出體己,為寶二爺置辦的產業,並不在公中。”
邢夫人一聽這話臉色就垮了,冷笑道:“哼,有好事兒她倒只顧著自己,公中全是爛賬!”
情知這事兒自己插不上手,邢夫人意興珊,正欲命襲人退下去,忽然又隨口問了句:“既然好處都是是你們那邊兒的,那你來找鳳丫頭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
她眼中閃過狐疑之色,有些疑心王熙鳳與二房暗通款曲。
雖然說前陣子婆媳兩個合作的十分愉快,趁機在老太太的遺產上咬下了好大一塊,又甩掉了公賬上的負擔。
但那銀子到賬之後,婆媳兩個的關係就沒那麼融洽了,若不是還有賈璉這個‘外人’需要對付,說不得都有可能就此反目。
襲人想了想,招待焦大爺的事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當下便把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當然了,王熙鳳那一語雙關的話,她特意用春秋筆法刪掉了。
邢夫人聽完,卻是兩眼再次放出光來,急道:“以往都是在你們那邊兒招待,這回既然他二叔不在家,合該來我們這邊兒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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