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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在殿外的白露等人見著臉色十分蒼白的雲卿,加之方才的爭吵聲,心中暗暗一驚,禮也不顧地往裡面去。

采薇也發覺了不對勁,想要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第一次看見雲卿這樣的神色,疏離中透著悔恨,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自打入宮以來,自家主子黯然神傷的日子可比開心地日子多多了。

她從未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盼望著自家主子生辰的到來,那一天之後一切都會變好的,她一直堅信這一點。

雲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爾雅宮的,溫蒔蘿的話像緊箍咒一樣不斷在她的腦海裡重複,重複。若不是采薇在一旁扶著,興許早軟倒在地上了。

古代不比現代可以透過醫學來查證孩子的健康狀況,五哥說懷孕期間飲酒會影響孩子的成長,根據孕期的種種不適才推斷出這個孩子有五成的機率會先天不足。

原本還在猶豫的,但那晚她見到了他在蒹葭殿看陸氏的神情,她突然明白了。於是便設計陸氏推自己入水,蕭祁鈺也沒讓自己失望,只是降了品級,她這短短的前半生一夕之間月朗風清起來。

不過後來,面具男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也讓她上了心思。這一查,不僅有陸移芳的手筆,還有溫蒔蘿在其中,而且桃花姬和花間露都是她親自調配,十足十的麝香啊!

這夜,書房的燈一直亮著,信寫好了也封好了,可雲卿始終是難以入眠的。依稀記得三年前,她和那三個少年幼稚的比賽,那會兒她早就聽林溪南說江湖上江左弋淵海閣的暗器最出名,鏡湖藥王谷以毒聞名,而墨家機關術從未消失。

他們是外公留給自己的寶藏,她在等,直覺告訴她,他們不會食言。到京城他們定會先找上溫家、曹家,然後在曹府門前發現她留下的記號,一定不會出錯的,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千頭萬緒,手指劃過琴絃。先前的悲慟和難以自持的憤恨都在起伏的琴絃中幻化成月夜的黑雲。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這曲《莊周夢蝶》很久沒彈了,今日此時卻很適宜。

同樣不眠的,廊下守夜的采薇是一個。她發現她越來越看不透自己保護了這麼多年的小姑娘了,那個男人這麼對她,她卻可以不計前嫌地為他籌備壽宴,用心至此讓她甚至懷疑今後計劃會不會順利進行。

這一出神之間,“誰”字還沒問出口,采薇已經抑制不住地閉上了眼。昏迷前,她看到三個黑影穩穩當當落在自己面前,那繡了西府海棠的大紅色衣襟,好像甚是面熟,似乎在那裡見過。

“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纖纖擢素手,垂眸輕吟。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三個黑影齊聲和道,“屬下非攻、非忽、非然見過主子。”

嗯,是她出鞘的劍回來。

雲卿走到三人面前,彎腰抬手扶了三人起身。這一走近,她發現非攻的斷指處已經變得光滑,雖然藏在護甲之下她還是可以很清晰地看出來;非忽的臉上、手掌、脖頸都是傷疤;非然的手背上有奇怪類似蛇一樣的黑影,在她靠近時那黑影便急速地纏繞在了手腕上。

“這些年,辛苦你們了。如今,你們還願意跟著我嗎?”雲卿的眸子頓時升起霧濛濛的水汽,眼角紅紅地,配上費力控制的哭腔,每個字都像有了靈魂一般觸動著他們內心深處的柔軟。

三人起身才得仔細端詳面前的女子,從前那個小女孩如今通身高貴而冷豔的氣質,美得讓人挪不開眼,讓人心醉。美目流盼間,見過世間最陰暗一面的三人齊刷刷地不同程度地紅了臉,這樣一雙眼睛因為憐惜他們而落下眼淚,該是多大的罪過。

“屬下等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矢志不渝。”從命都是主子的,便是為她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雲卿彎著唇,別過頭看向窗外不想掉金豆子,隨之長長呼吸了一下才道:“宮中尚有其他影衛在,昏迷太久可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最遲後天辰時,佛音禪寺山頂,等我。”

說罷,雲卿撕開那柄林溪南贈送的摺扇,一黑一白的藥丸便從扇骨中間掉出,她毫不猶豫地把白色的一粒遞給了非然,“這是解藥。”

看到黑白藥丸,精通毒藥的非然陡然瞳孔緊縮,一下全然明白了雲卿要做什麼。這是出自藥王谷的瞞天過海藥,白色求死黑色往生,服用白色十二個時辰內不吃解藥便不會再醒過來。

“屬下領命。”

