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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碼頭。
朱國祥、沈有容、張根、黃氏、鄭元儀等人,還有許多官吏士子和百姓,都來到漢江邊送朱銘離開。
鄭元儀還要在金州養胎一兩個月,反正公公婆婆也在這裡。
“相公珍重!”鄭元儀屈身行禮。
朱銘連忙攙扶:“不要亂動,好生歇息。”
“是。”鄭元儀擠出笑容。
張根和黃氏,也在跟女兒話別,說些夫妻和睦的注意事項。
一般來說,嫁妝都由新娘收著,朱銘卻是個厚臉皮,居然點名索要了一樣物品。
他讓張家送來一些鉛做妝奩……
口頭說是要運去洋州造鉛活字,其實會截留一部分做鉛彈。
黃氏對女兒說:“我已問過了,那鄭氏相識成功於微末,這幾年又輾轉追隨,想必他們感情甚篤。如今又懷了身孕,今後寵愛更甚。你與她相處,要掌握一個度,如此才能妻妾和諧。”
“女兒省得。”張錦屏道。
黃氏又說:“大婦要有胸襟度量,也要有治內手段,以前教你的可還記得?”
張錦屏道:“女兒記得。”
母女倆訴說一番,船隻即將啟程。
張錦屏走到鄭元儀面前,拉著她的手說:“妹妹保重,多多注意身體。”
鄭元儀連忙行禮:“姐姐也多保重。”
婚禮的次日,張錦屏去拜舅姑之後,就已經跟鄭元儀正式見面。妻妾二人還互贈見面禮,張錦屏送了一支金步搖,鄭元儀送了一支金簪。
朱銘逐一跟親友道別,又朝眾人拱手:“諸君保重!”
“恭送太守!”金州官吏和士紳商賈,齊刷刷作揖送行。
就連糧商都來送別,雖然災荒之時,朱銘不準隨意漲價,每次漲價都得開會討論。但相比起直接徵糧救災的做法,朱銘已經非常給面子了。
換作別的官員,他們會損失更大,畢竟金州沒啥大糧商。就算囤積居奇也賺不到幾個,反而極可能被官吏勒索敲詐。
商賈們都捨不得朱銘走,因為朱太守離開之後,各縣市鎮必定重建私欄,今後的生意更不好做。
朱銘登上船隻,朝著岸邊揮手。
忽有百姓下跪,隨即跪成一片。
有的百姓,是給民意箱投了信件,朱銘勒令司理院為他們伸冤。有的百姓是旱災時得到官府救濟,專程從郊外趕來給太守送別。
還有許多百姓,純粹是覺得朱太守很好,災荒時節壓了糧價讓他們好過。
張錦屏看著烏壓壓下跪的人群,又扭頭看向丈夫,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微笑。
船行至大明村時,朱銘留下住了一日,帶著張錦屏拜見嚴大婆。至洋州城時,又在鄭家逗留一日,談及鄭元儀懷孕的事情。
過興元府之後,一路舟車,翻山越嶺。
許多時候只能步行,張錦屏走得腿腳發軟,直至腳板心都起了水泡,終於不再堅持,僱傭當地山民抬滑竿走。
個別棧道區域,滑竿也不坐,只能麻著膽子自己走。
抵達利州城,朱銘去拜訪知州李友聞,全體隨行人員集體歇息五日。
李友聞說:“我見你們還帶著十多匹馬,馬兒最好走嘉陵江。劍門關的北坡太難行了,不擅爬山的馬匹,極有可能在半坡就體力耗盡。”
“還請李太守派一位嚮導。”朱銘說道。
李友聞笑道:“此事易耳。”
於是隊伍一分為二,朱銘要去親自領略劍門之險,白勝、李寶帶著馬匹物資走嘉獎江。
眾人在昭化縣的桔柏津分開,向南可坐船,也可沿嘉陵江而行。走到半路再折向西,翻山越嶺可繞過劍門關,這就是北宋滅後蜀的來蘇小徑。
張錦屏跟著朱銘走,來蘇小徑雖然可繞路,但實際上路途遙遠也是不易。
前後兩輩子,朱銘第一次到劍門關。
站在北坡之下,仰望前方雄關,朱銘終於知道啥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終於知道李友聞為啥說馬兒不好走。
這特麼上山的道路,接近90度直角!
別說組織軍隊攻打關城,體力不好的,爬到一半就腿軟了。
不可能正面強攻。
劍門關從建造完成那天起,就沒有被正面攻破過,一次都沒有。
北宋滅後蜀得繞過去,解放軍入川也得繞過去。而可以繞道的來蘇小徑,同樣寨堡關卡林立,同樣需要翻山越嶺,必須順著山川繞一大圈。
張鏜咋舌道:“今日方知何為險關!”
