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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前,半山腰的堰塘早已挖完,剩下的就是不斷夯實塘底和塘壁。
大部分工人都被調去山下,一些給高轉筒車打地基,另一些則在山腳開挖引水渠。
特別是引水渠,沿途需要穿過諸多村民的田產。如果放在別的地方,這屬於水利工程的難點,很多水渠都因此半途而廢——需要徵地!
朱銘沒有強行徵用,而是調整土地所有權,在別處劃塊荒地給他們補上。
只要挖通這條渠,再配合高轉筒車,全村一半的水田都能灌溉。
今年冬天極為寒冷,農曆九月底就氣溫猛降。
為了搶在下雪前完工,朱銘僱傭更多青壯。工錢只能先欠著,明年從賦稅或田租中抵扣。
村民們對此半信半疑,但還是扛著鋤頭來了。只要朱銘今後兌現承諾,真的補給他們工錢,從此必定獲得村民的高度信任。
十月中旬,水渠依舊沒挖完,天空突然下起雨夾雪。
不能再繼續施工了,好在已經挖了過半,而且高轉筒車也製作完成。
“試車!”
隨著朱國祥一聲令下,兩頭耕牛開始工作,以齒輪帶動高大的筒車。同時,並不湍急的河水,也在給筒車施加少許衝力。
高轉水車有兩種模式,一種全靠水力帶動,可以不用齒輪裝置,只適用於水流湍急的地方。另一種就得用畜力了,元代《農書》裡畫的大筒車,就明顯帶有木製齒輪。
在諸多村民的圍觀下,十米高的大筒車,將河水取到引水槽中。
那些引水槽皆在空中,全部使用木頭製作,下方還有許多支架撐住。
筒車和引水槽建那麼高,純粹是這破地形所致。高轉筒車被髮明出來,就是為了灌溉高處田畝。至於低處田畝,需要用水的時候,可以扒開田埂缺口,水自然就流下來了。
今後每年都要維護,給筒車和引水槽刷桐油,腐朽嚴重的木料則直接更換。
此時此刻,河水從高空穿過水田,嘩啦啦落進山腳的水渠。
龐然大物,巧奪天工!
即便沒有水田的村民,也都跟著歡呼起來。
他們以前別說看見,就連做夢都沒想過,世間還有如此神奇的機械。
而那些擁有水田的村民,臉上全是興奮之色。明年終於不用再辛苦挑水,有了大筒車幫忙,支付些水錢便可灌溉。
新來的朱村長,果然比山賊頭子管用!
朱銘笑著對老爸說:“如果這是戰略遊戲,估計會來個資訊提示:嘀,你的村莊建成大筒車,農業+3,自由勞動力+3,村長威望+10。”
“你倒是輕鬆,這大筒車把我累得夠嗆。”朱國祥沒好氣道。
朱院長忙裡偷閒,曾經也玩電子遊戲。
剛開始是紅警和魔獸,後來被老婆帶著偷菜,兒子說的話他能夠聽懂。
天氣愈發寒冷,水渠徹底停工,剩下的明年繼續挖。
十餘日後,幾場小雪降下,接著大雪降臨。
“這鬼天氣,不愧是小冰河期!”
朱銘坐在堂屋,不時往火盆裡扔木塊,望著外面飄蕩的雪花感慨。
朱國祥搓著手向火:“沒有空調,沒有暖氣,難熬得很啊。山區村民還好,遍地都是樹木,有足夠的木材烤火過冬。城內居民才困難,連續下這麼久的雪,肯定沒有樵夫去賣柴,儲存的柴禾燒光就只能硬扛。”
朱銘不停跺腳:“這特麼得有零下十度,烤著火還冷。”
“那是你沒關門!”朱國祥過去把門給關上,瞬間就暖和許多。
朱銘拖來一張長凳躺下:“門窗緊閉,賞不成雪囉。朱院長,伱還有煙沒?”
“你的呢?”朱國祥問。
“抽完了。”朱銘說。
朱國祥從懷裡掏出一包華子,仔細數了數,還有最後五根半。他將那半根菸遞給兒子,自己點燃一根完整的:“菸草是美洲傳過來的?”