書房的燈還在亮著,三個黑影卻在短時間內就消失在夜裡。為了掩人耳目,非然早已經將雲深不知處範圍內的所有人都下了藥,一盞茶之後便會恢復意識,而這一晚正好換了陸返景代班。

雲深不知處的守衛是單獨的,陸返景原本是不會碰上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往這邊走,於是走著走著才驚覺雲深不知處方圓內靜得可怕,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殿外的羽林衛一個個倒在地上,他伸手探了探鼻息,還活著,想來是被下了迷藥。

陸返景一面往裡走一面納悶,這是三個黑影從頭頂一閃而過,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無影無蹤,如此了得的輕功難道是殺手?那——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顧不得體統禮數就往殿內跑去。

正殿沒人,花園沒人,高臺沒人,西殿沒人……

“揮弦一曲幾曾終,歷山邊,猶起薰風。門外客攜琴,依稀太古重逢。”

這是《松聲操》,果然東配殿燭火明亮,窗戶上倒映著一個撫琴的身影。陸返景站在書房外,見裡面安然無恙,只覺得甚好。

這一刻,他竟然覺得她沒事會讓他這麼放鬆,而且還趴在屋頂上聽著琴聲,如此荒誕不經的行為,真的不像他。

他明明知道那是天子之妻,明明知道這樣是大逆不道,但卻還是忍不住想起和她關聯的任何蛛絲馬跡。比如在江南對詩聯句和狩獵時她的智慧和高傲;和皇帝在一起時的嬌媚與任性;每一次出現的高貴和驚豔;設計庶妹時的決絕和狠辣,他有些貪戀每一次見她的情景。

他一定是瘋魔了。這是曲終時陸返景離開雲深不知處時給自己下的結論,這個女人一定是趁他不注意下了藥。

一盞茶後,月色已然隱匿,倒在地上的人陸陸續續從夢中醒來,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互相迷惑又質疑了一會兒便繼續做著各自的事情。

城門上。

“這味藥出自弋淵海閣是原先谷主研製的,解藥必須要有藥引。如果碰到體質特殊的,有一成的可能將解藥變為催命的毒藥,為以防萬一我現在去弋淵海閣取一些東西,明日之內趕回來,老地方匯合。”非然開口。

“我跟你去吧。”非忽回應。

“只怕你去反而麻煩,閣主想必是不願意放你走的。”非攻在一旁打斷。

“老地方見吧。”說話間,非然先行離開了。

“這小子,作弊啊!還沒喊開始就走了,翅膀硬了。”非忽冷漠地吐槽。

城樓下打更的:嚇死了嚇死了,剛剛那團黑影是鬼嗎?第一天上班就撞邪,要命了,趕緊回家暖炕抱老婆孩子要緊。

按照禮制,皇帝的生辰這日,天未明金吾引駕騎,北衙四軍陳仗,列旗幟,被金甲;拜宗廟;全國禁斷屠殺,以吃素來報答雙親的養育之恩;另賜宴設酺百官,之後休沐三日。

天氣不算太好,陰陰沉沉的,從早到晚的祖宗規矩下來,雲卿真心覺得這樣的生辰不過也罷,說不定蕭祁玉感覺挺好的,畢竟文武百官和後宮妃嬪都陪著,不過是大家一起受罪咯。

禮儀結束,蕭祁玉出其不意地沒有留百官飲宴,賜了席面讓領回去了。下旨說同各個王爺和妃子慶生辰。

宴席上,座位呈半圓形設在太液池湖畔,一路紅毯連線著宴席和架在湖面的舞臺。等眾人皆落了座,討論著這宴會的簡陋與不上臺面時,之繡便搖了搖手裡的鈴鐺,隨後每處宮燈都被宮女吹滅了,場上嘈雜起來,而暗處內監們迅速揭開了紅綢。

叮叮——

四周皆是黑暗時,不遠處的舞臺出升騰起了綁著紙鼓的孔明燈,喧鬧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去,微風過處隱隱約約傳來奏樂之聲,宛若置身天宮得聽仙樂一般。

叮叮——

孔明燈化作天上的星辰,眾人側耳聽著那熟悉的鈴鐺聲,有默契地注視著三十米外頓時明亮起來的舞臺。宮燈熠熠似是白晝,纏著紅綢的五米高臺上,株株紅梅開的熱烈,縹緲而清冷的香味隨風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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