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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玦按住肩膀,踉蹌兩步,靠到牆壁上。
建陽帝這一刀,幾乎砍斷他的胳膊。鮮血不斷從指縫滴落,將地磚染成緋色。
身上一陣陣發冷。
建陽帝的哭聲,讓他愈發神思恍忽。
滴答,滴答。
血珠墜落的聲音,聽在耳中,也如夢境般虛幻。
楊玦用力咬了下嘴唇。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看見父親的眼淚。
那個殺人如麻的男人,此刻的樣子,全然是個廢物。
楊玦捂著肩,腳步虛浮地朝門口走去。滾燙的血,帶著熱氣,從他身體裡流失。
這天,真的好冷啊。
他掀開簾子,一重門一重門地走過去。
小太監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殿下!”
冷風撲到臉上,楊玦眼前陣陣發黑:“國師……”他無力地看向前方,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彭”一聲,楊玦滿身是血地摔下去。
疼痛,遠去又襲來。
“殿下?殿下?”
似乎有人在叫他,不斷地,一聲聲叫個不停。
好吵。
吵得他耳朵裡轟轟作響。
“……閉嘴,不要叫了。”嗓子乾澀得像有刀子劃過,每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楊玦勐地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幾叢難看的折枝梅。
這不是他的帳子,也不是他的床榻。
眯起眼睛,頭一偏,楊玦看見了國師。
滿頭華髮的老者,正定睛看著他的臉:“殿下可算是醒了。”
楊玦聞著藥味,低聲問:“什麼時辰了?”
焦玄從椅子上站起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殿下已經睡了兩日。”
楊玦一怔,又問:“小祝他……怎麼樣?”
焦玄的臉在燈下看起來有些陰沉:“殿下是想問,他死透了沒有?”
楊玦默然。
焦玄忽然笑出聲,但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殿下把人的脖子都給擰斷了,還怕他活著麼?”
“國師!”身體像被巨石碾過,稍稍一動便周身碎裂般的痛,楊玦咬著牙坐起來,“小心你的嘴!”
“區區一個侏儒弄臣,我殺便殺了,難不成還要同你請罪?”
他睜大眼睛,裡頭佈滿血絲。
焦玄一把拽住帳子,湊近了厲聲道:“殿下明明做了蠢事,還當自己是對的不成?”
“什麼蠢事,我不過只是碾死了只臭蟲而已!”楊玦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憔悴的臉,一下變得鐵青,“難道,在國師心裡,那隻臭蟲也要比我要緊?”
焦玄聞言,抓著帳子的手,顫了下。
楊玦一把掀開被子,想要起身下床。
動作一大,肩上的繃帶滲出血色。
焦玄急忙攔住他:“好了,不要動了,你不想要這隻胳膊了麼!”
一向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的國師,這會兒的語氣和神情卻很無奈又無措。
他抓住楊玦沒有受傷的那半邊肩膀,用力按住道:“你傷成這樣,還要去哪裡?”
楊玦眉頭緊皺:“國師以為我要去哪裡?”
焦玄把他按回床上,嘆氣道:“殿下的心思,我如何猜得透。”
“我要是能知道殿下在想什麼,你我今日還會有這番對話嗎?”
嘆息聲,一旦出了口,剩下的話,每個字都帶著濃濃的哀嘆。
焦玄沒有回到椅子上落座。
他只是看著楊玦,把背靠到了床柱上。
楊玦小時候,發了病,睡不好,又不肯吃藥時,他也總是這樣靠在邊上,耐著性子安撫。
“不管殿下認不認,這件事的確是你做錯了。”
“小祝不該死。”
“也不能死。”
昏暗中,焦玄的聲音,慢慢變得低沉。
楊玦將手背蓋在眼睛上:“他到底有什麼不能死的……”
“你們一個兩個都這樣古怪,不知道的,還以為沒了他,大昭明日就要亡國了。”
“沒錯。”
“什麼?”楊玦以為自己聽錯了,“國師方才說什麼?”
焦玄平靜地看著他,低低道:“沒有小祝,大昭便是明日亡國也不稀奇。”
楊玦蓋在臉上的手,忽然僵住,喉嚨也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堵住了。
“國師莫非老湖塗了……”他放下手,發出乾澀的聲音。
焦玄卻沒有如他的意,眼神清明,口齒也很清晰地道:“殿下早已不是孩子,微臣有沒有胡說,是不是湖塗,你心裡很明白。”
楊玦盯著他,想要從他身上看出撒謊的跡象:“不,我不明白,我一點也聽不懂國師在說什麼。”
一個侏儒,一個弄臣,和大昭的興亡能有什麼干係?
肩上的刀傷,讓身體痛得彷彿要斷開。
楊玦死死捂住傷口。
焦玄道:“殿下有沒有想過,皇上明明能殺你,為什麼卻放過了?”
“我是父皇的兒子……就算做了讓他生氣不滿的事,他也不至於真的要我的命吧?”
“哈哈,殿下雖然不是孩子,但還是同孩子一樣的天真吶。”
“皇上不殺你,同你是不是他的兒子沒有半點干係。”
“他動了手,卻又停下,全是因為小祝不讓他殺。”
“你如今還能活著,躺在這裡同微臣說話,都是仰仗死去的小祝。”
國師沒有再發問,只是不間斷地說著楊玦聽不懂的話。
小祝,小祝,說什麼都是小祝。
楊玦嘴角抽動,話到嘴邊,成了一個奇怪的笑:“父皇難道是傻子?要不要殺掉兒子,還得聽個弄臣的話?”
這根本沒有道理。
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楊玦用張皇的眼神看著焦玄:“更何況,小祝為何不讓他殺?我對那個侏儒,可從來沒有過什麼好顏色……”
“這自然有他的緣由。”焦玄拿著帕子,輕輕為他擦去額上汗水,“殿下自幼便是個脾氣糟糕的孩子,小祝時常為此憂慮,怕你不知何時便會惹惱旁人而引來殺身之禍。”
“只可惜,他算來算去,卻沒有算到,有一天你會因為殺了他而差點丟命。”
“皇上那一刀,如果不是小祝有言在先,殿下已經死了。”
“畢竟,皇上是個只有蠻力卻沒有腦子的人。”
焦玄的聲音,在夜裡涼涼散開。
楊玦冷汗淋漓。
焦玄道:“殿下說的不錯,皇上的確就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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