“是。”朱銘也不嫌棄,叼起半根華子就抽。
朱國祥將僅剩的四根菸塞回去,異想天開道:“如果我們造反成功,有沒有可能派兵橫渡太平洋,去美洲那邊弄些菸草回來栽種?”
朱銘被逗樂了:“那今後的史書,恐怕要這麼寫:開國皇帝爺倆犯煙癮,不可遏,遂興軍士、作鉅艦、渡大洋,遠征蠻夷獲菸草而還。”
朱國祥也笑起來,彎腰撥弄火盆裡的柴禾。
隔壁屋,幾個婦人正在說笑,一邊聊著趣事,一邊給家人納鞋底。
小孩子們則在孟昭家,孟秀才親自授課,教導孩童學習生字,順便還教他們阿拉伯數字。
名稱也相應改了:“一”為正數,“壹”為繁數,“1”為簡數。
已經娶妻生子的鄧春,聽說孟秀才在教導孩童,居然也混進來跟著學習。他認得八十多個常用字,還知道“考”是死爹,“妣”是死媽,而且熟悉楷書、隸書的尺寸比例。
“嗙嗙嗙!”
忽然房門拍響,外頭傳來白勝的聲音:“朱相公,朱大哥,有好東西!”
朱銘起身去開門,猛地灌入一股寒風。
白勝扛著一隻山羊,滿臉笑容道:“俺下山買了只羊,今天請各位哥哥吃好的。”
這廝也是個爽利人,當潑皮時就喜歡交朋友,手裡沒幾文錢還愛充大方。
近幾日都在下雪,把白勝給憋壞了,乾脆跑去買只山羊回來聚餐。
朱銘扭頭看向老爸:“吃羊肉火鍋?”
“好主意!”
朱國祥也被大雪給憋壞了,安排道:“你來殺羊剝皮,我去弄蔬菜和蘸料。”
鄰屋的婦人聽說要烹飪,紛紛放下針線活,過來幫忙打下手。
朱國祥冒著小雪,去地裡砍白菘。
白菘是菘菜的進化品種,屬於大白菜的老祖宗。
菘菜進化出白菜形態,最早記載於北宋初年的《清異錄》。一直到南宋寧宗年間,終於有更明確記載:大的叫白菜,小的叫菘菜。
此刻朱國祥砍回的白菘,只有中間兩三片葉子包著,周圍的葉子全在往外生長。而且,莖窄葉闊,顏色青白,樣子介於小白菜和大白菜之間。
大冬天的,蔬菜只剩這玩意兒了。
朱院長去摘蔬菜,朱村長正磨刀霍霍向山羊。
提著屠刀,朱銘站半天不動手,殺人他已經學會了,殺羊卻還沒什麼經驗。
“讓俺來!”
張廣道將山羊按在雪地裡,屈膝壓住羊身,左手拽著羊角,右手抄刀猛地刺下。
白勝遞過來一個木盆,羊血也不能浪費。
眾人熱火朝天忙碌起來,就連小孩子都出來打雪仗,一掃這半個月憋在屋裡的鬱悶。
今日是小雪,終於能夠活動,前幾日大雪才叫無奈。
地面積雪,已經漫過膝蓋!
把泥爐搬到堂屋裡,架起鐵鍋開始熬湯底。佐料不多,還沒有辣椒,只能將就著吃。
孟昭籠著袖子在旁邊看著:“先生這是要做涮鍋?”
