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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可笑到了極點。

薛懷刃揮開他的手,眉目冷到極致:“我只問一件事。”

焦玄眼睛一亮,忙問:“何事?”

薛懷刃道:“我若留下,你可會放太微離去?”

焦玄話聽到一半,明亮的眼眸便已經暗澹下來。他終究上了年紀,若連眼珠子也發沉渾濁,暮氣便重重地湧上臉。

“你已經知道了?”他的聲音也透著萎靡。

多年相處讓他們互相瞭然,他沒有再同養子打什麼啞謎:“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什麼可瞞你的。她那張臉和六合教供奉的仙人一模一樣,我怎麼可能會讓她走。”

找到六合教大祭司柳機的人,摹了一張畫像回來。

他看過以後恨不能親自前去,看一看那尊塑像究竟是何模樣。

按理說,六合教的仙人和祁遠章的女兒,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但生得實在太像了。

“你遇到她,再讓她遇到我,全是天命。這是老天也想讓我找到仙人,她合該留在這裡,這是她的命數,不該改。”

明明是胡說八道,焦玄卻說得言之鑿鑿。

他看著就是個瘋子。

而且,從一開始就瘋了。

要不然,怎麼會有人為了一張不知真假的地圖養大一個孩子。

薛懷刃推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男人。

一個提劍,一個握刀。

見他開門出來,更高大魁偉些的男人伸出手攔了一下:“小侯爺,國師還有話說,煩請您再等一等。”

喚他侯爺,卻不叫指揮使,這全是國師手下的舊人。

焦玄站在薛懷刃身後,嘆息道:“你就那麼喜歡她?”

“也罷,你既喜歡,我做父親的也不想棒打鴛鴦。你留下,她也留下,你們照舊成親生子,一切都不會變。”

薛懷刃轉過頭。

焦玄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張才打造出來的面具,同下頭的肌膚還沒有那麼貼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異樣和古怪。

他的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你只是喜歡她,能同她在一起,便夠了吧?”

“至於慕容家的那個假貨,有我左證,一切好說。你想要慕容四爺怎麼死,都不會有人置喙你。”

焦玄眉眼放鬆,說著服軟的話,字字句句都在為他打算。

薛懷刃輕聲笑起來。

他生得俊美無儔,這一笑,著實令人晃眼。

“好,那我留下,太微也留下。我同她成親生子,讓你做祖父,你便滿意了?”

“若是那樣,我自然是滿意的。”焦玄道,“儘管你不信我,但這的確是我的真心話。”

薛懷刃笑得更見丰神俊朗:“那若是找齊了地圖,卻要她的命呢?”

既然事情涉及六合教,那要血祭,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焦玄當然早就想到過。

“也許不會……”焦玄無法說謊,因為說了也過於拙劣,根本不可能讓人信服,但他還是想要避重就輕,將這件事輕輕帶過,“你聽我講……”

然而不等他說完,對面的青年已經重新變得冷冰冰。

焦玄只好閉上了嘴。

是不是非要打斷他的腿,折斷他的手,他才能乖乖聽話?

“我說了,你若是執意離開,只有死路一條。”焦玄掏心掏肺,神情嚴肅而沉重,“我並不想殺你。”

局勢還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裡,只要有一個人願意退卻就能恢復平靜。

只是那個人不能是他。

他已經退無可退。

十年來,他吃盡苦頭,也差不多是時候快活一下了。

嘴裡似乎還殘留著屠蘇酒的藥味。

微微的苦,麻痺了舌尖。

焦玄後退了一步。

都說酒解千愁,但看養子的眼神,他們之間的心結恐怕已是無解了。

沒有人會輕易接受自己的人生是個騙局。

他不能。

養子自然也不能。

焦玄在下令之前,最後一次望向養子,用一種充滿惋惜的口氣道:“你手裡能有多少人,此番能做到何種地步,我都很清楚。懷刃,就此作罷,眼下還為時不晚。”

月圓風冷,他已經反反覆覆勸了好幾次。

昏暗中,寒光亮起,那是長劍在紛紛出鞘,亦是焦玄的底氣。

他料想自己不可能輸給養子。

人人都有軟肋。

因為有顧慮而小心翼翼。

祁太微為了給靖寧伯府留出時間,乖乖來了國師府。

而薛懷刃,則為了她,出現在這裡。

他們擔心的,畏懼的,害怕失去的……都太多了。

情情愛愛,如此膚淺。

世人卻總是樂此不疲。

焦玄想起方才的對話。

就算薛懷刃說他不在乎仙人的事,但形勢如此,不管他怎麼說,地圖的存在都是真實的。

六合之間,六塊地圖。

焦玄有三塊半。

從六合教得來的那兩塊,他沒有讓薛懷刃見過。

既然祁遠章可能和復國軍有所勾連,那他那像極了“仙人”的女兒,又是如何?

雖說目的不同,但復國軍也是想要地圖的。

正所謂缺一不可。

就像他思來想去,還是無法殺掉養子一樣,他們大概也沒有辦法在得到地圖之前,隨意地殺掉他這個老頭子。

焦玄眯起眼睛:“攔住他!”

然而話音未落,耳邊急風驟響。

有血高高濺起,噴灑在門扉上。

薛懷刃那張俊美面龐也沾了血,星星點點,讓他看起來多了兩分邪氣。

方才攔住他的那隻手,已經躺在地上。下一劍,頭顱也滾落下來。

焦玄沉下臉,看向門外。

薛懷刃竟然在微笑。

焦玄不覺怔住。

自從離開襄國,年年見血,年年埋屍,他如今已視刀劍如常,再也不會因為血腥氣而發夢。

但養子的這個笑,似乎會令他從此夜不能寐。

轉眼,門外劍光飛起,慘叫聲連連。

薛懷刃的身影已經漸漸遠去。

焦玄忙拿起手杖,大步向外走去。他一腳邁過血泊和屍體,站到了黑暗中。晚風吹得衣袖獵獵作響,月光透過牆邊窄縫落在他身上,恍若刀光。

“斬厄呢?”他皺著眉避開月影,問匆匆趕來的手下。

“屋子是空的,也不見斬厄的人影。”

焦玄聞言,眉間深深凹陷下去:“屋子是空的?”

“是空的,裡頭一個人也沒有。”

焦玄抬手扶住廊柱,極目遠眺。他只留下斬厄看守,倒不是因為掉以輕心。他們身處國師府,角角落落都有人,就算斬厄背叛他選擇薛懷刃,他們也逃不了多遠。

不過沒想到斬厄竟然真有膽子背叛他。

看來就算是塊石頭,也有發瘋的一日。

焦玄聽著遠處的動靜,冷聲道:“去找,要活口。”

——“但只要一個。”

他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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