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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宴是官方舉辦的,士子們自己也要慶祝一下。
保送生王昶做東道主,邀請眾人前去遊湖——後世洋縣的金沙湖(水庫),如今面積要小得多,王家的祖宅便在那附近。
“二哥,嫂嫂,你們快點!”鄭元儀已在催促了。
“來了,來了。”
鄭胖子其實不想去,今天赴約的都是高材生,他又沒有吟詩作對的才華。
朱銘對此無所謂,就當遊湖散散心。
眾人出得州城,來到漢江碼頭,登上鄭家的一條客船。
橫渡漢江往西行駛,便進入其支流金沙河。
金沙河兩岸,皆為水田,稻穀大部分已經收割了。
鄭泓介紹說:“這些都是王家的田,世代經營百餘年,只論水田就有近萬畝。”
“大地主啊。”朱銘發出感慨。
自己的大明村,雖然也有幾千上萬畝地,但水田才區區兩三百畝,剩下的絕大部分屬於山地。
逆流而上數里,便到了金沙湖所在。
朱銘忍不住問:“這金沙河、金沙湖,以前難不成可採金沙?”
鄭泓說道:“王家祖上,就是靠採金沙發跡的,出了進士才變成書香世家。如今已無金沙可採,王家卻站穩腳跟,攢下那許多田產做富家翁。”
果然,地方大族多有黑歷史,王家的祖宗想必是開採金沙的“金霸”。
湖裡已經停了十多艘小船,全是士子帶著家人來遊湖。
另有一艘大船,屬於王家的湖船,時不時就要請讀書人來遊船聚會。
上得湖船,王昶熱情迎接。
一共有二十多個士子,大部分都沒考上舉人,他們純粹是來免費玩耍的。
美酒美食已經擺好,一邊遊湖,一邊聊天。
漸漸的開始行酒令,女眷們也參加,個個都是酒中高手,就連鄭元儀都舉杯暢飲。
或許是認為朱銘的詩詞水平太牛逼,大家懶得跟他攀比,居然省去了現場賦詩環節。
耍得酒酣耳熱,王昶開始說正事:“省試在二月初,過年之後再走,緊趕慢趕也來得及。但去年有大雪,聽說東京積雪八尺厚,開春了郊外積雪都沒化完。”
“所以,我等商量提前出發,最好趕在大雪之前抵達東京。”閔子順說。
一個家境稍微貧寒計程車子說:“若如此,恐要在開封逗留三月以上,食宿花銷未免也太大了。”
王昶說:“閔王二家,儘量資助,食宿無須擔憂。”
這是因為洋州的舉人名額少,互相之間樂於幫襯。
楊知州和李通判,額外舉薦兩個保送生,也並非全是在收錢辦事。八個舉人,外加兩個保送考生,到了京城剛好十人聯保,否則他們連考試的保人都不好湊齊。
也就是說,即將赴京趕考的十人,彼此互為保人,資助點生活費再正常不過。
“什麼時候出發?”朱銘問道。
王昶說:“九月正好,最遲十月初。”
鄭胖子湊熱鬧說:“取箇中數,九月底出發。”
“可以。”
眾人都贊同這個建議。
談完正事,再次耍樂,正午時分上岸吃飯。
下午便在湖邊釣魚,朱銘對此不感興趣,在湖邊的村莊瞎溜達。
轉了一圈,朱銘登高望遠,見到東北邊有大片旱地。他轉悠著回到湖邊,問道:“為何東北方皆旱田,不可修引水渠過去嗎?”
王昶解釋說:“那邊的幾萬畝地,中間高,四面矮,引不上去水的。”
引不上去才怪了!
正在釣魚的令孤許,默默走到朱銘身邊,示意他單獨交談。
兩人藉口換釣點,選了處偏僻所在。
令孤許說:“俺家就住那邊,家裡有兩千多畝地,卻只寥寥數十畝水田,全靠自己挖塘蓄水灌溉。此次解試考時務策,俺的文章便是江壩水渠,州官們雖然頗為青睞,卻永遠不可能真正挖渠。”
“為何?”朱銘好奇道。
令孤許說:“江壩之地三四萬畝,兩面挨著漢江,一面挨著金沙河,取水卻極為困難。其實,想要修渠非常簡單,但須依託金沙湖修建堰壩,湖邊水田會被淹沒一些,被淹掉的全是王家水田。”
朱銘問道:“需要淹沒多少水田,又能灌溉多少旱田?”
令孤許說:“俺家請懂水利的先生來看過,只需淹沒王家數百畝水田,所修出來的堰壩和水渠,就能灌溉三萬多畝旱地。甚至,可以把一萬多畝旱地,改造為能種稻子的水田!”
“果然很難。”朱銘搖頭嘆息。
金沙湖周邊的數百畝水田,全是肥沃的上田,王家怎麼可能答應築壩?