“對。”
朱國祥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火鍋的古代叫法。
宋代兔肉火鍋的別名,那才叫一個文雅:拔霞供。
它來源於兩句詩,浪湧晴江雪,風翻晚照霞——翻滾的白色濃湯啊,猶如晴天江雪湧浪。筷子夾著白色兔肉,往那湯鍋裡一涮,立即變成紅色,彷彿是晚霞映照在風招子上。
羊皮扒下來,幾個大男人砍骨切肉,分分鐘將那山羊大卸八塊。
大骨剔出,扔進鍋裡熬湯。
朱銘切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擱木盆裡拿去雪地冷凍。過了一陣,稍微硬些,便弄回屋裡片羊肉。
半下午,眾人圍坐三桌,都是村中首腦及家屬。
“爹,你講兩句。”在外人面前,朱銘很給老爸面子。
朱國祥舉起酒盞道:“今年辛苦各位了,還有兩天冬至,咱們提前慶賀一番。待來年賣了新茶,再種上玉米紅薯,把水渠也完全挖通,大明村必定更加火紅。滿飲此碗!”
“幹了!”
朱銘笑著大喊。
“幹!”
不僅男人們在高呼,女人們也跟著喊,只不過沒有直接乾杯而已。
三個小爐放在桌上,爐上又架著陶鍋。
這玩意兒不用誰教,都知道怎麼涮。只有羊肉、內臟、血旺和白菜,姜蒜醋鹽花椒調味,此刻吃來卻異常鮮美。
沒剃乾淨的大骨頭,從湯裡撈出來,扔給小孩們慢慢啃。
石彪吃著羊肉傻樂,這裡太爽了,村長不但照顧他,還能認識許多朋友,更可偶爾的吃肉喝酒。
朱銘涮著羊肉說:“鄧春、鄧夏、石彪,等開春之後,你們要多多過來,跟大夥一起操練武藝。分給你們的田地,可佃些給村民,自己也不用那麼辛苦。”
“俺聽村長的!”三人連忙答應。
朱家父子說完,張廣道又舉杯:“俺最歡喜的,便是結交許多好漢,只要兄弟齊心,今後天下隨便哪處都去得。這碗酒,俺喝了,敬各位兄弟!”
“喝!”白勝舉杯應和。
主桌這邊,不斷有人勸酒敬酒,只石彪和孟昭一直傻坐著。
餘善微坐在隔壁桌,假裝站起給小爐添柴火,趁機偷偷拍打丈夫的後背。
孟昭並不傻,當然知道敬酒。但在座之人,大部分是莽漢子,跟他沒有共同話題,既然插不進去話,那就乾脆埋頭吃肉。
被妻子提醒之後,孟昭終於站起來:“承蒙先生和大郎收留,俺敬兩位一碗,祝大明村蒸蒸日上!”
“好,幹了!”朱銘笑道。
朱國祥也舉起酒碗。
餘善微又聽一陣動靜,感覺有些無語。丈夫敬完村長父子,居然又悶聲吃肉,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
村裡的酒挺多,大部分是山賊頭頭們留下的。
也有一些,來自小白員外家,朱銘當時沒拿錢財,卻把藏酒給搬空。
你一碗,我一碗,酒酣耳熱,氣氛更加融洽。
白勝喝多了尿急,歪歪斜斜往外走。
朱銘也跟上去,勾肩搭背互相攙扶,到了茅房一起放水:“過年以後,你跟我下山一趟,先去上白村找白三郎,再跟他一起去洋州城和興元府。我把石彪也帶上,你腦子好使,一路看著他點。”
白勝甩甩腦袋,稍微清醒一些:“俺記得了。”
去洋州城,是找鄭胖子和李含章。
去興元府,卻是給陸提學送玉米和紅薯。
順便,把訂做的兵器白嫖回來!
提起褲子,紮緊腰帶,朱銘朝外面一看,雪似乎又變大了。
他還不知道,就在這些天裡,中原地區遇到嚴重白災。
開封城內外,連降大雪十餘日,平地積雪八尺多。城內民房和店鋪的大門,全都被積雪給堵住,官府天天動員百姓掃雪。地面結冰,馬不能行,宋徽宗命令百官坐轎入朝。
大量乞丐凍死,每天都有專人收屍!
這是整個徽宗朝,有史記錄的最大一場雪。
陸提學的舉薦信和私人信件,因為一些事情耽擱,直到大雪封路之前才送達開封。
(推薦大羅羅的《康熙,你的大清亡了》,聽名字就知道寫啥。這本書已經歷史新書榜第一,喜歡的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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