“過關吧。”朱銘笑道。
張錦屏早已脫下寬袍大袖,穿著一身短打衣服。爬了一段便覺氣喘,感覺左手被握住,她扭頭朝朱銘甜甜一笑。
折騰好半天,來到關城前,一大半隨從已經累癱了。
過了劍門關,又行兩日,雖然依舊要翻山越嶺,但沿途景色變得極為賞心悅目。
這一段叫翠雲廊,古道兩側種滿柏樹,遮天蔽日猶如綠色長廊。
眾人在青強店等待十二天,白勝、李寶他們終於繞過來匯合。
白勝見面就吐槽:“路不好走,還遇到賊人。”
“可有傷亡?”朱銘問道。
白勝說:“傷了幾人,沒有大礙。來蘇小徑的走私商販好多,還有巡檢兵公然勒索,俺拿出官府公文才被放行。”
復行半日,景色更加優美。
朱銘笑道:“歇息一陣,補充體力。”
張錦屏已經徹底不顧儀態,直接坐在道旁的攔馬石上,她望著如同隧道般的綠色長廊,笑著說:“雖然一路辛苦到了此處卻心情愉快。”
“辛苦過後的享受,總是更為難得。”朱銘拿出豆餅和鹽水,給聚寶盆補充體力。
魏應時、曾孝端兩個士子,正在脫鞋觀察腳底板,水泡早就破掉結出一層繭。
“噫籲嚱,危乎高哉……”魏應時突然開始朗誦詩歌,他此時也暢快得很,彷彿自己已經征服蜀道。
一群背茶的役夫從這裡過去,前後還有官差押送。
來自洋州的親隨,立即收起笑容,用憐憫的眼神看向役夫。這些活生生的人,明年能回來一半,就算他們運氣好了。
待運茶隊伍過去,朱銘介紹說:“他們是被強徵的役夫,把川茶運去河湟換馬,死者往往在五成以上。”
魏應時驚道:“死一半?”
朱銘說:“也有可能是六成。”
張鏜難以置信:“他們就不知道逃跑嗎?”
朱銘說:“這些人都有家眷,沿途還有軍士押送。怎麼逃跑?就算逃了,家人怎麼辦?老老實實背茶,或許還能活著回家。”
李寶問道:“再怎麼路途艱險,也不可能死六成啊?”
朱銘說:“累死的,病死的,摔死的,還有被打死的。越接近河湟,這些人的命就越賤,死在半路上還能省些糧食。以前都讓廂軍運茶,押茶的官差,連廂軍都敢折磨致死。招募一批廂軍運茶,兩年時間就死光逃盡,最後只能強徵民夫。”
“朝廷就不管?”曾孝端問道。
張鏜說:“天子必被奸臣矇蔽了。”
朱銘搖頭:“皇帝是知道的,至少,同意讓民夫押茶的那位先帝肯定知情。”
李寶氣憤道:“真就不把百姓當人看!”
朱銘說道:“若是能用人命換來戰馬,那也就罷了。可每年死去許多背茶役夫,邊軍的戰馬卻沒增加多少,油水都被都大茶馬司的官吏撈去。”
張鏜默然不語,他聯想到濮州老家,雖然殘害百姓的方式不同,但朝廷都是同樣的昏庸無道。
歇息片刻,繼續趕路。
過劍州(普安鎮)、武連、梓潼、綿州(綿陽)……路途終於平緩,可以僱傭馬車前進。
在孝泉鎮歇腳之時,朱銘碰到一隊商賈,隨口問道:“近年來生意可好做?”
商賈拱手見禮,說道:“生意還好,就是課稅漲了。”
朱銘又問:“自瀘南夷平定之後,這成都府路可還有什麼亂子?”
商賈連連搖頭:“客人從外鄉來,不曉得這邊路數。當今聖天子喜好武功,平定瀘南夷之亂的文官武將,一個個都破格升遷。自打那以後,蜀中官員都想要效仿,他們故意盤剝激起夷人叛亂,那些收夷貨的行商可吃苦頭了。”
“亂子很大嗎?”朱銘問道。
商賈說道:“鬧得不大,但到處都在鬧,各部夷人頭領,還劫殺漢民報復。去年,朝廷設了個石泉軍。”
軍是州府一級的行政單位,知軍跟知州差不多。
看來四川官員得逞了故意挑起民族矛盾,故意激得夷人叛亂,然後派兵鎮壓“開疆拓土”,竟然平添一個軍級衙門。
去年,從綿州(綿竹)劃出兩個縣,從茂州(茂汶)劃出一個縣。三縣相合組建石泉軍,軍治設在石泉縣(北川縣西北),轄地之內頗多羌人。
朱銘繼續打聽,方知整個四川,大部分地方官都在這麼搞,一個個生怕少數民族不鬧事。
如果是生夷,開疆拓土自然值得肯定。
但地方官哪敢招惹生夷?
他們欺負的都是熟夷,很多熟夷日常說漢話,除了風俗和穿著不同,已經跟漢人沒什麼兩樣。
這些熟夷,已然教化成功,官員卻非要挑起事端用武力鎮壓。
一群蟲豸!
“熟夷……”朱銘決定今後要拯救這些熟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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