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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過黃金峽,石彪去付了縴夫的工錢。
趙逢吉眺望遠山,說道:“洋州多古蹟,晚輩還尋到了戚夫人墓。墓碑雖斷了一截,但碑文依稀可辨,確為戚夫人無疑。此與《史記》記載有差,洋州這邊該是衣冠冢無疑。”
朱國祥表情如水,只看著前方江面。他其實很想問,戚夫人是誰?
趙逢吉受父親趙佺影響,頗知水利之事,也喜歡遊山玩水,探訪各種傳說古蹟。
講完戚夫人,又說蔡倫,再談玄奘法師出家的大覺寺。
幸好他不是生在明代,否則定要在黃金峽轉幾圈,研究一下唐僧父母遭遇水匪的地點。
抵達洋州,朱國祥進城去鄭家借宿,這趙逢吉居然也跟上來。
朱國祥問:“你不回興元府覆命嗎?”
趙逢吉說:“並非急事,趕在解試之前回去便可。元璋公欲往篔簹谷,晚輩也想同去,拜訪笑笑先生的後人。”
這倒是一個自來熟,朱國祥不再管他。
到了鄭家,遞上名刺。
鄭嵐下令開啟大門,拄著柺杖攜全家出迎,就差沒有放鞭炮慶祝了。
“元璋公大駕光臨,真令寒舍蓬蓽生輝!”鄭嵐鞠躬作揖。
朱國祥連忙攙扶:“老員外不必多禮。”
接著又介紹趙逢吉,聽聞他是轉運副使之子,鄭嵐又是一番鞠躬作揖。
在鄭家住了幾日,拜訪者絡繹不絕,朱國祥皆以禮相待。
不論鄉紳富豪還是貧寒士子,皆對其交口稱讚,認為元璋公有古之賢者風範。
鄭嵐因此春風得意,這老頭兒捋著鬍子整日微笑,彷彿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莫說本地富貴之人,就連州官都紛紛來做客,對他前所未有的親熱尊敬。
孫女嫁得太值了!
待訪客稍減,朱國祥終於出發,鄭胖子帶人做嚮導。
眾人乘坐小船,沿一條漢江支流北上。
鄭泓介紹說:“文家坪(文同村)就在城北十里外,原為一片山谷竹林,當地百姓並不太多。自從文家搬來,人口漸漸興旺,那裡也改名為文家坪。”
朱國祥問道:“文家在洋州怎不顯山露水?”
鄭泓說道:“他家也就幾百畝地,有個恩蔭官,還有個進士官,卻都不在洋州,早就分家搬出去多年。留在洋州的文家人,連個舉人都沒有。”
文同是四川人,蘇軾的表哥。
《金X梅》的作者雖無定論,但肯定是文同的鐵桿粉絲,因為文同自號“笑笑先生”。
這人有趣得很,做了半輩子官,突然賴著不赴任。說自己家裡太窮,人口又多,搬家太麻煩想弄個離家近的地方當官,說白了就是想再做洋州知州。
因為洋州的竹子他很喜歡。
如願以償之後,他把全家都搬來洋州定居,算上僕人總共四十多口。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依舊有後人繁衍,就連地名都變成“文同村”,可惜竹林卻消失不見了。
區區十里,行船轉瞬便至。
遠遠可見篔簹谷的入口,山谷、山嶺到處是篔簹竹。村落便建在谷外,補種了許多莊稼,禾苗鬱鬱蔥蔥。
文家的宅子,修得只比老白員外家闊氣些,對於一個朝官的後代來說,顯得有些過於寒酸了。
“西鄉朱國祥,慕名前來拜訪!”朱國祥遞上名刺。
不多時,一對老夫妻,帶著家人出來迎接。
老頭兒是文同第四子文務光,老婆子是蘇轍的長女蘇氏。
文務光頗為熱情,微笑道:“久仰先生大名。”
“叨擾了。”朱國祥忍不住朝老婦人看去,畢竟那是蘇轍的女兒啊。
朱國祥很快發現,文家的人丁並不興旺。
這是因為,文同當初帶著四子一女過來。夫妻倆病逝之後,長子、次子因做官搬去外地,三子搬回四川老家,女兒早已遠嫁別處,只剩第四子還留在洋州。
文務光先是介紹老妻,又說道:“這是犬子文鸞。”
朱國祥作揖道:“見過文兄。”
“不敢當兄之稱,在下字鳴鳳。”文鸞回禮道。
文務光又說:“這是小女文小妹。”
朱國祥再次作揖,文小妹也道了聲萬福。
文小妹自然是小名生得高挑偏瘦。梳著已婚婦人的髮髻,卻又住在孃家,恐怕多半是個寡婦,也有極小可能是回家探親。
朱國祥也介紹了鄭泓、趙逢吉二人,一番寒暄之後,被文務光請進宅中。
僕人已去殺雞宰羊,文務光備了些零食和酒水。
“吾家清貧,怠慢閣下了。”蘇氏說道。