說什麼水利修好之後,補償王家的損失,那全都是虛的,難免要出現扯皮和意外。
此處的水利,直至大明嘉靖年間,才由罷官歸鄉的水利專家李遇知,憑著自己極高的影響力來推動。
而且還是當時遭災,官府處理不了災民,李遇知說服官府以工代賑。但阻力還是太大,草草修了一段渠便作罷,僅能灌溉幾千畝地。
再下一次興修水利,就得等到新中國成立了,徹底解決那幾萬畝地的灌溉問題。
朱銘把此事記在心上,這關乎他未來的軍糧。
令孤許又說:“俺家的田產,大概佔那裡的十二分之一,興修水利自是最大的受益者。但還有無數鄉鄰可以得利啊,幾十年來,一直與王家溝通交涉,卻連半點法子也沒有。俺家甚至承諾,淹了王家多少地,等改造出水田之後,便補償他家多少地,再多贈送五十畝水田。還請知州作保簽訂契書,給足了誠意,王家根本不聽。”
朱銘只是笑笑,設身處地的想,如果他是王家人,也肯定不會答應,因為期間的變數太多。
必須靠武力強行推動!
令孤許繼續闡述家鄉改造計劃,他指著西邊說:“那邊也可興修水利,能灌溉數千畝地,與俺家沒有半點干係。但建造堰壩,同樣需要淹沒王家的良田,還要從王家的田地裡經過。這王家的主宗和小宗,幾乎把金沙河的水源全部霸佔了。”
此時談這些沒用,朱銘問道:“令孤兄懂水利嗎?”
令孤許說:“學過,但都是自己胡亂看書,並無任何實際經驗。朱先生的數學,於水利一事大有裨益,俺也有認真在學。農為天下之本,水利又為農之本。哪天若能金榜題名,俺每到一地做官,必將當地的水利修好!”
朱銘又問:“你對當今朝廷怎麼看?”
令孤許說:“奸相誤國,不剷除朝中奸臣,社稷就難以振興。”
“為何朝堂奸臣眾多呢?”朱銘問道。
令孤許說:“官家被奸佞矇蔽。”
朱銘忍不住發笑:“為何不是官家想做某些事情,那些奸臣只是投其所好呢?”
令孤許默然。
朱銘也不再說話,認認真真釣魚。
拉桿一看,餌料已被吃光。
令孤許也拉桿換餌,盯著浮標看了半天,忽然來一句:“若有昏君當道,就該從太子著手。”
朱銘撇撇嘴,那位太子,連他爹都不如。
“朱家哥哥,你這裡卻是涼爽。”鄭元儀扛著魚竿過來,還給朱銘帶了些小點心。
朱銘躺在青草裡,用一片樹葉蓋住眼睛,遮擋光線開始打盹兒休息。
這日子,著實愜意。
鄭元儀坐在旁邊,將魚鉤拋入水中便不管,臉上帶著微笑看朱銘睡覺。
令孤許卻是有耐心的,靜靜盯著湖面,不多時便釣上一條草魚。
傍晚便在湖邊生火,僕人們忙來忙去,將魚獲打理乾淨還穿好竹枝,士子士女們架火烤魚便是。
又在洋州遊玩半月,還去拜謁了知州和通判。
等鄭家的商船,前往大明村裝運秋茶,朱銘、白崇彥才搭著順風船離開。
鄭元儀一直把他們送到江邊,那依依不捨的樣子,把朱銘看得有些心軟。
鄭胖子站在船頭,吹著江風,躊躇滿志。
他那位大哥太不著調,昨晚祖父下定決心,要把鄭胖子當家族繼承人培養。
喜歡耍樂的鄭泓,莫名有了責任感,連做事都積極許多。
此去大明村,不但要運回秋茶,還要運回一些玉米。等事情辦妥,他將全權接手綠茶生意,慢慢再接手整個家族業務。
“兩位告辭!”白崇彥在上白村下船。
商船繼續前行,一直到大明村外圍靠岸。
這趟船還有上百個洋州貧民,拖家帶口登陸,被安置在廢茶山與大明村之間墾荒。
許多糧食和生活物資被搬下船,換成玉米和秋茶。
大明村為啥要購買糧食呢?
因為玉米緊俏啊,一斤玉米可以換十五斤稻穀,興元府和洋州的大地主,都在高價求購玉米種子。
吃了多可惜,當然要賣掉。
今年村裡的玉米豐收,如果全部換成雜糧,糧食簡直多到吃不完!
但也就一錘子買賣,明年玉米便能傳播開來,玉米種子將不再稀缺值錢。
一筐筐玉米抬上來,還有不少秋茶,把商船裝得滿滿當當,鄭家靠賣糧賺差價也能撈一筆。
同樣賺錢的,還有老白員外,他今年也種了不少。
看著搬運貨物的村民,朱銘能感受到他們的喜悅。
而且,一個個都健壯了許多,不像去年那般面有菜色。
見到朱銘,村民們都主動停下問候。畏懼減了幾分,敬意增了幾分,那是發自內心的擁戴。
鄭泓身上有了責任感,朱銘的情況也差不多。
他必須對這些真心擁戴自己的村民負責,不能瞎搞胡搞,稍有不慎,便是一條不歸路。
朱銘仰頭望天,秋風颯爽,萬里晴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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