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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允中又問了一句:“五萬流民,就算是每人每天只喝一碗清水稀粥,一天也得八石米吧?”
議事廳裡沒有一個人說話。
正是因為大夥兒都算準了這些流民若是沒有糧食,所謂的五萬人也不過是些銀樣鑞槍頭,支援不了幾天就會自己先亂起來,輕而易舉的就能把這些流民全都一網打盡,兵部才會主張採取強勢鎮壓。
元允中年紀雖輕,卻家學淵源,從小跟在鏡湖先生身邊,對於官場上的這些事門清。
他不由怒火中燒,冷笑道:“莫非這五萬性命在諸君眼裡就不是性命不成?”
很多人都低下了頭。
只有白大人,不屑地嗤笑,道:“我等當然比不得元大人悲天憫人,鐵面無私,能棄同胞同澤於不顧。”他說著,朝那謀士道:“去,將這幾天被那些流民打傷打死的校尉名冊拿給元大人看看。元大人既然奉皇上之命前來督檢我等政務,那就請元大人先將這些校尉的撫卹銀子先發了。別以為只有那些流民死了人,我們就整日遊手好閒在看熱鬧似的。”
他還諷刺道:“難怪有些官員看著那些貧民和鄉紳打官司,必須認定那些鄉紳為富不仁,欺凌鄉里。”
那謀士卻是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元允中並沒有為難他,而是神色冰冷地環視著議事廳的眾人:“同胞同儕,也就是說,諸君和白大人想的一樣囉?”
議事廳裡大多數人都覺得白大人說的對。
死五萬流民,卻可以成就他們的豐功偉績,甚至有可能是生平唯一一次。
可他們不敢承認。
一旦他們承認,他們就和白大人拴在了一根繩上。而元允中明擺著和白大人意見相左,元允中身後還站著皇上……萬一元允中佔了上風,他們豈不是會跟著白大人一起倒黴?
立刻有人低聲道:“元大人,下官沒這意思。五萬條人命,我等怎麼會沒有放在眼裡呢?只是那些流民不服管教,跟著我們的校尉很多人都受了傷,大夥兒都有點著急。”
他還勸道:“白大人也是愛兵如子,怕寒了那些校尉的心。”
有人站出來了,自然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們絕對沒有視人命如草芥的意思。”
白大人被氣得倒仰。
元允中聽了,好像氣消了不少似的,語氣溫和下來,道:“那些流民既不賦稅,亦不服役,還擾亂鄉里,與其放任自流,不如想辦法管教收服。既然圍堵一段時間就會因為缺糧而自亂陣腳,又何必非要剿殺鎮壓?把流民變良民,賦稅服役不好嗎?”
眾人面面相覷。
道理大家都懂。不過這樣一來,他們的軍功不翼而飛了不說,這麼多流民,怎麼處置也成了一個大問題。
沒有一個人敢搭話。
元允中趁機開始發號施令:“項大人,您在庶吉士館的時候曾經在兵部觀政,後又任兵部給事中,熟悉兵制,調兵遣將之事,還要請你主持。
“陳指揮使,你曾經在宛平衛任過千戶,宛平縣的兵事,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你這就同旗下同知將宛平縣要塞在輿圖上標出來。
“王指揮使,你帶著你旗下斥候想辦法打聽這三路的首領都是些什麼人?他們為何會分成三路行事?”
他有條不紊,一一道來,處處點在關竅,讓眾人從開始的依命行事,到慢慢收起怠慢之心,仔細聽命,不敢違逆。
白大人氣極而笑,道:“元大人果然是文武全才,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元大人也學會了排兵佈陣?可別是場長平之戰就好。”
諷刺元允中這是在紙上談兵。
議事廳空氣一窒。
元允中,的確從來沒有接觸過兵事。
眾人神色間不免流露出些許的遲疑。
元允中聞言斜睨了他一眼,澹澹地道:“碧霞寺有多少流民?”
白大人一愣。
議事廳的眾人更是露出不解之色。
元允中冷漠地道:“石景山上有座碧霞寺,碧霞寺有僧人三百餘人。良田五百餘畝。寺中每年秋季都會貯存糧食四千餘石。白大人若是有空不防算算,如若那聚集在石景山的流民頭子找出了碧霞寺的存糧,宛平縣會怎樣?或者我說的更清楚一點。若是那石景山腳的流民是礙眼法,流民的目的就是為了碧霞寺的存糧,白大人準備怎麼辦?”
白大人愕然。
元允中卻突地一笑,咄咄逼人地道:“白大人是否還準備餓上那些流民一些日子,然後和兵部及在座的同僚、上十二衛一起剿匪呢?”
上十二衛是天子近衛,說出去威風凜凜,實則他們更多的是負責京城的防衛,論起真槍實刀,他們遠遠不及九邊衛所的校尉,甚至比不上附近衛所的校尉,他們當然也就沒有立軍功的機會,這也是兵部為何有底氣主張剿滅這些流民的緣故。
至於上十二衛的這些校尉,多出身世家,甚至有世襲的軍職繼承。他們想要軍功,可沒準備用性命去換。
幾個指揮使聽著,立刻不動聲色地互相交換著眼神。
有人更是悄悄地打著手勢,示意心腹趕緊去打聽。
不一會兒,就有人躡手躡腳地熘進了議事廳,見議事廳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唇槍舌箭的元允中和白大人身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上峰,低聲道:“查清楚了,那石景山上的確有個碧霞寺。那碧霞寺修的是苦行僧,寺裡的僧侶不要香火錢,只收糧米麵油。因而每年都會有大量的糧米麵油。等到次年米陳了,就會施捨給周邊的信徒。不要說宛平縣了,就是京城也有不少人知道,每到碧霞寺佈施之時,都會趕過來求米求面。這事都不用特意打聽,隨便拉個宛平縣的人,一問一個準。”
“媽、的!”那指揮使咬著牙罵了一句,對身邊的同僚道,“我看那姓白的才是讀書讀傻了,連這麼明顯的事都沒有打聽清楚。我們要是真的聽了他的,刀槍無眼,怕到時候騎虎難下,想退都退不了。”
同僚冷眼看著白大人:“反正人家是文官,就算是我們死絕了,該他的功勞卻一分也不會少。人家未必是讀書讀傻了,是我們,起了貪念,才會信了他是真的。”
那指揮使一跺腳:“去求!與其跟著他幹,還不如跟著元允中幹。元允中好歹簡在帝心,大背靠內閣。我們何必給那姓白的當槍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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