朱國祥道:“老夫人太客氣。”
文務光指著紅薯幹,微笑說:“此物價廉味美,說起來還是沾了元璋的光。”
朱國祥道:“我在大明村也常吃。”
文鸞有一妻一妾,妾室沒有露面,正妻跟文小妹挨著坐。文小妹說:“可惜不是時候,若換作春日,能請閣下吃筍。”
此言一出,趙逢吉立即吟詩:“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
“哈哈哈哈!”眾人立即大笑。
只剩鄭胖子一臉懵逼,不知道在座之人在笑啥。
卻是蘇軾、蘇轍兄弟倆,當年來洋州做客,文同天天請他們吃竹筍。
蘇軾回到東京,想起在篔簹谷吃竹筍的情景,就寫下這首詩寄來。大概意思是,漢中的竹子都已賤如蓬草了,表哥還不打算放過它們。你又清貧又嘴饞,恐怕已將千畝竹林都吃進肚子裡。
文同當時收到此詩,正好在吃竹筍,笑得噴了滿桌米飯,於是誕生“噴飯”一詞。
“胸有成竹”也出自文同,他是一位畫竹高手。
這裡不但留下兩個典故,還留下許多詩詞。文同作了三十首詩,蘇軾和了三十首詩,兩位都是量產型選手。
朱國祥打算在此造竹紙,就是因為這裡出名啊,憑藉“篔簹紙”的名頭就能開啟銷路。
即便到了清朝,都有無數文人雅士,千里迢迢跑來篔簹谷探訪。清朝還有一個痴人,到了文家坪之後,發現這裡沒有竹子,堅稱自己找錯了地方,在洋州足足轉悠兩年多。
眾人聊了一番,朱國祥說起正事:“官家賜我一些田畝,並未指定哪個地方。此地多竹,我欲建造紙坊製作竹紙。篔簹谷乃笑笑先生所愛,自是不能奪之,附近哪裡還有靠河的大片竹林?”
文務光側身一指:“西北數里外,山谷中多有竹木,也都是篔簹竹。”
篔簹竹就是粉單竹,成熟株有5到10米高,最高者甚至能達到18米。
文小妹說:“竹紙脆而易破,且不利書寫,先生何不造皮紙?”
朱國祥說道:“我在東京,得到竹紙製作工藝。雖有許多缺陷,但可以慢慢改進。二百年前,皮紙也不堪用,如今已流行天下。南方多竹,若能改進竹紙,必可讓紙價大降,萬千士子皆可受益也。”
造福萬千士子,當然都是扯淡。
除了建設第二基地,順便賺錢之外,朱國祥還想降低紙價以後,每天能夠用紙擦屁股。
北宋有兩種紙很便宜,一是火紙,二是竹紙。
但這兩樣紙太脆,稍不注意就捅破了,須得繼續改進才行。
文小妹卻聽得來了興趣:“先生可有把握?”
朱國祥說:“卻比不得笑笑先生,我胸中沒有成竹,只能試著做一做。”
“小妹敬先生一杯,預祝先生造紙成功。”文小妹舉杯道。
朱國祥也舉起酒盞:“借妹子吉言。”
文小妹又說:“先生的農書和算經,小妹皆已拜讀,於算術一道,還有些疑惑想要請教。”
朱國祥道:“請教不敢當,共同討論便是。”
文小妹還真就問起了數學,旁人都插不上嘴,只有趙逢吉能湊熱鬧。
中午飽餐一頓,飯後前去遊覽篔簹谷,朱國祥也算隔著時空與蘇軾、蘇轍、文同神交。
在那山谷竹林當中,蘇軾、文同當年搭的野灶還在。雖日曬雨淋毀了無數次,但文家人總會重新搭建起來,竹筍生髮時節便來谷中吃筍。
當晚在文家借宿,翌日前往西北邊考察地址。
清晨出發之時,文小妹拿來一副畫作:“小妹拙作,還請先生雅正。”
“不敢當。”朱國祥的書法還算勉強,畫畫就完全是門外漢。
展開畫紙,是一副竹子,只憑竹子的姿態,就能看出狂風大作。
文同畫竹當世第一。他的女兒、外孫皆為畫竹高手,沒想到還藏著一個擅長畫竹的孫女。
朱國祥評價道:“畫中無風,卻似有狂風呼嘯,犬子有首舊作到是應景。”
文小妹笑問:“可是那首《竹石》?”
“然也。”朱國祥有些埋怨兒子,不抄那首詩多好,自己現在也能抄出來裝逼。
面對一個長得漂亮的才女,朱院長忽然想表現一番。
老色批之魂又發作了。
以前做領導的時候,顧慮太多,而今卻無人束縛,朱院長越來越野了。
文小妹似也對朱國祥有意,竟然主動跟隨兄長,陪同他去為造紙作坊選址。一路上,還不時請教數學問題,注意力全在朱院長身上。
照這麼下去,父子倆再見面時,朱銘恐怕又要多一個小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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